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爆米花 那年,还不知道问为什么,便被父母硬生生塞到了一辆破旧不堪的板车里,车上凌乱堆放着大包小包的衣物,还有整箱的锅碗瓢盆等家当,一路颠簸,一条百年小巷里便有了我的家。小巷并不规范地错落而建,从南望不到北,小巷最窄处,伸展双臂便可轻易触摸到两边蓝色的墙砖。小巷的尽头有一片不大的空地,原本都是家家户户的生活垃圾集散地。垃圾是越堆越多,高得像座山一样耸立在小巷最深处。因此我宁愿在家,也不情愿迈出家门半步了。突然有一天冷不丁地发现,这里变得异常干净利落了。一个像唱大花脸猜不透真实年龄的嘣爆米花男人犹如天外来客,他的到来,在我们小巷里无疑是最吃香最受欢迎的功臣。尤其他的拿手绝活,在我们这样一群觅食的小
2、麻雀眼里,就更显得格外受欢迎。 一个椭圆状密封的黑锅,架在一台铁皮制成的低矮小炉子上,掀开厚重的盖子,“哗啦”灌上满满一杯(也就是家里喝水常用的白瓷缸)黄橙橙的玉米,喜欢吃甜的,就放少量的糖精粒,然后烧上炭火,一手拉动风箱,声音“呱哒,呱哒”地极其好听,一手不紧不慢地有节奏地摇动着手里摇把,不停地转动,眼神一秒也不放松地死盯着镶在锅架上的那块圆表,兴趣盎然时,也会趁着酒兴哼上一小段我们完全听不懂的京腔。十几分钟的工夫,火候已到。停止转动。然后,把黑锅掀起来移开火苗处,把入口伸向顺放在地上的一条用铁丝编制的圆桶,足有一米来长,每到此时,我们都会躲闪得远远的,生怕会像一颗雷把自己也炸得粉碎,双手紧
3、紧地抚住双耳,背着身,不敢看,直到“砰”的一声巨响,响彻天际,一股诱人的香气扑鼻袭来,随即一窝蜂地转着圈捡着嘣到外面的爆成黄白相间的玉米花。一炉接一炉地如此反复着,直到唱花脸的收拾好行头骑上一辆前后轮少了好几根辐条,漆都看不出颜色了的28式黑色横梁自行车,我们才肯恋恋不舍地溜进家门。 由于我家都属于城镇户口,没有地种。当时粮站也不供应玉米,想吃爆米花就成了最头痛问题。平时,我是不爱串门的,也很有少找小朋友去玩。自爆米花被自己视作世上第一美味,便开始自觉和经常带爆米花的小朋友结成了盟友,目的很明确,能蹭吃。可渐渐就舍不下这张小脸了。于是,有次实在想吃了就趁父母不在家时,偷偷从里屋的大瓦罐里舀出几
4、瓢白面粉,用小盆端着,晃晃悠悠进了东家出西家,小甜嘴也蹦豆般“叔叔,婶婶”“爷爷,奶奶”叫着,有的人家看没大人跟着,便谎称家里没了粮,不愿换,实则怕事后家里的大人会急红了眼找上门给自己添麻烦,当时自己也并不知道白面比玉米贵,还生怕人家吃了亏,可怜兮兮地巴望着,没想到,人家心里也正乐开了花。从母亲经常放钱的床席下数出一角五分钱(爆一炉一角,糖精五分),揣到怀里,像抱了只兔子,七下八下,第一次有了种做贼的罪恶感,尽管是在自己家里。一路连蹦带跳扯着“赃物”又逃回了家,插上大门,东藏西掖想找个最保险的墙跟下还觉得不安全,在上面又蒙上几层旧报纸做掩护,有了十分把握才得意地大把大把地把爆米花塞得小嘴不能再
5、鼓,直到开饭时母亲喊了多遍再也没有了食欲,秘密没两天还是被精明的母亲发现了。后来才知道是耗子做的孽,母亲让我把耗子盗得满地都是的爆米花清扫干净,我一下就犯了傻,就等撅屁股挨揍了,可母亲依然没事人似的该干啥干啥,这让我心里更没了底。事态并不像我想的那样,后来,每天放学回家,我都会发现母亲背上又多了一捆衣服,闲下来时,便用小剪刀绞缠绕在上面细细的线头,多如牛毛,母亲告诉我说,绞一条可以换两厘钱,当时并不清楚两厘钱是什么概念,因为没有见过。等收拾完家务,打发我睡下后,母亲便一人不吭地抗起衣服一手拎着个小板凳就走了,几乎天天如此,母亲手指上的白胶布也是越缠越多,浸透着血迹。我好奇地想知道个究竟,有次便
6、装睡尾随母亲出了门,当追至到大街一个十字路口时,母亲便停了下来,放下衣服,躲在不被人注意的角落里便又摊开衣服开始忙碌起来,昏暗的路灯下斜照着母亲那张发黄消瘦的脸,几缕青丝随着秋凉轻轻拂起,比灯光还耀眼,比明月更闪亮。顿觉母亲老了许多,路过的行人也都用惊愕的目光诧异忙于活计的母亲。也会碰到熟人打招呼的,母亲好像没听见,自顾自地连头也不抬。我心事重重地原路返了家,可再也不能踏实入眠了。没多久,当唱大花脸的又来时,母亲便扯着高嗓门,底气十足地喊我快去爆玉米。可我却再也兴奋不起来,一小缸玉米捧在手心里沉似千斤。我就对母亲说吃多腻了,母亲也就信以为真。 多年后,那种古老的爆米花就从我们的生活里逐渐隐退消失了。如今,无论走到哪里都会不经意间发现用现代器具操作制成的爆米花,奶油巧克力,水果芝麻等等多达几十种口味。可怎么吃都吃不出过去的那个味道来。香香的,甜甜的,还带着些酸楚 那是一种幸福的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