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圣诞结 “曾经两朵并开的茉莉终于还是分开了，其中一朵经不住诱惑，随着从地中海吹来的软风悄然离去，午夜深蓝里，一滴泪珠从留下的那朵花心里淌了出来，真的就这么过去了吗？以为永远不会分开的我们，不，可能只是我，对已经发生的一切措手不及。飘走的茉莉在软风的拥抱中沉醉，留下的那朵呢？留下的要怎么办？夜晚的风真的好冷，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要走，为什么要让我在满足地享受清晨第一缕阳光亲吻时发现你的离去。”在日记里写下这段文字后，止不住的泪水溢出了林亦琦的眼眶。茉白是林亦琦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十三年的友谊让季颜知道，这个女孩是上帝送给自己一辈子的礼物，所以林亦琦珍惜她，上大学以前的林亦琦都不知道如果没有茉白生活
2、会是什么样子。高二那年，有个男孩追求茉白，林亦琦生气了“茉白是我的！”林亦琦很霸道地想。然后，林亦琦就偷偷地从中作梗，因为她知道茉白什么都听她的。果然，茉白拒绝了那个男孩，理由是“我要陪着亦琦，如果我和你一起放学回家，亦琦怎么办？”那个圣诞节，林亦琦拉着茉白的手漫步在华灯初上的街道，纷纷扬扬的雪花飘落下来，和橙色的灯光溶在一起，就像莫奈笔下温暖的油画。林亦琦希望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希望她可以牵着茉白的手，就这么一直走下去，走下去但再长的路都有尽头，上大学后的林亦琦与茉白的联系由每天一次减为每星期一次再减为每月一次，但是林亦琦不难过，因为她知道茉白是自己的，就算一年不联系，茉白也会在某个温暖的角
3、落等她，等着她回来一起看电影，拼拼图，去中学门口吃麻辣粉。可是林亦琦错了，茉白没有等她。林亦琦在茉白的QQ空间里看到了一个加密的相册，好奇心驱使着她输入了自己的密码，反正她知道茉白和自己的密码一向相同。打开后的相册让林亦琦的眼眶开始发胀，里面是茉白和一个陌生男孩的亲密合影，甚至还有那个男孩亲吻茉白面颊的照片。茉白笑的好看，是林亦琦从没见过的那种好看。林亦琦对着显示器死死咬住嘴唇，不争气的泪水在眼眶里转，终于还是没有落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怎么可以不告诉我？”林亦琦一遍遍问着屏幕里幸福的茉白。“可就算她告诉你又能怎样？”另一个声音在林亦琦心里回响，过去了毕竟还是过去了，曾经那段干净到几乎透明
4、的感情也终究未能免俗，每个女孩的最终归宿都是一个家庭，而家庭必定是由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组成的。林亦琦早就应该预料到这个结果，只是她以为有些事情装作不知道就不会发生。“以后，我该放下你了吧！”林亦琦在日记本里写下这句除了她谁也看不懂的话。305的舍员惊异的发现，一向不怎么打扮的林亦琦居然也开始涂脂抹粉，只是化装水平太差了，照章凌芊的话说，化完后的林亦琦都可以直接登台唱铡美案了。所以林亦琦每每只能在经过季颜精心返工后才敢出门。不过说实话，林亦琦本来也就不丑，稍稍打扮一下就足以让班里男生狂喷鼻血了。“姐姐你不练葵花宝典了？”白亭坐在上铺耷拉下来两条腿，拿着林亦琦的手机边翻电话簿边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线索
