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平常日子老陆和小杨都是“大陆驾校”的教练。两个人相差十岁,要是按辈分,老陆得管小杨叫“叔”,但现在是同事关系,平日小杨就喊“老陆”,老陆就喊“小杨”。驾校员工之间怎么还有辈分之说?最初“大陆驾校”坐落在城郊结合部,是县里筹办起来的,因为占用了潘庄子大队的地,所以这所驾校的元老们大多来自潘庄子大队。后来城市规模不断扩大,“大陆驾校”所在地早就变成市区了,但由于历史原因,“大陆驾校”的一届接一届的领导和一茬儿接一茬儿的教练,好多人还是来自原来的潘庄子大队,所以教练们之间要是细究的话,都能连上亲戚关系,但潘庄子大队早就不存在了,谁也不再按辈分去想事了。“大陆驾校”是全市最大规模的驾校,拥有十个教练,
2、还拥有一座驾驶员训练基地的一半股权。这就显得与众不同。不像有的培训班,挂靠正式驾校,平时训练就在立交桥下,摆上几块砖头,立上几个铁杆,就那么对付着训练,看着都让人觉得寒酸。等要考试了,再跟着正式驾校一起报名参加考试。“大陆驾校”不,直接把学员拉进他们拥有一半股权的那个训练基地,那里位于郊区,地势辽阔,空气清新,什么考试设施都有,就连“单边桥”都有,那些小培训班,去哪练习“单边桥”呀。“大陆驾校”学习正规,来这里学习的学员特别多,每个教练一个班要教授四到六名学员,最多时有八名学员,大家要轮流上课。到了寒暑假,那就更热闹了,大、中学校的学生们蜂拥而至,教练们忙得手脚并用,“大陆驾校”的潘校长恨不得
3、再复制十个教练出来。十个教练,十个脾气,没一个重复。老陆和小杨也是脾气迥异。老陆皮肤黑,身材壮,不爱笑,对学员很严厉,有时还会和学员喊上两句;小杨呢,脸皮白,瘦弱,嘴角上总是挂着笑,从来不发脾气,经常搞得笨手笨脚的学员不好意思,一个劲儿向小杨道歉。但是,老陆和小杨相同点也不少,都是爱干净的人,衬衣永远都是干净整齐,衣领子从来不黑。两个人都抽烟,但是上车前,总要把脸、手洗得干净,还要嚼上口香糖,很是一派庄重。他们俩还有一个相同点都有业余爱好,老陆爱跳舞,小杨爱泡吧。多说一句,小杨泡的不是网吧,是酒吧;老杨跳的舞,不是正规的“国标”,是中老年人锻炼身体的交际舞。老陆和小杨,还有最后一个最大的相同点
4、,也算是他们的“杀手锏”吧,那就是一旦激动起来,尤其是遇上学员恭维、赞扬他们,他们总会满脸真诚地跟学员讲“你知道吗,我现在还是农村户口呢?”他们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并没有颓丧的表情,而是充满了骄傲和得意。为什么在激动时候会和学员讲出这句话,他们俩都没有细致地想过。反正隔上一段儿,总会激动一次,也就总会来上这么一句。穿着干净整齐、都有业余爱好的老陆和小杨,平日关系走得近一点,再加上他们住得也不远,所以之间还能说上几句心里话。他们看不起驾校里的其他教练,那些教练经常嘴里吐出脏字,而且不管旁边有没有女性。没事的时候,他们不是打麻将,就是喝大酒,穿着更是邋遢,而且满嘴改不掉的乡村口音潘庄子大队的口音。老
5、陆和小杨,尤其看不起那个老张。老张也是“大陆驾校”的教练,而且是一位最邋遢的教练。满嘴黄牙的老张,夏天总是一件“老头衫”,后背都已经泛黄了,还有了仿佛虫子啄后的网眼状的小漏洞,但却从来不换,穿得兴致勃勃;冬天呢,就是一件没有了光亮、都是裂纹的褐色皮夹克,看上去就像刚刚改革开放时的进城老农民。许多市里的女学员都不愿意老张教她们,夏天嫌他身上汗味,冬天嫌他浑身烟味。最主要一点是,老张讲解不清楚,说不明白,而且越说越让人糊涂,最后就会给学员来一句“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你们得慢慢琢磨,不能光让我讲”。但是老张和潘校长关系走得近,所以老张手下的学员总是排得满满的,照样“桃李满天下”。道理很简单,谁教
6、的学员多,除了基本工资,还意味着谁的奖金拿得多。老陆和小杨技术好,跟学员讲解也说得明白。但他们俩都有点个性。他们俩和潘校长关系不远不近,潘校长对他们俩没有多大的照顾,完全按照驾校规矩来,甚至有时还稍微排挤一下,比如隔上一段儿时间,就会少派一个、两个学员,让他们少拿一点儿奖金,算作对他们俩傲慢的惩罚。潘校长惩罚的动作不大,都是小动作,老陆和小杨也说不出来什么,所以他们俩私下里说起潘校长,总会一起“哼”一声,一脸的不屑一顾。老陆和小杨很受学员的欢迎,学员们口口相传,有的学员报名来,直接点名要陆教练和杨教练教他们,而且在表扬陆教练和杨教练同时,也就顺便把“大陆驾校”表扬了,每次听到学员表扬,潘校长也
