1、时间的玫瑰:听北岛讲课听课时会发生什么,翻阅本书时就发生了什么。简单说,就是幻觉。而事实上写在这里的,又不再是那些放任得横无际涯的幻觉。幻觉如轻烟,如蝉鸣,留在教室窗外的白杨树上。可就算是在今天,它仍旧是鼓舞我继续阅读的最重要的东西,阅读因它成为我最好的课。至于“手机短信”、“博客”或“MSN”之类,则最多被我当成课课间隙里的课间操。不对,那些以“图片博客”不是课间操,而是眼保健操,一二三四,二二三四,三二三四直到上课的铃声再次响起。北岛的这堂课以玫瑰为主题,以时间为嘉宾。作为嘉宾的时间从一开始就不怎么说话,沉着脸,没人知道它在想什么。全书采用复杂的文本组合方式,仿佛将默片、有声片、记录片、情
2、景喜剧、风光片、剧情片、黑帮片之类有机地剪辑在一起。这样,读是听,听是读。透过那一组组不同的断片,双耳听见呼啸与静默参差不齐的对位或游离,感受得到,或者误解,走神,想得极简或极繁。一切都奇妙地掩蔽在张驰有致的开合之间,也像随漫漶的夕阳而漫漶的案上,那清茶冽酒的折射,似有还无。这时,北岛开始讲解关于诗人特朗斯特罗默的成名作果戈理一诗的翻译。那番讲解是本书在细部的雕琢上不厌其精的一个代表。果戈理一诗作者18岁写成,后来成为他的成名作。该诗最关键的一句是全诗倒数第二自然段的倒数第二句。译者李笠的译法是:“看,外面,黑暗正烙着一条灵魂的银河”;译者董继平的译法是:“看看外面吧,看见黑暗怎样剧烈地焚烧整
3、整一条灵魂的星系”;而这一句北岛的译法则是:“看外边,黑暗怎样焊住灵魂的银河”。这三种皮相地看上去似乎相差无几的译文乃至北岛对此繁复无比的挑剔,细腻地展现出一个汉语语词自冬眠至惊蛰般的过程,也顺便让我真实地感知到他本人对于语词“力量感”的超常体验。在李笠选择“烙”、董继平选择“焚烧”的同时,北岛选择了“焊”。这个“焊”字像一根导火索,瞬间点燃一团星焰,又短暂,又明亮。一道光点燃一片光。“我1981年在北京认识她时,她是瑞典使馆的文化专员。西方,那时还是使馆区戒备森严的铁栏后面一个相当抽象的概念,我每次和安妮卡见面,得先打电话约好,等她开车把我运进去。经过岗楼时,我像口袋面粉往下出溜。”“我头一
4、回见到蓝房子是1985年夏天那时我像只没头苍蝇,在官僚的玻璃上撞了好几个月,终于有只手挥了挥,把我放了出去。”“那天托马斯很高兴,面色红润,阳光在他的深深的皱纹中转动,他触摸那些城垛上某某到此一游的刻字,对人们如此强烈地要求被记住的愿望感到惊讶。”听北岛讲课,尽管不过9位诗人,可那一首首在阅读中愈发朦胧摇曳的诗句似乎依旧无法抵达确切的意义之岸。北岛说,“伟大的诗歌如同精神裂变释放出巨大的能量,是隆隆回声透过岁月迷雾够到我们。”他句中用到的那个“够”字真是再传神不过。欲望迷雾的两端我们彼此够着,做着相似的尝试和努力,可我确信,我已然很难够到尽管北岛的课悠长缓慢,体贴到家。所以,这本被网友称之为“诗歌传记”的东西最终被我读成了北岛本人的诗歌游记。他“像口袋面粉往下出溜”的那个姿势就开始,顽皮且无奈。随后,“从委内瑞拉山区的小旅店到马其顿湖边的酒吧,从柏林出发的夜行火车,到等候转机的芝加哥机场”,一个诗人的诗歌之旅有声有色,波澜不惊。此时,我开始假设作为本书嘉宾的时间的心事。我相信伴随那十数年风雨行止,它最为由衷的感慨多半并非自己沧海桑田的巨大能量,而是面对一位诗人玻璃纸般慢慢开放的内心的无能为力。他的心像“云影在那里,一动不动。不,在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