5、，“齐子风？这个名字好好听哦！新认识的吧？上个星期我翻你电话簿就没这人的名字，长得帅不帅？”林亦琦看着白亭花痴的样子都无奈了，“帅啊帅啊你要让给你了！”“真的？不许赖皮哦！”白亭很兴奋地直接从上铺蹦了下来。“行了，给我吧！”林亦琦一把抢过手机，手机正好响了，看到那个熟悉的号码，林亦琦微微一震。“喂，什么事？”林亦琦的声音有些不自然，你怎么了？”电话那头的茉白觉得不对劲。“哦，没什么，刚才有个毛毛虫爬到我床上，吓坏我了！”听到茉白的声音，林亦琦才觉得有些失态，连忙撒了个谎试图掩盖过去。“哈哈，不会吧，亦琦你几个月没洗澡了，这种活物也往你床上跑？”茉白笑得有些岔气了。“不长，年三十儿洗了一次，现在
6、算算也就三个月吧！”听到茉白的笑声，林亦琦的心情就特别好。“成了，不和你贫了！我这儿有两张电影票，再不看就过期了，明儿一块儿去吧？”“不行啊！我们这星期课特多，晚自习还有班会呢，实在抽不出时间啊！”林亦琦惨兮兮地说，“要不你和别人一块儿去吧，白白浪费一张电影票会遭报应的！”“不会吧！”茉白的声音听起来很遗憾，“那你下次一定和我去！”茉白叮嘱着。“下次再说吧，喂，我电话没电了先挂了啊！”“这星期不是放假写论文么，哪来的课啊？”白亭嘟囔着。林亦琦没有理会，转身夹起日记本，带门出去了。独自坐在樱花树下的长椅上，林亦琦翻开了撒满花瓣的粉色日记，“茉白，我遵守了我们的诺言，我没有先丢下你，如果这是你的选
7、择，希望再见面时你告诉我你很幸福。”“茉白和他看电影应该比和我一起看要开心吧！”看着长椅那头相拥的情侣，林亦琦向上扯了扯嘴角圣诞节到了，林亦琦望着窗外纷扬的雪花，竟微微有些伤感暗恋许久的人，总是会选择这个节日表白。相恋以久的人，总是会选择这个节日求婚。彼此厌倦的人，也总是会选择这个节日分手。上述三种情况，林亦琦都不符合条件，所以此时此刻她只能孤独地坐在空荡荡的教室里背英语。其实林亦琦以前一直都喜欢独霸教室的空旷感觉，可在如此特殊的日子里，空旷竟让她觉得正有一种无法抵御的寒冷渐渐袭来。幽蓝的夜空中突然炸开了大朵大朵绚丽的烟花，林亦琦想起上次看烟花时好像是和茉白一起的，以后呢？以后自己又会和谁一起
8、看？林亦琦不可遏止地胡思乱想起来，却没有注意到齐子风正鬼鬼祟祟地推开教室后门，背着手向自己飘来。“圣诞快乐哈！”齐子风带着鬼脸面具，咧着大嘴蹦到林亦琦面前时，原本是想幸灾乐祸地看着她花容失色，谁知道林亦琦的第一反应竟是拿着手边的大字典直接扔了过去，正好砸在齐子风两颗洁白的门牙上！“怎么这样啊？国际惯例一向是打人不打脸的，我破相了你负责啊？”齐子风扔掉面具，捂着嘴哼哼。“谁叫你在这儿装神弄鬼！”林亦琦走过去捡起字典，顺便掰开齐子风的嘴，看看他的牙口。“没事嘛，我以为还得花钱帮你装两个烤瓷的呢！”“是没事儿是没事儿。”齐子风突然变得谄媚起来，扭扭捏捏地从背后拿出一个包装很漂亮的大盒子放在桌子上。“
9、这是什么？”林亦琦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头。“嘿嘿，你打开看就知道了，我先走了，我走了你在打开啊！”齐子风干笑着向门口蹭去。女孩子们一般在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必定心如鹿撞，严重点的还得娇喘微微，泪光点点什么的。林亦琦也不例外，在拆开包装的刹那，呼吸都要凝固了。林亦琦也曾像每个单身女孩一样，在午夜深蓝时，偷偷地想自己收到的第一份来自异性礼物时的场景，但她抓破脑袋也不会想到这个异性居然会是齐子风！因为像齐子风这样咋咋呼呼贫嘴呱舌的男生在女生群里是最受欢迎的，而女生们也往往最容易忽视他的性别。盒子打开了，竟然是一颗艳红欲滴的苹果！林亦琦怎么看怎么觉着这苹果红的有点像白雪公主里老巫婆下毒的那颗，不过就算齐子