7、是高兴,但事后冷静下来,怎么琢磨怎么觉得不对劲儿,心里总感觉有些疙瘩,觉得不那么畅快。爱干净、都有业余爱好的老陆和小杨,在“大陆驾校”显得鹤立鸡群。他们俩背地里总是说,也就是咱俩给“大陆驾校”撑门面,老潘他心里应该清楚,不过就是不讲罢了;还说,现在学员素质都上去了,教练素质也要跟上才行,老潘他怎么就不明白这个道理呢?哼,他心里肯定明白,就是不讲出来罢了。老陆和小杨两个人私下里说话时,经常爱用普通话。但在大众场合,还是收敛了一些,改用地方口音,但绝没有乡村口音,即使偶尔一起醉酒了,乡村口音都不会蹦出来潘庄子一带的乡村口音非常浓烈。老陆每天上午上完课,回到家吃完饭,睡上一觉,然后晚上去跳舞。老陆平
8、时上课有一身衣服,跳舞时还会换一身,不管上班还是跳舞,衬衣下摆是一定要束进腰带里的,而且黑色皮鞋擦得干净,在夜幕下闪闪发光。老陆经常去的那家舞厅叫“虹畔花园舞厅”。老陆把黑色的“迈腾”开到舞厅门口,然后整洁地下来,在夜晚里,脚上的黑皮鞋和黑色轿车一样闪亮。老陆跳舞很挑剔,不是随便跟谁跳,他有固定舞伴。舞伴叫桂琴,也是快五十岁的人了,除了脸上多些皱褶,灯光黯淡时,身材和动作,看上去像是三十多岁的人。老陆和桂琴风雨无阻在“虹畔花园舞厅”跳舞,已经跳了七、八年了。起先,小杨不相信老陆跳舞是锻炼身体或是一种生活情趣,觉得他可能“沾腥”,就像驾校里那些打麻将的教练,哪有不带钱的?老陆后来感觉出来小杨语调
9、中夹带着怀疑的语气,于是正色道,我姓陆的,不走歪门邪道。小杨没说话,但是后来确实相信了。老陆确实是规矩跳舞。规矩得有些不可思议,像是柳下惠。“虹畔花园舞厅”是大众舞厅,如今城市里这种大众舞厅比较多,基本上都是中年人去,跳舞就是为了健身,就是轻松一下身心。但也有“其他想法”的人,比如现在还有陪舞的,为什么会有陪舞的?证明有人需要,市场经济嘛,有买方,就会出现供方。那些专职陪舞的,没有年轻的,都得四十岁开外,有的已经五十岁了。反正舞曲起来时,灯光再暗下来,有些暖昧动作,也没人看见。这些女人陪舞一次,不多,才五块钱,多长时间呢,也就是一支舞曲的时间。一支曲子,五块钱,跳完后,当时就给,不赊账;下一次
10、再陪你,接着再给,不嫌麻烦,一把一结清,干脆利落。当然,你要是想进一步有所“动作”,两个人在跳舞时再慢慢商量,商量好了,那就是两个人之间的事了,有可能不会在舞场上发生,是发生在舞场外面的事了。来舞场的人,有的人为了跳舞健身,也有人除了健身,也还要顺便五块钱浪漫一把,在一支曲子的时间里,两个人可以亲亲嘴,亲亲耳朵,还可以摸一下乳房,不是摸一个,两个都可以摸。假如感觉非常愉悦,双方再做深一步的商量。老陆不想“浪漫”,他倒不是心疼那五块钱,而是鄙夷这种事。有一次,桂琴生病没来,舞曲响起来时,老陆一个人孤独坐着,不远处有一个穿裙子的中年女人,也在那孤独坐着。后来,再响曲子时,那个中年女人主动走过来,问
11、老陆跳吗?老陆想,坐着也是坐着,干脆跳吧。经常跳舞的人,只要一天不跳,骨头就像散了架。因为从来没找过陪舞的,所以老陆没有戒备心。中年女人舞技不错,老陆感觉还好。停歇时,中年女人就坐在了老陆身边。后来又响起曲子时,老陆就主动邀了中年女人,没想到麻烦来了。因为是“慢四”,中年女人就把身子贴在了老陆身上,还说了一句浪漫的话“你身上有股好闻的味儿”,老陆这才惊觉了,心想这是陪舞的呀?老陆虽说没找过陪舞的,可也知道规矩,第一次人家主动邀你,你可以不给钱,但下一次你主动邀了人家,而且挨了人家身子,五块钱是要必定现场给付的。于是,老陆马上止住步子,给了五块钱,扭头就走了。后来这件事桂琴知道后,低声说,你找她
12、们,没关系,男人嘛。老陆说,我跟你讲这件事,就是让你相信,我不会找那些人,那些事我做不来。也就是从那以后,老陆和桂琴互相留了电话,谁要是不来,给对方打个电话。桂琴要是有事不来,老陆就不去了。老陆用对桂琴的忠诚来捍卫着自己的人品和格调。因此老陆把桂琴当做了他高尚品德的证明人。小杨虽说在道德层面上尊敬老陆,但在生活情趣的选择上,却又看不起老陆。觉得整天搂着一个五十岁的老女人,真是耗费大好时光,实在没有人生意义,就像整天喝隔夜茶,时间久了,会伤身子的。小杨的看不起,只是在心里,并没有表现出来。但是老陆能隐隐察觉出来,但他很释然,因为他同样在心里看不起小杨的泡酒吧。小杨泡酒吧,就像老陆每天晚上去舞厅一
13、样,也是风雨无阻。小杨去的酒吧,名字叫“假日酒吧”。经常和小杨一起去的,有这么五、六个人,职业五花八门,小杨是教开车的,还有修车的,还有大学里的保安,还有物业公司的职工,大家尽管职业底层,但因为兴趣相投,所以时间长了以后,大有相见恨晚之势,他们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盼着夜幕快快降临,然后兴奋地来酒吧聚会。大家不是谁请谁,AA制,“泡”一次,每人还不到五十块钱。不是“假日酒店”档次不高,而是小杨他们总结了一套灵活机动的办法。小杨喝洋酒,同去的几个人也都喝洋酒,他们自称“洋酒族”。但他们不在酒吧里买,而是自己带酒。小杨只喝“黑方”,这种酒在外面买,一瓶要二百五十块钱,可要是在酒吧里买,那就贵了,最少
