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为什么不是每个中国人都阅读 庄子倘若大多数中国人都不再阅读庄子、喜爱庄子并按其教导生活,那么中国文化在本土就终结了更不必谈什么文艺复兴。去年,美国人梯姆在我的读者朋友小冯的热心帮助下来访。梯姆来中国,是为了完成博士论文,他的论文题目是中国哲学家庄子与丹麦哲学家齐克果的比较研究。我和梯姆的交谈非常愉快,因为我还从未碰到过如此酷爱庄子的人。谈话快结束时,梯姆困惑地问我:“为什么不是每个中国人都阅读庄子,喜欢庄子,进而按庄子的教导生活?”我告诉梯姆,英国作家王尔德读完庄子英译本后大为感叹:“这部完成于两千年前的中国书,对欧洲人来说依然早了两千年。”他的话对中国人同样适用。庄子既是哲学经典,又是文学经
2、典,但不是史学经典,所以它超越时间,也超越空间,能够为两千年后的王尔德喜爱。据我所知,阿根廷作家博尔赫斯也酷爱庄子。庄子和他的成语先秦是中国文化的轴心时代,而庄子又是这个轴心时代的主要人物之一。我们平时脱口而出的很多成语其实都出自庄子,如“朝三暮四、不近人情、害群之马、独来独往、分庭抗礼”等等等等。卡夫卡与老庄哲学长期以来,中外学者已经注意到了卡夫卡创作与老庄哲学的相同或相近之处,譬如,美国当代评论家詹姆斯怀特拉克(JamesWhitlark,)说,“卡夫卡对待语言和文学的态度,非常接近于道家。”托尔斯泰与老子什么关系?托尔斯泰这样来介绍老子的一个基本论点:“他(老子)教导人们从肉体的生活转化
3、为灵魂的生活。他称自己的学说为道,因为全部学说就在于指出这一转化的道路,也正因此老子的全部学说叫做道德经。”庄子说:“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小年”就是“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大年”就是“冥灵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对“冥灵”而言,两千年仅仅相当于一年,所以大多数中国人至今尚未按庄子的教导生活,也算不上特别冥顽不灵。何况还有更大的“大年”:“大椿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庄子的“大年”更大,他这样自况其学说的命运:“万世之后而一遇大圣,知其解者,是旦暮遇之也。”一世是三十年,万世是三十万年。对庄子而言,三十万年仅仅相当于一天,两千年只不过是王尔德喝下午茶的一小会儿,离“
4、万世之后”还遥不可及。两千多年来,庄子弘扬的“天子不得臣,诸侯不得友”的伟岸人格,为所有的中国帝王所不喜。中国帝王成功地禁毁了无数先秦著作,其书目可以在汉书艺文志里找到。中国帝王又成功地灭绝了很多先秦学派,如墨家、名家,但中国帝王无法成功地禁毁和灭绝庄子,因为庄子是中国的灵魂之书。中国儒生尽管不得不熟读“四书五经”以便出仕谋生,但他们的至爱秘笈却是庄子,所以禁毁和灭绝庄子永远不可能成功。何况对帝王而言,维护政治利益只是后天偶得的非本质属性,追求精神愉悦才是先天必具的本质属性。因此站在世俗政治利益角度,帝王们固然知道庄子不利于专制统治,但站在个体精神利益角度,帝王们却难以抗拒庄子的致高诱惑。正如
5、王尔德所言:“我什么都不怕,只怕诱惑。”不久前,我在朋友家里偶遇美国女士简妮。简妮像梯姆一样热爱古典中国。我们才说了几句话,简妮就急切地问我:“中国什么时候开始文艺复兴?”我对简妮说,在当代中国奢谈文艺复兴为时尚早。许多人现在刚刚开始怀古,甚至有人正在竭力复古,但他们所怀所复的都是后轴心时代的汉唐、宋明甚至大清,而非轴心时代的先秦。欧洲文艺复兴的楷模,不是后轴心时代的中世纪,而是轴心时代的希腊,同时决非复希腊之古,而是以希腊为师进行前所未有的创造。假如中国真有文艺复兴,其楷模也不能是后轴心时代的专制中国,而必须是轴心时代的先秦中国。同时不能复先秦之古,而必须以先秦为师进行前所未有的创造。以先秦为师,就必须从阅读庄子开始。然而被迫进入近代以来的一个半世纪里,中国文化越来越深地滑入了历史底谷,很多中国人不仅丧失了阅读古籍的能力,而且丧失了阅读古籍的兴趣。他们宁愿读外国烂书的中文译本,也不愿读庄子的现代译本。他们成了生活在祖国的“文化难民”。倘若大多数中国人都不再阅读庄子、喜爱庄子并按其教导生活,那么中国文化在本土就终结了更不必谈什么文艺复兴。但是两千年后,英国会有更多的王尔德,阿根廷会有更多的博尔赫斯,美国会有更多的梯姆和简妮。即使中国文化在本土终结了,庄子也不会消亡,因为它是属于全人类的不朽经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