10、风是巫婆，自己也不是白雪公主，所以这个想法很快被否决了。取出苹果再看，盒底还躺着一张碟，上面压着一份折得很平整的淡紫色信笺。林亦琦努力平复着狂跳不已的小心肝儿，然后慢慢将信纸打开，齐子风鳖爬一样的字映入眼帘。这种字体的确增加了林亦琦的阅读障碍，她不得不吃力地先将字一个个翻译过来。这有点像读英文诗，当你用字典边查边看时，一遍下来并没有什么印象，脑子里只是一些凌乱破碎的单字，所以必须等看第二遍时才能品出个中滋味。 林亦琦现在面对的就是这种情况，等她第二遍读完信中的内容时，不禁火冒三丈。信文大意如下：尊敬的林亦琦小姐：您好！红旗招展，锣鼓声声，在这个美好的圣诞之夜，请允许我首先向您敬献一颗苹果，以示
11、我对您最最崇高的问候。如果您不忙的话，请您务必在这个特殊的夜晚把这张碟看完，相信心思细腻的您，一定会对此片感慨颇多。鉴于老师强迫我必须周一把影评交给他，所以希望您在情感泛滥，思想驰骋犹如万马奔腾之时，用笔记录下来，字数不少于2500字，我明早来取！此致敬礼齐子风20051225“都是什么破玩意儿？齐子风你给我滚回来！”林亦琦一声怒吼，教三楼的玻璃差点儿被震碎了。正以时速50公里拔腿逃命的齐子风吓得当即愣在原地，半天没缓过神来，反应过来后跑得更快了。一会儿，林亦琦手机响了，是齐子风打来的。“大姐，你无论如何都要帮我把这篇影评写好，算我求你了，您的大嗯大德我齐子风下辈子结草衔环都无以为报啊！”电话
12、那头，齐子风装的可怜。“你自己怎么不写啊？”“那部片子我看都看不懂，怎么评啊？”“谁叫你选修课挑欧洲影视文学来着，活该！”“是是是，小的该死，不过这篇影评要占百分之五十的成绩呢，知道你看的电影多，文彩又好，你要是不救我我就死定了！”齐子风拍马屁的工夫倒是一流。“那我试试吧”林亦琦心软了。“谢啦!写完后我请你吃饭!”齐子风生怕林亦琦翻悔，赶紧挂断电话，长吁了一口气。“什么片子这么难懂？”林亦琦拿起碟片，“爱神？”林亦琦小心肝儿扑通跳了一下，“这家伙不会在搞什么暗示吧？”再往下看，“导演安东尼奥尼？！”林亦琦彻底崩溃了，齐子风没有搞暗示。安东尼奥尼的电影一向以光影细腻，寓意隐晦著称，尤其是反映人物
13、心理活动，堪称一流，不过节奏比较慢。林亦琦曾经买过安东尼奥尼95年拍的一部片子云上的日子，看了一半居然睡着了！白亭受片名诱惑，吵着要借回去看，结果还给林亦琦时大倒苦水，说自己连喝了三杯咖啡才撑着把片子看完，所以安东尼奥尼的电影绝对是林亦琦的软肋。“这回惨了！”林亦琦的小脑瓜里飞速旋转着，看能把这烫手的山芋丢给谁，反正丢还给齐子风是不可能了“这片子不错，挺感人的。”林亦琦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桌边居然冒出来一个男生，带着黑边眼镜，夹着两本书，很文弱的样子。“你看过？”林亦琦啃着苹果问他。“嗯，安东尼奥尼的片子我都有，爱神这部电影不仅深入表现了人们内心对于爱情的狂热渴望与冲动，而且有一些镜头拍的也
14、相当不错，比如一个女孩全裸在海边跳芭蕾，海风吹拂着她的长发，就好像一个在天地间舞动的精灵，完全与自然融合，美得让人无法呼吸”“全裸!”林亦琦差点儿被苹果噎死。看着林亦琦瞪着大眼的反常表情，男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解释道“你别误会，安东尼奥尼的电影很干净的，他电影里所有的裸露镜头都是为了配合剧中人物感情的需要，而不是观众的需要，所以如果完全融入进他的电影世界里，你不会有别的想法！”“哦，你是中文专业的？”林亦琦有点怀疑地看着眼前这个滔滔不绝的男生。“不，我是戏剧影视文学专业的，叫覃扬。”“覃扬？林亦琦好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惊喜不已。覃扬可是文学院的风云人物，比林亦琦高两届，校报上经常可以看到他的影