14、也要八百块钱。小杨他们不做冤大头。可要是自带酒在人家酒吧里喝,那得机智,不能让服务员看见,看见可就丢人现眼了。小杨他们几个人都把自己的酒放在各自书包里,落座后,冠冕堂皇地每人要一瓶饮料,然后众人再集体要两瓶啤酒,这样有了饮料和啤酒掩护,过一会儿,他们就开始各自行动了。每个人在从书包里往外掏自己的洋酒时,旁边的两个人总要用身体遮挡一下,同时也借机看了对方喝的什么酒,谁喝什么酒,大家心知肚明,所以小杨从来不改牌子,这就犹如有人在场面上抽“中华”,不能改牌子,什么时候改了,你也就在场面上混不下去了。小杨他们每个人在旁人的掩护下,快速把自己的酒倒在杯子里,然后小心放好酒瓶子,再把书包小心放在自己身边,
15、剩下来的动作就开始变得舒缓了,不用左顾右盼了,开始慢慢饮。等到晚上喝完了自己带的洋酒,这时也差不多晚上十点多了,他们要走了。每人的饮料自己付钱,然后带回家给媳妇喝,剩下的两瓶啤酒钱,大伙均摊,然后每人倒上一杯啤酒,欢欢乐乐地干杯,再然后,带着嘴巴边上的啤酒泡沫,称兄道弟地走出酒吧,骑着自己的自行车各自回家。与小杨一起泡吧的几个人都是男人,大家在一起从不说女人的事,而是纵论世界局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观点和视角,往往因为一个问题,竟然脸红脖子粗地激烈辩论。当然他们很有礼貌,辩论声不会打扰别人。比如在说到如何应对菲律宾南海捣乱这件事时,大家意见不一,有说打的,有说不能打,还有说要加大经济制裁。小杨有
16、自己的观点,他举例说,两国之间较量,犹如两辆车快速地相向开来,虽然都没有过中实线,但看那架势就要撞上了,这时谁要是胆虚打方向盘,谁就会立刻处于不利地位,你向左面打方向盘,有可能撞上对面车道的车,那么你就要负全责;你要向右打舵,哪怕稍稍一点,都有可能撞上同行的车。所以,狭路相逢勇者胜。就往前走,占好自己的道,不要怕对方打歪方向盘撞向你!小杨用驾车道理阐释应对南海局势的策略,最后赢得了众人的喝彩,大家一起举杯,没有干杯,小小的抿一口。洋酒不能喝干,喝干那不成了九十年代的乡镇企业家了吗?老陆对小杨他们做贼一样在酒吧里喝酒嗤之以鼻,老陆说要是喝洋酒,就要洋气,就要大大方方在那儿买着喝,喝不了,存在酒吧
17、柜台里,人家挂上写有你名字的小牌子,下次来接着喝,那多体面,我没去过酒吧,可我说得对不对?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自己带酒,趁人不注意,偷偷倒出来喝,太难堪了。小杨对于老陆的批评没有上火,他说现在酒吧百分之八十的洋酒都有问题,不如喝自己的酒。老陆大笑起来,那是你们没有去真正高档的地方,真正高档的地方,保证是真酒!小杨同样对老陆撇嘴吧,质问道,你不是也没去高档舞厅吗?老陆反击道,现在能够跳舞锻炼身体的地方,它还真就没有高档地方,要是有,你告诉我,我保准去!小杨不说话了,据说现在还真没有专供大家锻炼身体的高档舞厅。老陆和小杨尽管在精神层面上有摩擦,但在喜欢畅谈国际大事这件事上,却是异常的相同。老陆也喜欢
18、纵论国际形势,每次跳舞休息时,他也会跟桂琴畅谈国际局势。桂琴离异五、六年了,孩子是个男孩,二十岁出头了,在一家油库上班,每天倒是规规矩矩的下班回家,可是回到家,就会一屁股坐在电脑前,很少再起来了,把好几泡尿总结在一起撒,尿声震耳欲聋,隔着门,就像壶口瀑布在厕所里。桂琴在家很孤独,儿子很少跟她说话,把好多话、好多事都凝结成几个单词蹦给妈妈,得需要桂琴动脑子琢磨,才能明白儿子要表达的意思。桂琴的工作不累,在一家电器商店当售货员,就是心里郁闷,于是下班吃完饭,就出来跳舞健身,也是为了散散心。桂琴自从认识老陆后,觉得老陆舞技好,人也正派,从来没有对她动手动脚过,她很满意。还有一点,桂琴也满意,老陆开车
19、虽说不接她,但是跳完舞后,必定会多绕路送她回家。老陆从来不把车停在桂琴家门口,而是停在另一个街口,等到桂琴走过那段街道,快要拐进楼群里时,老陆再开车走。当然冬天不一样,街上没人,老陆就会把车停在离桂琴家更近一点地方。对于老陆细腻的做法,桂琴很是满意,心里也很高兴。只是相处时间长了,桂琴对老陆的有板有眼,似乎并不高兴了,有时倒是希望老陆坏一点,亲她一下,甚至摸她都成,她在心里已经把那场面想了无数遍,甚至已经感到了被抚摸的感觉,而且还想好了老陆摸完她后,她应该说的话。可是,她很失望,老陆从来没有对她坏过。桂琴把自己莫名其妙的想法,都怪罪在已经五十岁了还来月经这件事上,要是准时来也成,关键是时来时不
20、来,来了身心愉快,看见烂泥都像鲜花,不来恨不得找人打架。前一段她心烦意乱、火烧火燎,去看了老中医。老中医说,五十六岁以后,你想这样都没有了,现在多好呀,这是你的幸福呀,吃我的药,调调吧,例假正常就行了。桂琴吃了中药,果然心里不再火烧火燎,但是想被老陆抚摸的想法,还会不时地蹿出来,仿佛小区里、马路上不知什么时候突然蹿到脚边上的可爱的小狗。桂琴除了私下里有被老陆抚摸的“不好的想法”,还喜欢听老陆谈国际形势,正是在老陆影响下,有时晚上她睡不着,打开电视后,总会不自觉地把电视频道对到中央台的新闻频道,看着电视上专家说的话,觉得和老陆的话大体一样,但是没有老陆讲得明白,所以更加佩服老陆。但又总是在心里隐
