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评深雪看女性写作中的 “妇人之仁”忘记了出自法国的圣伯夫还是美国的白璧德之口。他或者他说,要想辨认一位文学大师的写作特色,只需瞧一眼他弟子们的文章就可以了,因为他们往往继承了大师的特色,并将之“发扬光大”为一种明显的缺点。我比较喜欢去读大师的处女作、成名作、青涩时期的作品,与世俗的职业相比,写作更是一份天职(我所说的写作,指的是严肃文学创作),极讲究缘分。一位作家在初试啼声的时候,会更少掩饰地显露其命定的色彩与主题。最近,能够深入我心的常常是些不自信的文字。我有时翻看深雪写的小说、随笔,觉得有一股怪味萦绕,像是存放在冰箱冷藏柜里很久了,摸上去有一种别样的弹亦舒深雪介于亦舒和李碧华之间,凄清孤寒
2、,有狐仙气,看起来,她比两位前辈要更年轻,亦舒花一些(亦舒是昂贵的花,李碧华是仙草)。比较而言,深雪这个小妮子更不相信爱情一些。在她笔下,女孩子迟迟得不到像样的爱情,久病成医,“我明白爱情,只是愈来愈不喜欢它。一想起很深爱一个人的感受,我想作呕。”(作呕)她很爱IRIS,紫鸢尾,但这种花极不好养,买回家没几天就死了。市面上会开的花那么多,她这样写:“绣球外形堂皇,也很耐放;细种的牡丹也很会开,插进花瓶很高雅;莲花也不错,大盆大盆,很有摆设效果;兰花开着等你来买,也很耐放;马蹄兰、兔仔、百合、红掌都易开易养和耐放;玫瑰很会开,也愈卖愈不矜贵了;白色的剑兰其实很有型,也开得很好,不过香港人未必懂得
3、欣赏。”是啊,会开的花真的很多,但“每次我都买紫鸢尾。每一次的不成功,只换来下一次更深的盼望。就像恋爱吧,每一次都爱上同一类人,每一次都不服输,每一次都流眼泪。我几时才肯改?”(花不会开)宿命着、悲哀着,却还是一意孤行,这就是深雪。关于女子乖戾的悲情,我近来还读了张洁的无字,写的是一情书轰烈烈的情书之恋,把我看得目瞪口呆。书中写了,八十多岁的老头还写情书(而且,情书质量非常高),那种暮年的性爱,恐怕写过霍乱时期的爱情的马尔克斯读了也会觉得自己小巫见大巫。张洁的悲情和深雪不一个味,深雪用目光杀人,张洁用的是大棒子,她才顾不上那些花花草草的锦绣文字,遮遮掩掩的不得劲,她有木棒在手,惹急了就操家伙抡
4、,敲骨吸髓、直捶人心、元气淋漓、痛快之至。张洁是不太懂原则的,她的无字“仁者见不仁,智者见愚”,女主人公的心理活动也总糊里糊涂一团云雾,但张洁写爱情写得真是好,好在一个浑字。浑得有力,浑得复杂。堪称写爱情最深入的中国当代作家之一了。无字看似“散乱”,像一份几十万字的控诉揭发材料,被控诉的对象却正是女主人公一生所爱的男人,一个副部级干部。张洁这本小说在写法上我觉得挺高明。故事是回忆体的,情绪却是当下的、今天的;回忆是缠绵的,措辞却是尖刻的。张洁在无字中,采用了叠加的方法,形成了一种奇幻吊诡的效果。读者在读爱情故事,故事中,傻女人总是被男人的外表和情信打动,但我们耳边不时能听到作者在旁白:你看,那
5、个男人多坏!他有多虚伪!小心啊!多么惨烈的爱情,比十本四平八稳的爱情小说捆一块还要厉害!全篇读下来,我认为无字有两个缺点。一是,前两部写得散了,没神,直到第三部才渐入佳境。第二点,张洁在无字里没有完成“血向酒的转变”,这是很遗憾的,主人公过于沉溺在仇恨中不能自拔。据说无字是一本自传体小说,生活实情如何我们管不着,但我始终信仰一句话:艺术高于生活。我们要在艺术中寻求向上的力量,血变酒是必要的价值考量。张洁在小说的后记里收录了一首小诗,“我不过是个朝圣的人,来到圣殿,献上圣香,然后转身离去。却不是从来时的路返回原处,而是继续前行,并且原谅了自己。”一副潇洒而轻逸的姿态。她说的很对,我觉得作女人顶要紧的是虽然一意孤行,但要时时准备原谅自己。看来,我恐怕也无法变成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