15、视专评，见解独到，文笔犀利。而且此人还颇有导演才能，林亦琦看过他拍摄的校园DV作品柳橙色的梦，当晚回去就失眠了。这么一牛人站在面前，自己要是不好好利用真是浪费了！“呃，覃扬，你能不能再多讲一点，我听人家说这部片子很难懂呢，你能有这么多感触真了不起！”林亦琦在吹捧别人的时候觉得自己有点恶心。“好啊，反正我也没事。”覃扬很高兴地拉了把椅子坐下，林亦琦则一直强迫自己从头至尾都要保持一种敬仰的状态。那次敬仰的结果，就是齐子风的影评在覃扬的精辟见解和林亦琦华丽词风的强强联手之下新鲜出炉，并一举夺得了当年欧洲影视文学评论的最高分，教那门课的老师在齐子风毕业多年后还经常感慨，怕是再也遇不到那么有才气的学生了
16、！很多年后，林亦琦回想起那个晚上，还是觉得异常温暖，因为那是自己第一次单独和男生共渡圣诞夜，虽然那天教三楼的暖气坏了。覃扬不但影评写得好，偶尔还喜欢在校报上发表一些小杂文愤青一下，林亦琦总是把覃扬的文章从报纸上剪下来贴在本子上，其中有一篇林亦琦多年后再看，还是直呼过瘾。文章节选如下：“中国人做事，总喜欢先问自己一句做这事有没有意义？，但“有意义”的标准是什么，到没人想过，所以只好人云亦云，觉得大家都愿意做的事儿应该就是有意义的吧。不过照这种理论推断，捡破烂应该是最没意义的事情，可人贾平凹老先生愣是独辟蹊径，以捡破烂为原型写了一部书，于是有评论家说这种以社会底层人员为原型的故事最能反映当代社会的
17、突出矛盾。然后就开始有一帮人跟着说是啊是啊，捡破烂不仅解决了城市人口的生活垃圾问题，也为反映社会现实提供的理论基础。这样一来，捡破烂不仅有意义了，而且还被拔到了一个形而上的高度。当然在这里我并没有对贾老的作品有什么异议，除了知道主人公是个捡破烂的以外，别的我也没看过，还不具备说三道四的资格，只是拿它举个例子，因为有些评论家的观点确实摧毁了中国人长久以来形成的价值观，什么事是有意义的事？在继续讨论下去也已经没有意义了。”覃扬身上有一种难掩的书生气，而且很安静，不张扬，当然文章除外。这在男生群里的确很少见，因为大学里经常会碰到一些自以为是的兄弟把自个儿的文章整成大字报，刷上糨糊粘在饭堂门口的公告栏
18、上。一般来说，十之八九这都是中文系男生干的，因为女生没这胆子，而别的系的也不至于画个机械图或者化学方程式贴那儿。但很可惜，以这种方式展现给世人的作品往往难出精品，因为好东西都登在校刊上了，公告栏也只是给那些怀才不遇的弟兄们提供一个发泄的场所，不过林亦琦她们决定减肥时还是会经常跑去观瞻一下，因为看过后，她们基本上也就不想吃饭了。林亦琦将上述行为称之为变态的虚荣，可覃扬说男人都是虚荣的。305的舍员们开始很恐怖的发现林亦琦手边开始有大量的DVD碟片，从美国一些独立制片人的作品到欧洲电影乃至伊朗最新出品的片子一应俱全。经白亭调查原来都是从覃扬那里借来的，而且还源源不断地跑去借。林亦琦的嘴边开始经常挂
19、着覃扬的名字，比如覃扬说黑泽明的电影他最喜欢，覃扬说男人都是虚荣的，覃扬说一个人如果不想着改变自己的命运那他就是一头猪，覃扬说林亦琦你的眼睛真漂亮，当然最后一句林亦琦没敢对别人说。鉴于林亦琦的种种不正常的表现，季颜她们得出一个令人欣喜的结论：一向对男生不感兴趣的林亦琦居然恋爱了！林亦琦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已经喜欢上了覃扬，只是觉得自己和覃扬呆在一起是很舒服，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离开茉白后，林亦琦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不过林亦琦觉得覃扬对自己并没有什么很特别的地方，“如果只是自己单相思怎么办啊？”林亦琦想，“管它呢，单相思也没什么好丢脸的！”林亦琦甩甩脑袋，背上书包跑到自习室找覃扬去了。覃扬此时正埋