21、藏着对老陆不满,那种不满飘忽不定,有时强烈有时淡弱,总之心烦意乱,就像那时来时不来的例假。在驾校当教练,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一个车技高超的人面对新手,内心会时刻充满着焦虑,心理素质不好的人,还真当不好教练。就像一名优秀运动员,不一定就能做一名优秀教练员。在驾校,教练们最怕五十岁以上的学员,你得要掰开揉碎讲,即使这样,他也未必能够领会,有时让教练急得能怒发冲冠。现在驾校对超过五十岁的学员,要多收五百元学费,为什么?就是费劲儿。除了年龄大的学员难教,知识分子学开车,更是让人着急。教练们总结出来三种人不宜学开车:一是老师,二是医生,三是秘书。这三种人太过严谨,太教条,而开车恰是凭着一种感觉,那种感觉
22、不是“踩离合再挂档”那样简单机械,而是一种人与车的和谐。当然,着急归着急,当教练也有无穷的乐趣什么人都能接触到。“大陆驾校”没有高级班,高级班就是一个教练单独教一个学员,收费是普通学员的两倍。经常有处级领导或是“富二代”来电话咨询,但是听说没有单独教授的高级班,他们非常失望,建议驾校设立高级班,要与时俱进。驾校的一些工作人员和教练也建议潘校长设立高级班,这样可以满足不同人群的需要。可是潘校长不同意。潘校长在全体人员大会上,铿锵有力地说,我们大陆驾校,就是要为大多数人服务,不为一小撮人服务。我们总共十个教练,平均每个教练要教七、八个学员,就是这样,还有许多学员等着排队上车,一等就是一两个月。处长
23、算什么?富二代算什么?我“大陆”不会为了钱,把大多数人抛在一边,十个教练只教十个人,那得多少人骂我们?去年我去银行取钱,我等了半天,可是过来一个就先取,又来一个又先取。我问银行的人,为什么他们能加塞?银行人告诉我,那是VIP。我问怎么就能成为不用排队的VIP?他们说只要一次性办理五万元存款,你就能成为VIP。气得我当时就办了一张VIP卡。我们“大陆”不能像银行那样做,五万块钱就那么做事气人?就把老百姓踩在脚底下?只要我当校长一天,绝不办高级班!潘校长不办高级班的办学理念,使得“大陆驾校”从根本上就奠定了学员成分复杂的基础。老陆最近这个班,六个学员,有在饭馆打工的;有中学的数学老师;有退休在家脑
24、子一热出来学车的老者;有妇产科的护士;有找不着工作刚毕业的专科生;还有一个小老板,开了二十年车,驾驶证三年没年检,作废了,重新又来拿本的。真是三教九流,眼花缭乱。老陆教学认真,一视同仁。那个饭馆打工的,以前摸过车,自以为是,经常把档放在空挡上滑行。老陆说,有人这么做,也算行,但是考试一定不能这样,必须挂档滑行,否则警察可没有我好说话,保准让你下车,通不过去。那个小老板呢,给老陆放下一条烟,亲兄弟一样说,我就不学了,到时候考试时,您就通知我一声。老陆不要烟,说驾校有规定,不能收学员礼物,也不能吃请,一旦发现,就要辞退。小老板撇着嘴巴说,不就是一条烟吗,又不是黄金珍珠,这是我一点心意,我是自愿的,
25、男人之间不就是酒和烟吗?我又不是女的,又不能献身。小老板连说带笑,举着手机,忙不迭地坐上公司的车走了。教练收学员礼物那是常事,哪个驾校都有,这种事避免不了,就像医院的“红包”。在“大陆驾校”也有,但都是学员主动送的,没有教练主动要的。潘校长要求严格,“大陆驾校”风气还好。学员给教练送点礼物,也是表达感谢之意,都是人之常情。老陆是教练当中收取礼物最少的,也是吃请最少的。他总是认为,现在学费够高的了,拿个本,将近五千元,再收学员礼物,太不应该了。可有时学员发自肺腑要送他礼物,而且都是在考试合格以后,老陆实在推脱不了,也就收了,反正都不是大礼物,一条烟或是一盒茶叶。在“大陆驾校”,收取学员礼物最多的
26、教练是老张,但是老张从来没有犯过事。所谓犯事,就是学员找到学校领导,揭发教练收取礼物。潘校长说过,只要学员到我这来反映谁收了礼物,我可不客气,立马辞退,二话没有。潘校长还说,大家可以互相揭发,我会保护揭发者。但是没人揭发,都不愿做这检举的人,但要是学员自己来找了,那就没办法了,算你倒霉。可是很多年了,还没有哪个学员送完礼物,又来告发的。小杨也是“大陆驾校”里收取礼物最少的教练,和老陆的收取情况大致一样,也都是实在推脱不开的收了,品德可以和老陆相互媲美。两个人在这个问题上,很是高傲地说,像老张那样总是“开导”学员送礼,真是“狗尿苔”!但是教学规矩的老陆,这一次却出事了,问题就出在最近这个班那个妇