20、在一大堆稿纸里爬格子，林亦琦拍他脑袋时他正好把最后一个字写完。“写什么呢？这么用功！“明天要交的影评和一些杂文，校编辑部那边催得紧呢。”覃扬用手搓搓脸，白里透黄的肤色才微微泛起了些红润。“吃饭了么？”林亦琦问。“没呢，这不才写完么。”覃扬的大脑还停留在刚才写作时的状态，回答林亦琦的问题时有点儿迟钝。“都快八点半了你还没吃？老大你中午吃石头啦？”林亦琦惊异于覃扬的抗饿能力！她觉得照这种情况，就算把覃扬丢在三年自然灾害时期，他也一样会活蹦乱跳地哼着小曲儿写诗，而自己早不知道饿死几次了！因为刚吃过晚饭的林亦琦听见自己的肚子又咕咕叫了。“中午好像也没吃，早上上完课就跑过来了，先做了两套公务员的习题，然
21、后就开始写，也没怎么注意就搞到这么晚了。”起身时，覃扬才发现头晕得不行，于是又坐了回去。“你不要命啦？走，跟我吃饭去！”林亦琦真的心痛了，不由分说抓起覃扬直奔饭堂而去。八点半的饭堂除了白菜萝卜免费汤也剩不下什么好东西了，于是林亦琦又把覃扬拽到了校门口自己常去的那家煲汤馆。“老板，一罐排骨汤，两笼包子。”覃扬坐下后，林亦琦自作主张地帮他点了餐。“这顿我请你，看你面黄肌瘦得可怜样儿真受不了！“哪有女生请男生吃饭的，绝对不行！”覃扬坚决否定了林亦琦的做法。“得了吧，白吃饭你就少废话了。我问你，在校刊上发表几篇文章对你就那么重要么？”林亦琦边给覃扬倒茶水边问，很生气的样子。“那是一种荣誉。”覃扬低头接
22、过茶杯。“你就这么在乎荣誉？我本来以为你不是一个爱慕虚荣的人，搞了半天你也一样。”林亦琦失望了。“我说过男人都是虚荣的，特别是我这种人。”“你是哪种人？”林亦琦不懂。“我家是农村的，来学校报到那天，我爸把卖血的钱拿出来给我作路费，我扛着行李，从家里到镇上坐车就走了两个多小时山路。本来以为大学应该是一个最单纯最美好的地方，可后来却发现这种想法也不过是自己脑子里的乌托邦。没有钱又是农村来的，别人嘴上不说，暗地里根本瞧不起你。所以我只能拼命的学习，发表文章，每次只有在报纸上看到自己发表的东西才会觉得原来我还没有那么空虚和孤独。”林亦琦傻了，她没有想到覃扬的生活这么艰难，她更没想到覃扬竟会对自己的身份
23、如此耿耿于怀。“农村来的又怎么了？覃扬，别人没你想的那么势利。”林亦琦安慰着覃扬，虽然她自己也不清楚这句话的可信度到底有多高。“你还记得我上次导演的DV短剧么？”“记得啊！”“你还记得柳橙色的梦编剧署的是谁的名字么？”“是你啊，好像还有一个人，我忘了。”“是路楠，我们宿舍的。当时决定参赛时，我根本没有钱买DV，可路楠恰好新买了一个，他愿意借给我用，条件是编剧栏也得署上他的名字。”“靠，那混蛋怎么这样啊？我找他去。”林亦琦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话语间凶狠的让老板以为她要拿刀出去砍人！“不用了，这是我自愿的，我愿意为了荣誉出卖自己的心血，如果没有那台DV我什么也做不了。现实就这么残酷，亦琦，你我都无能
24、为力。”覃扬说话时，语调平静而舒缓，就像在说别人的事情，但话语背后却隐匿着万丈狂澜。校报上，覃扬的文章还是连续不断的登载，可林亦琦在看时，已没有了往日的崇拜，只是满脑子琢磨着怎样才能让覃扬摆脱这种病态的自卑。“要不整几本哲学书给他看看吧？”林亦琦整天耷拉着脑袋愁眉苦脸的样子季颜实在看不下去了，就支了一招。“有用么？看谁写的呢？”林亦琦有点怀疑。“萨特吧，那个认为别人无权评价自己而拒绝诺贝尔文学奖的牛人，覃扬就是因为太在乎别人对他的评价才会这样嘛。”“好主意，就这么办！”林亦琦说干就干，撇下季颜准备往图书馆奔。“哎！你洗了面膜再走，想出去吓死人啊？”季颜追在后面喊。抱着一摞萨特读本，林亦琦来到男