27、产科女护士的身上。老陆最近的这个班,不是一共六个学员吗,那个小老板和打工仔倒是好办,过去都开过车,不用费心。那个二十岁出头的男学生,也没问题,脑子反应快,刚学两天,“侧方停车”和“钓鱼”已经没有问题了。就是那三位麻烦大了老师、老者和女护士。那位老者协调不了双手双脚,左脚踩离合时,右手总是忘换挡,不能同时进行。不管老陆怎么启发,老者就是协调不了,左脚踩着离合,举着右手问老陆,这手怎么办?气得老陆说,剁下去;那位数学老师太较真,拐弯就拐弯,他非得问老陆,汽车在锐角或是钝角多少度的情况下拐弯?老陆说什么锐角、钝角,你就管好你的脚!这“二老”把老陆急得黑红色的脸都变白了。那位女护士不比“二老”省心,她
28、最大特点就是眼睛看不远,总是盯着汽车的前盖儿,如此一来,汽车肯定就会跑偏了。有一次,老陆重点教他们三个“困难户”,女护士开着、开着,一脚油门踩下去,冲着路边的小树林就去了,幸亏老陆眼快、脚快,一脚踩下教练座位下的紧急刹车,汽车猛地停住。女护士脸色惨白,车上“二老”还埋怨女护士。老陆说,你们俩别说话,你们不比她好到哪里去!老陆从来没见过这么笨的人,从来没见过三个笨人凑在一起,所以老陆着急喊叫,嗓子都喊哑了,但是老者、老师和女护士没有埋怨老陆,他们三个人知道自己有问题,所以很是感动,私下里商量,咱们三个人太笨了,把教练气坏了,咱们请请陆教练吧。他们三个人跟老陆讲了,老陆说谢谢你们好意,你们把精力放
29、在学车上,不要我着急,比请我吃山珍海味还好。可是,又是几天过去了,三个人还是学不好,而且技术越发倒退,连启动车必须打“左闪”都忘了。无论老陆怎么耐心,他们三个人就是掌握不好要领,或者说就是找不着开车的感觉,把车开得东倒西歪,不像是加了汽油,倒像是加了酒精。几天以后,三个人又私下里找到老陆,非要请陆教练吃饭。老陆望着三个人诚恳的表情,心里想,他们之所以越来越糟,可能也跟心理紧张有关系,我要是再不去跟他们吃饭,他们会更着急,那也就更紧张了,恐怕也就更学不好了。于是老陆抱着安慰他们的心理答应了,但是有言在先,不能去花钱多的地方,越简单越好。三个人非常高兴,说了一个又一个饭馆,老陆都不同意,都说太贵。
30、最后老陆说,我们去一家快餐店,吃牛肉面吧。三个人说那太寒酸了,对不起教练。可老陆说很好,就这么定了。于是,老陆把教练车放好后,开出自己的车,带上三个学员,一起去吃牛肉面。可是哪里想到,冤家路窄,就在那天吃牛肉面时,被老张撞见了。那天中午下课后,老陆和三个学员去了那家牛肉面馆。老陆还害怕离驾校近,和学员吃饭,被其他教练看见,产生不必要的麻烦,所以选了这家离驾校稍微远一点的地方,哪里想到,老张也到这吃饭来了。原来,老张每天中午都回家吃饭,可是前天晚上和老婆吵嘴,打起来了,老婆不给做饭,所以老张才选择了这家最便宜的快餐店。老陆他们没有看见老张,老张是后来的,而且发现老陆后,老张立刻躲在远处一个角落里
31、,秘密窥视着这边。怎么这样凑巧,老张看的方向,只能看见老者和老师的后背和后脑壳,但能看见同坐在一排的老陆和女护士的正脸。女护士三十多岁了,但还有几分姿色,笑起来时,眉眼还好看。因为一心想要陆教练高兴,所以女护士满脸荡漾着笑容,不时地把海带丝、黄瓜条、酱牛肉等小菜夹起来放在陆教练的碗里。老陆推让,女护士热情,二人胳膊不时碰在一起,因为快餐店桌椅小、地方狭窄,所以二人推让间,身体挨得很近,远远看上去显得非常暖昧。因为是正脸面对,所以老张马上认出来女护士是老陆的学员,但是老张不能凭着老者和老师的后背和后脑壳,认出来那两个男人也是学员。况且老张也不注意男学员,只注意女学员。其实老张生气老陆,背地里跟老
32、陆作对,也有深层原因。老张和老陆过去都是潘庄子大队的,两人年龄也一样,但二人生活状况却是大不一样。老陆有女人缘,不仅家里老婆长得不错,而且还贤惠,老陆在外面跳舞,还有固定舞伴。而他老张呢,家里老婆长得不行,才四十多岁,已经满头白发了,还不染发,另外脾气也倔,还有甲状腺病,粗脖子鼓眼睛,很是吓人,他们夫妻之间很多年都没有“那事”了,老张毕竟才五十岁,身子骨又好,长期没有“那事”,心里就憋屈着,老张也曾经想去“某些地方挥洒”,可是又胆小,别看老张在驾校里咋咋呼呼,一到外面就傻,看见女人,连步子都走不好。在驾校里,老张教的女学员都离他远远的,没有几个跟他说笑的,所以平日里老张看见女学员跟老陆说笑,心
33、里很是生气,现在又看见老陆和女学员挨得那么近,牛肉面吃得欢心喜地,心里早就像着了火一样,牛肉吃进嘴里,就像吃进了木头渣子。老张没吃完面就提前走了。碗里还有两块牛肉,老张竟然不吃了,那么财迷的老张,看来真是气坏了。老张把老陆接受女学员吃请的事向潘校长告发了!可能是无意,也可能是故意,老张没有说一起吃饭的还有两个男人,只说了老陆和女学员单独在外面吃饭,并且描绘了二人亲昵的状态。潘校长认真地听着,不住地点头,心想这次好了,正好“修理”老陆。老张的举报正是时候。最近,潘校长听圈子里面的人说,老陆在外面讲,现在“大陆驾校”就靠他老陆和小杨撑门面,其他人都不成。潘校长也是一个干净利落的人,也和老陆年龄一样
34、,也是原来潘庄子大队的人,两个人都是聪明人,聪明人的最大特点,就是都明白对方在想什么。潘校长始终觉得,他当校长,老陆不服气。所以潘校长一直想要找机会杀老陆的威风,他想只要老陆服帖了,小杨就好办了。一定要把这两人调教一下。潘校长一直在找机会,最初也想过把老陆在外面跳舞的事当做“事”,好好做一下文章,后来一想,现在还用这样事整人,传出去太没脸面,都什么时代了。现在好了,让学员请客吃饭,而且还是单独和女学员一起出去,这可就是“事”了,驾校有明文规定,看你老陆还说什么!这天,潘校长把老陆叫到办公室,几句寒暄的话过后,潘校长便单刀直入,先是让老陆给学校领导提意见。老陆说,我没意见。潘校长说,那好,你没意
35、见,我可给你提意见了。随后,潘校长说了老陆让学员请客吃饭的事。老陆傻了,因为潘校长说得不仅时间准确、地点准确,就连女护士的名字都叫得准确。平日里那么多学员,一个校长,不可能都记得,但是女护士的名字,潘校长现在一下子就说出来了,显然这是有备而来。老陆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一是一,二是二,不想隐瞒什么,于是坦荡地把请客吃饭的事,前前后后、原原本本讲了,并且一再强调,不是只有女学员,还有两个男学员。最主要的把为什么要接受学员请客的心里想法讲给了老潘。潘校长说,你说的这些原因,我相信。我知道你是一个对学员认真负责的教练。老陆长呼出一口大气。心想,看来老潘还不是一个糊涂的人。但是,潘校长很快就转变了语气。
36、潘校长说,不管是一个,还是三个,这件事有,对吧?老陆堂堂正正地说,有。潘校长说,是人家学员花的钱,对吧?老陆光明磊落地说,是。好!潘校长站起来,动情地说,老陆呀,我就佩服你这点,男子汉,敢作敢当!老陆当然感觉出来老潘的语气变化,于是满不在乎地说,老潘,你就说吧,现在辞退我,我马上就走。在驾校,只有老陆始终管潘校长叫“老潘”,其他人都叫“校长”。这也是潘校长和老陆不对劲儿的地方之一。潘姓,是潘庄子大队的大姓。潘校长的哥哥是潘庄子大队最后一任书记,凡是从潘庄子大队出来的中年以上的人,都给潘校长面子。潘校长说,我们都是潘庄子大队的人,我会那么无情吗?老陆,你想法跑偏了,就像小沈阳的裤子。对于老潘的比
37、喻,老陆着实看不起,他“哼”了一声,说,潘庄子大队早就没了,说那些有啥用?潘校长很尴尬,也很愤怒。现在驾校,当职工之间产生纠纷,通过学校规章制度无法解决时,潘校长经常会语重心长地说“都是潘庄子大队的人,有啥不能解决的”,往往就是这句掏心窝子的话,会让刚才还是剑拔弩张的双方,立刻偃旗息鼓,握手言欢。可是现在,老陆却如此不讲乡情潘校长拉下脸来,严厉地说,既然你要走,我也没法留,但是必须要扣你的钱,因为你违背校规,性质恶劣,要扣除一年的奖金,还有这个月的工资。老陆不干了,他知道这是老潘故意整治他,他要走,老潘都不想让他痛快走,于是说,那不成,一分钱都不能少。潘校长似乎又退后一步,诚恳地说,这样吧,你
38、在全校做个检查,只要你当众念检查,你还接着干,这件事就算过去了。老陆猛地站起来,语调高上去,说,做检查?不可能。我再说一遍,我走,我立刻就走,但是钱,一分不能少!潘校长也强硬起来,说,不做检查,不成。要走,必须扣钱!两个人面对面看着,一时谁也不退缩。驾校没有秘密,很快老陆接受女学员请客吃饭的事大家都知道了。好多人嘻嘻哈哈地说,老陆也太寒酸了,才吃个牛肉面。还有人说,他不是讲档次吗,原来不过就是牛肉面那一档。还有人坏笑着说,不吃牛肉面也成,吃豆腐也成呀,哈哈哈紧接着,驾校里又开始风传老陆在外面和舞伴的事,说老陆和那个舞伴都已经谈婚论嫁了,还说老陆和舞伴在快捷酒店开房,慌乱中忘记关门,被风吹开门,
39、成了楼道里的“现场会”关于老陆的不好议论,在驾校里潇洒地飘荡,尤其是那些教练们,平日对不合群的老陆就有看法,现在终于逮着机会了,乐此不疲地添油加醋,并且很快传到了老陆的老婆那里。老陆老婆虽说贤惠,但毕竟是女人,这些年老陆总在外跳舞,老陆他老婆心里并不好受,虽说也知道老陆不会惹事,可总觉得不顺心,但还是努力装作没事的样子。现在驾校又风传老陆和女学员一起吃饭的事,老陆老婆终于又把注意力转移到了他每天出外跳舞的事。老陆也是聪明人,感觉到了老婆的变化,气得难受,他知道这件事是老张传出去的,但又没有证据,只能每天看着老张那满嘴的黄牙不住地呲着朝他笑。小杨气愤,兴冲冲找到老陆,但又不好意思开口,愣怔怔地看
40、着老陆。老陆知道小杨要说什么,脸色铁青着说,我要让那些人闭嘴!小杨说,老陆,你可不能莽撞呀一定要冷静。老陆说,你以为我要杀人呀?小杨结巴道,不是那意思,我是说老陆说,你放心,我有办法让他们闭嘴,他们不是说我在外面和舞伴有事吗,我要让舞伴亲口对他们说,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看他们还说啥!高傲的老陆太天真了,也太心急了,他竟然想让桂琴来驾校现身说法,证明自己的清白。小杨知道老陆舞伴叫桂琴,但是没见过面。小杨说,你这办法可行吗?老陆说,怎么不行,现在只有这样了,我不怕老潘辞退我,但不能说我人品不好。小杨说,你就让那个女护士找老潘,干吗找桂琴?你不是舍近求远吗?老陆说,哪能牵扯人家学员,不能。小杨恍然大