25、生宿舍楼下，正准备扯着嗓子喊覃扬下来，却又犹豫了。结合林亦琦自身的经验来看，读哲学书一般会经历四种境界：第一种境界是初读这种理论书籍时，十个有九个会不胜其烦的把书丢得远远的，因为根本看不懂。第二种境界是掐着大腿，强迫自己再看时，会很惊喜地发现原来生活中遇到的许多问题书中都有解答，而自己也欣欣然有种举世皆醉我独醒，众人皆浊我独清的优越感。第三种境界则是在往深里读，会发现人类的终极问题我为什么活着却是任谁都无法给出一个满意答案的，于是开始陷入一种思维的混乱之中继而觉得人生无望。第四种境界被林亦琦称之为智慧的终极，也就是找到了自己活着的理由和目标，并快乐的愿意为之付出一生。一般的人也就只能读到第二种
26、境界，这就是为什么世上总有许多觉得自己聪明绝顶喜欢对别人生活指手画脚而自己生活却一塌糊涂的人。不过凭覃扬的智商，估计能读到第三种境界。而这恰恰也是林亦琦最担心的，别到时候开导不成，反而让覃扬陷到“to be or not to be”的怪圈里去了。校园里自杀率排前三的院系中，哲学系一向独领风骚，林亦琦实在不敢冒这个险，抱着书又跑掉了。林亦琦的话，覃扬不是没有听进去，但有时候人就像一只蚕，作茧自缚时乐此不疲，一朝梦醒，却已手脚俱捆，任谁都挣脱不开了。林亦琦和覃扬的关系就这么不远不尽地保持着，一直到覃扬大四的那年秋天。林亦琦讨厌秋天，因为秋天不光掉叶子，自己也因为季节性脱发快秃成葛优了，于是拉着覃
27、扬陪她去超市买防掉发的洗发水。照白亭的话说，拉男生去逛超市还不如直接拉头猪呢！因为如果你不打算让这个男生付账的话，拉头猪会比较听你的话，而且如果走丢了，由于体积庞大找起来也比较容易。不过林亦琦之前并没有听到过如此精辟的观点，所以带着清瘦的覃扬去逛超市的结果就是她每每拿过某样东西看后再抬头时，覃扬就不见了！找来找去发现他正蹲在超市的某个角落里打瞌睡，于是林亦琦很生气地冲上去，用刚拿的苍蝇拍拍他的脑袋，覃扬抱着头满超市地跑，林亦琦在后面追得张牙舞爪。突然，林亦琦被一个满脸怒气的中年妇女拦住了。“妈？！”林亦琦愕然，举着苍蝇拍愣在那里。“阿姨好！”在前面逃命的覃扬看到林亦琦这副架势，连忙收起脚步，转
28、过身腼腆地跟中年妇女打了个招呼。“嗯！”中年妇女爱理不理地把覃扬从头到尾扫描了一遍，目光停留在覃扬那双有点开线的球鞋上。“覃扬，你不是还要去电子城买MP4的充电器么?”林亦琦编了个谎，想让覃扬先走。“是啊是啊，那阿姨您先忙，我走了！”覃扬微笑地告别，中年妇女皮笑肉不笑地向上扯了扯嘴角，算是听见了。“妈，你怎么来了？”林亦琦回宿舍后，倒了杯水端给老娘。“过来看看你不行么？”林母接过杯子，“我要不来，还不知道你居然就是这么念书的，那男的是谁？这么大的女孩子在超市了和人追追打打的成何体统！”“那就是我一同学，陪我去超市买点东西。”林亦琦故作镇定，其实心虚地跟学校饭堂蒸的馒头似的，一拍就扁。“他陪你？
29、他算老几啊！你交男朋友了？”林母语调提高了一个八度。“没有。”林亦琦辩白。“那你喜欢她？”林母又问，林亦琦没辙了。长这么大从来都没有在老娘面前撒过谎，就算不说话，光看表情老娘都知道自己肚子里有什么主意，于是只好低头不语，作温顺状。“你呀你呀！”林母捶胸顿足地就像林亦琦失足落入八大胡同似的，“给你说了多少遍了，不是不让你交男朋友，可你找也找个像样的嘛！看你大伯的女儿，一毕业就直接嫁了个港商，现在房价涨得这么厉害，一套小复式人家还不是说买就买了！”“哪有那么多港商让我嫁啊？”林亦琦翻了翻眼睛。“你还敢顶嘴啦？就算咱不嫁港商，也好歹找个干部子弟嘛！你爸这辈子算是没指望了，一个小科员有什么前途啊！退了
30、休就那么点儿死工资，还没到月底钱就花光了。妈可就你这一闺女，以后老了能不能享福就看你嫁得好不好了，那小子一看家境就不行，跟了他你以后可怎么办呀？”林母对于未来的无限前瞻性比诺查丹马斯还强！“妈，覃扬很有才华，文章写的特棒！”林亦琦抓住一切机会为覃扬脸上贴金。“文章写得好能当饭吃么？你见过几个靠写文章发财的人啊？”林亦琦好不容易贴上去的金子又被林母扒了下来。“你别老钱钱的行不行啊，我的事儿我自己知道。”林亦琦对这种拉锯式的谈话不耐烦了。“呵！长大了翅膀硬了是不是啊？我省吃俭用送你上学，你就这么报答我啊？我的话你现在都敢不听了，以后嫁了人还得了！”看着林母摆出一副伤心欲绝且胡搅蛮缠的样子，林亦琦想