41、悟,说,是不是嫂子跟你吵架了?老陆说,没吵,她是在心里跟自己吵。小杨明白了,说,你让桂琴出来,其实是让嫂子塌心?这么说,这些年你在外面跳舞,嫂子一直?老陆终于点点头,并且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老陆在傍晚时分敲响了桂琴家的门。桂琴正在家给儿子做饭,听见敲门声,开了防盗门,见是老陆,一时不知说什么。老陆说,我能进去跟你说件事吗?桂琴说,我儿子一会儿回来。老陆说,那你能出来一下吗?桂琴说,我正在炒菜。老陆觉得舞场外的桂琴慌乱不堪,一点没有在舞场时的那种淑雅的姿态。老陆站在门口,一时进退两难。你怎么两天没去了,桂琴问,你有事?老陆说,有事。几句话。要不你就进来吧。桂琴犹犹豫豫地说。老陆进了单元,转过身子,
42、赶紧把防盗门和木门关上。客厅很狭小,或者说根本就没有客厅,就是一间屋子。屋子里非常简朴,却收拾得一尘不染。烧茄子的香味儿正在屋里有声有色地弥漫。老陆站在门口,没有再往里进。围着围裙的桂琴,双手举着,眼睛愣着,等着老陆的“几句话”。老陆低着头,目光正好对着桂琴的围裙。那件围裙上的图案,是两只憨态可掬的小熊。虽说是做饭的围裙,却是一点儿都不脏,特别干净,所以那两只小熊也是干净的小熊。老陆眼睛看着小熊,说,你能给我证明一下吗?桂琴吃惊地问,证明什么,你出什么事了?老陆说,我和你在舞场锻炼身体,已经有六年六个月了吧?我们是不是规规矩矩的跳舞?我对你没有做过不好举动吧?所以,我想请你到我们驾校,对着我们
43、校长,做个证明,证明我们之间就是锻炼身体的关系,没有任何对不住人的事!老陆把“锻炼身体”四个字咬得特别清楚,每一个字都清晰地送进桂琴的耳朵里。桂琴听着老陆的话,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就像围裙上的小熊。老陆看见桂琴木呆的样子,以为她没有听清自己的话,或是没有听明白,于是又一字一句说了一遍,同时用期待的目光看着桂琴。老陆心里有底,桂琴肯定会答应他的。可是哪里想到,桂琴在愣怔了片刻之后,突然喊起来。你给我滚,我不认识你!桂琴大声说。老陆傻了,一动不动站在那,以为自己听错了。你给我滚,我不认识你!谁跟你锻炼身体了,你有病呀?桂琴完全变了一个人,脸都变了形,像一个泼妇一样,嗓子都嘶哑了,说,我去给你证明,
44、证明什么呀,你以为我想和你怎么样,你看看你那个样子,一个臭开车的,你显摆什么?滚,现在就滚,别脏了我家!快滚!老陆在桂琴的骂声中,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出桂琴家的,等来到街上时,还没缓过劲儿来。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地走着,感觉自己的双腿不是自己的,是另外一个人的。这时,他猛然听见身后响起吓人的刹车声,回头一看,一个头发染成红色的小子,脑袋伸出窗外,用手指着老陆大骂道,你有几条命,怎么往机动车道上走,我要是新手,一下子就把你给撞飞了!老陆这才看见自己竟然走在机动车道上,身边一辆辆汽车飞快地开过去,而且喇叭声一片,已经震耳欲聋了。老陆就像傻子一样,赶紧躲在边上,笨手笨脚地翻过护栏。那个红头发小子还是不依不
45、饶,把车开到护栏旁,指着老陆说,看你就不会开车,懂吗,这是机动车道,是走车的,不是走人的,懂吗?快滚!老陆什么都没说,怔怔地站在护栏旁,看着那个红头发小子把“宝马”开走了。老陆仰起脸,望着天空,忽然一屁股坐在护栏中间的草坪上,他身上一点劲儿都没有,就连起来的劲儿都没有了。老陆因为拒绝在驾校做检讨,被强硬的潘校长坚决辞退。老陆没有拿奖金,也没有拿最近一个月的工资,就那么乖巧地走了。驾校的人都不理解老陆为什么不声不响、绵羊一样走了,完全不像老陆的风格。许多人猜测,莫非老陆后面还有杀手锏?老张家和老陆家住得也不远,隔街相望。自从老陆灰溜溜离开驾校后,老张忽然发现自己还挺想念老陆的。老张觉得老陆被驾校
46、辞退这件事,纯粹是他引起的,本来老张就是想难堪一下老陆,杀一杀老陆傲慢的风格,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他想好了,只要老陆服软,他一定去找潘校长说好话,不管采取什么办法,也要让老陆“官复原职”。都是潘庄子大队的人,低头不见抬头见,没有必要把人整死。这段时间,老张总是自责,一直想找机会跟老陆说知心话。这天,老张终于看见老陆了。老张从街对面疾跑几步赶过来,就像一只热情的狗,跟老陆打招呼。好几天没看见你了。老张说。老陆“哦”了一声。你这是去哪呀?老张问。六号线地铁开通了,我坐地铁去鼓楼,听说那有个画展。老陆笑着说。老陆的样子非常放松。老张疑惑不解。你不是有车吗,坐地铁干吗?人多,挤呀。老张说。我还没
47、坐过地铁了。坐坐。老陆的笑容舒缓大方。老张叹口气,说,没了工作,手头紧张,不开车了,我明白。老陆,我们都是潘庄子大队的,这样吧,我找潘校长,给你搭个桥,你向潘校长承认错误,还回去,怎么样?不就是一句软话吗?人家毕竟是校长,给他个面子。老陆上下看着老张。老张说,你又不是画家,看画展有用?能挣钱?还是回驾校当教练,我们都是潘庄子大队的,大家在一起多乐呵,总比你一个人在家好呀。对吧?老陆还是上下看着真诚无比的老张,嘴角处挂着一丝微笑。老张愣怔着,问,你怎么这样看我,你怎么了?老陆还是微笑着,突然冷下脸,“哼”了一声,转身走了,仿佛要呕吐一样。老张怔在那,望着老陆的背影,又怔了一会儿,突然骂了一句很难
48、听的话,也转过身,大摇大摆地走了。这天傍晚,从画展回来的老陆,给小杨打了电话,说晚上要跟小杨一起去酒吧。小杨说,好呀老陆,我早就劝你跟我一起去,今晚去,我给你介绍我那帮朋友。不,别找外人了,我只想咱俩喝点酒。老陆说,我想尝尝洋酒啥味道。电话里,小杨顿了顿,似乎明白了什么,说了一句“好,我请你”。自从老陆离开驾校后,小杨一直找机会,想要好好的劝一劝老陆。当天晚上,小杨带老陆来到“假日酒吧”。这里面积很大,屋顶也很高,高得让人都感觉自己脖子特别长。酒吧里都是粗笨的桌椅,但是仔细一看,却又粗笨得非常考究,极为精致。酒吧的色调是深色的,灯光也不亮,有些幽暗,但是桌子四周的人,绝对能够看清对方的表情。这
49、次小杨没带酒,在酒吧里点了八百块钱一瓶的“黑方”,一片真诚地请老陆喝酒。小杨知道,自从老陆离开驾校后,似乎完全变了一个人,听说老陆和他老婆现在两个人相敬如宾,彼此客气得不像是两口子,就像作客的人。小杨始终不知道老陆去找桂琴的事,老陆没有跟任何人讲过这件事。 小杨先给老陆倒了一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问老陆加冰块吗?老陆说不加。小杨说,我也不加,就要原味。小杨举起杯,敬老陆。小杨想好了,今天就等老陆开口,然后好好劝慰他。可是小杨没想到,老陆却说起国际形势。老陆说,我认为中国和日本,早晚有一场战争。给出理由?小杨说。老陆说,历史上,中、日之间,每隔一、二百年,肯定要打一场仗。随后老陆掰着手指头,
50、开始如数家珍一般讲起来。唐朝时,在朝鲜,跟日本打过;元朝时,打过两次,那可是我们去打他们;明朝时打过,是为了援助朝鲜;剩下的,就是清朝的甲午海战,还有抗日战争一共六次呀,老陆眼睛发光。讲完了历史,老陆又说现在,日本一会儿忙着跟美国、韩国联合军演,一会儿修改自卫队规则,一会儿忙着购买钓鱼岛,要实现所谓的国有化小日本最近不断闹事,所以我断言,中、日之间以后要有战争,当然了,不一定全面开打,肯定局部地区会有战事,我想可能会是在海上小杨听得入迷,觉得老陆讲得有道理,又说起自己对东南亚各国动态的分析和判断。老陆、小杨两个人畅怀大谈国际局势,说得酣畅淋漓,无比痛快,不知不觉间,一瓶“黑方”喝完了。两个人都
51、有点醉了。小杨醉,是因为他第一次喝这么多,过去都是小口、小口抿的,现在把喝洋酒当成了喝啤酒;老陆呢,因为第一次喝洋酒,从来没喝过,胃口不适应,而且老陆酒量不行。老陆结巴地说,小杨,我在你的“假日酒吧”锻炼完了,你还没有去我的“虹畔花园舞厅”了,走,跟我去舞厅,咱们接着锻炼。小杨兴致也很高,舌头不利索地说,好,走!老陆和小杨走出酒吧,招手坐上出租车,直奔“虹畔花园舞厅”。可是,时间已经太晚了,已经十一点多了,舞厅已经关门。周围的灯光也已经关闭,还好,还有皎洁的月光。小杨问,老陆,关门了,我们回去吧?哪儿关门了?老陆用手指着舞厅门口那片空地,说,这、这、这不是舞厅吗?来,我教你跳,喝酒没意思,还是
52、锻炼身体有意思小杨呀,你不知道,锻炼身体多有意思呀你是不懂呀老陆抓着小杨的两手,跳起了“吉特巴”。小杨不会跳舞,脚步拖沓地跟着老陆转。此刻,要是有人看见两个人现在跳舞的样子,肯定会笑弯了腰。快到“中秋节”了,圆圆的月亮,看上去不像是真的,像是假的,像是一个剪纸剪出来的月亮。舞厅外面空地上的一切,在月光下,显得那样清晰可辨:放自行车的地架子、停放汽车的花砖地、高大的杨树,还有稍远一点儿的花坛小杨,你猜俺现在想啥了?老陆问。老陆不是在跳,已经是在走了。已经完全醉了的老陆,不知道自己这句话,是用乡土口音发出来的。潘庄子大队的人,说话都高亢,而且尾音向上走,有些发飘。也已经完全醉了的小杨,可能受到老陆的感染,也用乡土口音回问老陆,你想的啥,俺哪儿知道?俺在想小时候村子外的月亮呀老陆仰着头,痴迷地看着头顶上的月亮。小杨顺着老陆的目光,也要看月亮,可是脑袋刚扬起来,就一下子摔倒了。老陆也被小杨带倒了。两个人躺在水泥地上,全都起不来了。但是两个人的脸都对着夜空。很快,两个人都响起了震耳的鼾声。不同的是,小杨闭着眼睛,老陆大睁着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