31、自己还不如直接撞墙算了。青春期遭遇更年期的结果，不是一方妥协，就是两败俱伤。林亦琦选择了妥协，她没办法在老娘气得半死的时候还火上浇油。老娘辛苦把自己养这么大不容易，说的那些话也都是为自己好，如果因为这件事和老娘决裂，林亦琦是万万做不出的。覃扬说历史千百年来变得只是表象，根子里还是过去的老一套。林亦琦觉得这话实在是真理。自己虽然被冠以80后女大学生的头衔，可如果去掉这个身份再把自己放在宋朝，那么自己的故事就完全可以演绎为一个家境贫寒的民女爱上了一个才华横溢的穷书生，可却因为家庭的反对而不得不放弃爱情去嫁给一个地主老财。虽然地主老财还没有出现，但林亦琦觉得自己和覃扬的故事也许该结束了。80后的反叛
32、也不过是表面上的小打小闹，当遇到真的要决定自己一生命运的事情时，十个有八个还是会选择听父母的。因为我们太习惯被人安排了，习惯到即使这个安排是错误的，我们也不会想到去反对，“父母做什么都是为了孩子好”，这句话是烙在80后骨子里最深刻的印记。林亦琦开始有意无意地疏远覃扬，覃扬似乎也不以为然，依旧每天上课吃饭泡图书馆。少了林亦琦的日子对他来说没有什么变化，反正以前都是林亦琦主动找上门的，覃扬没有一次正式约过她。圣诞节又到了，女生宿舍楼里除了考研的，剩下全跑出去疯玩儿了。林亦琦哪儿也没去，躲在被窝里，一遍遍地听着陈奕迅的圣诞结，泪流满面。手机响了，居然是覃扬。“有事啊？”林亦琦压着哭腔问。“吃饭了么？
33、”电话那头的覃扬好像没听出来什么异常。“还没。”“下来吧，我在校门口的煲汤店等你。”林亦琦把自己裹在厚厚的冬装里，远远看有点像一只小胖熊。路上的雪被灯光映成了淡淡的粉红色，脚踩上去沙沙作响，很踏实的感觉。煲汤店里飘出薄如蝉翼的白色雾气，还是那熟悉的、让人垂涎欲滴的排骨香味。林亦琦在走进店门时犹豫了一下，她不知道见到覃扬后要说什么，她也不知道覃扬会对自己说什么，于是躲在一侧，想先看看覃扬的表情再说。透过玻璃窗子向店内张望，圣诞夜的人们，脸上洋溢着温暖如春的笑容，可是覃扬为什么没有笑？坐在角落里的覃扬，像是一座尘封的雕塑，任凭面前的汤罐中热气蒸腾，却始终寒冷如冰。林亦琦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覃扬又被
34、同学瞧不起了么？还是家里出了什么事？自己不在他身边，也许覃扬有好多话都没人可说了吧。林亦琦擦了擦红红的眼睛，走了进去。“覃扬。”林亦琦小声叫道。“你来了，老板再来一罐排骨汤。”覃扬没抬头。隔着汤罐里腾起的雾气，覃扬的面孔似乎遥远的无法触及。“亦琦，既然有些现实你也打不破，当初又何必规劝我。曾经有一瞬间，你的笑容让我以为我们是平等的，我发誓我会尽自己所能改变现状，让自己有资格带给你幸福。不过我想我错了，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努力和回报之间连接的也未必都是等号。虽然我拼命的向上爬，可有些高度我用尽一辈子的时间也无法企及。亦琦，好好把握自己的人生，我们以后不要再联系了。”覃扬说话的声音像是来自天际，
35、平静，舒缓，毫无感情。窗外，灯影流动。林亦琦眼中的覃扬渐渐模糊不见，只剩下泪水与光影混合后的眩晕。“覃扬”，林亦琦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是啊，说什么呢？说覃扬没关系我等你成功的那一天？自己等的起么？林亦琦不是有钱人家的娇小姐，可以为了爱情不顾一切，所有不顾一切的背后都得有一个有钱的老爹做靠山，林亦琦没有。说覃扬你真的很优秀，以后一定会找到比我更好的女孩？这种虚伪的话打死林亦琦也说不出口。沉默片刻，林亦琦捂着脸冲出煲汤店。店老板在后面追着喊：“别走啊！汤煲好了，不要了么？”“不要了老板，结账吧，那罐汤的钱一起算。”覃扬起身付账，走出店时，雪似乎下得更大了，覃扬裹起林亦琦去年笨手笨脚织给他的围巾，消
36、失在夜幕里。自己的爱情就像那罐汤么？曾经在炉火映红的暖冬精心煲煮，可却在最后一刻说不要就不要了！理想与现实的差距到底有多远？小时候总是盼着长大也许只是一个可笑的错误吧？太多的问题都是林亦琦无法解释的，如果每个人的成长都要经历如此世俗的蜕变，林亦琦倒希望自己永远停留在舔棒棒糖的年纪。覃扬彻底从林亦琦的生活中蒸发了，直到再开学时，大四的学姐急匆匆地跑来问林亦琦有没有覃扬的联系方式时，林亦琦才从她嘴里知道了太多覃扬没有告诉自己的故事。一般学生大四刚开学就开始找工作了，覃扬也不例外，可是求职之初就屡屡碰壁。班里好多成绩不如他的同学都因为老爹的关系，找到了薪水不菲的工作，但覃扬找来找去也才谋到了一个婚庆
37、公司摄像师的小职位，这自然不是覃扬想要的，于是他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公务员考试上，可笔试第一的覃扬最后还是被人挤掉了，录取的是某处长家的公子。所以圣诞节，覃扬才会对林亦琦说那样的话。后来林亦琦跑掉了，覃扬就一个人沿着校门外的步行街溜达，路过酒吧时，看到一个女孩蹲在路边吐得一塌糊涂，覃扬认识这是路楠的女朋友尚伊，于是跑过去把她带回学校。一路上，尚伊哭着对覃扬说自己和路楠之间的矛盾，醉的站都站不稳，更别说走了，覃扬只好半搂半推地扶着她。到了女生楼下，覃扬对尚伊说你快进去吧，谁知话还没说完，路楠就从楼边花坛的阴影里冲了出来，一拳打在了覃扬的脸上原来路楠和尚伊吵架后有点后悔，想打电话道歉尚伊又关机，所以
38、只好蹲在女生楼下边抽烟边等，谁知等的结果居然是覃扬搂着尚伊回来了！“你他妈的算什么东西？山旮旯滚出来的穷鬼居然也敢碰我的女人？混蛋！”路楠雨点般的拳头砸在覃扬头上，覃扬刚开始还抵挡，但当听到路楠骂他穷鬼时，突然就停止了反抗，呆呆的定在那里，任凭路楠的拳打脚踢“那晚之后，覃扬就消失了，期末考也没参加。”学姐叹息。“你的意思是覃扬到现在都没来报名？”林亦琦强压着怒气问。“是啊，打电话也联系不上，要是论文答辩他还不来可怎么办啊？”“把路楠的电话给我！”图书馆门口，路楠撑着一把黄色的雨伞。因为接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电话，所以他不得不放弃去酒吧的打算，在雨里等着一个自己不认识的女孩。其实他本可以不来，因为对
39、方并未交待清楚与他见面的原因，只是说下课后有话要对他讲就挂断了。但路楠还是很自恋地想：也许是某个女生暗恋自己许久，终于鼓起勇气决定向自己表白云云。所以路楠提前二十分钟就站在了雨里。“你是路楠吧？”斜挎着书包的林亦琦从背后拍了拍他。“是，我想我应该在哪儿见过你。”路楠扭过身去，眼前这个清秀的女孩子让他似曾相识。林亦琦没说话，露齿微笑了一下。然后一米六二的林亦琦蹦起来朝将近一米八五的路楠脸上狠狠砸了一拳！路楠嘴角当即就见了血。“这拳是替覃扬打的，算便宜你了，你欠他的这辈子都还不清！”林亦琦硬梆梆地把话甩给路楠，转身离去。路楠呆在原地，直到林亦琦的背影消失在雨幕里。春风如醉的夜晚，林亦琦坐在操场边的跑道上，望着天空中划过的流星，许下了2006年的第一个心愿：覃扬，你可以迷路，但在四处弥漫的浓雾中，请你一定听从心底最真切的声音，找到自己的方向，然后微笑着对我说，亦琦，我回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