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欢乐颂一吃过早饭,倪万德就往乡上赶,他要去完成一项特殊的使命。从乌地吉木到乡上二十多里地,出了寨子一直上坡,紧赶慢赶得三个小时。说下来,倪万德用不着跑这么远的路,电话里就能把事情说清楚。可是,倪万德觉得这事非同小可,他必须亲自跑这一趟。昨天晚上,倪万德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了一夜。这么大的事,倪万德没有对三桃说出实情,他怕三桃担心。倪万德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明天他要到乡上去一趟。三桃没有多想,说这么远的路,得请人用摩托送一下。倪万德知道三桃心疼自己,嘴巴上答应,事实上并没有去落实。这些年来,倪万德不会轻易开口,哪怕给别人添芝麻大的麻烦。当然,倪万德更愿意一个人走,可以再把这个问题细细地想一想。出门不到
2、半个小时,倪万德就觉得该听三桃的。乌地吉木三面环山,山顶是刀削的绝壁,让太阳晒得暗红的岩石,就像一个天然的屏障,巧妙地把山脚下的寨子,隔成一个鸟语花香的世外桃源。唯有北边长长的一条坡,蜿蜒而上,把这里和外面的世界连接起来。倪万德挥汗如雨,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蜗牛,始终在山谷里慢慢蠕动着。人不服老还真不行。倪万德赶到乡政府,感觉到人都快虚脱了。乡上的书记刘长索,是倪万德过去的学生,脸上全是笑:“倪老师,你咋舍得来看我哟!”倪万德擦着头上的汗,嘿嘿笑道:“龟儿的,拐棍倒着杵了!你不晓得来看我,只有老汉亲自上门了嘛!”刘长索说:“老师骂得对。你老不晓得,这九品芝麻官,鸡巴事比鸡巴毛还多!”倪万德嘿嘿笑
3、道:“你还说对了。今天,我就是来找麻烦的”“你老莫客气,只要能做到,只管吩咐。”刘长索掏出烟,给倪万德点上,从办公桌后面提了只酒壶过来,满满倒了杯酒,说:“我爹老倌自家酿的小灶酒,要不是我藏着掖着,早让乡上那帮馋鬼喝光了,你老解解乏。”这个时候,倪万德已经拿出了那份写得工工整整的材料,递到了刘长索的手上。刘长索只往标题上看了一眼,心就突突突跳个不停。在刘长索看来,这份材料与其说是烫手的山芋,不如说是嗞嗞冒烟的手榴弹更为准确。刘长索抽了一口冷气,压低了嗓门:“倪老师,你不是开玩笑吧?!”“嗐,这样的玩笑,能随便开吗?”刘长索轻轻叹了一声,略略发福的身子往后一抑,眼睛直直地看着窗外。几绺稀疏的阳光
4、透过明亮的玻璃窗,均匀地撒在桌子上,屋子里一时显得特别安静。“这事,先放放。我们研究研究再说。”刘长索把材料放进抽屉里,一脸的苦笑:“你老知道的,咱乡下人就只剩这点希望了。如今,你要亲手把这点嫩芽芽掐掉,你说,乡亲们会咋样?”二乡下人的希望是什么,倪万德心里最清楚。还在读书的时候,倪万德就常常看着天上的流云发呆。他的思绪,随着悠悠的风,飘到了山外的世界。倪万德想得最多的,是今后有了出息,一定把爹娘老子接出去,天天让他们吃香喷喷的白米饭吃香喷喷的炒鸡蛋。因为,家中有一颗米,有一个鸡蛋都得省着。那些,都是他读书最为重要的支撑。倪万德更清楚,要实现这一切,得靠读书。可是,在倪万德高中毕业的时候,命运
5、却跟他开了一个不小的玩笑。那一年盛夏,是倪万德一生中最为难熬的日子。烈日,酷暑,烦闷,焦躁,倪万德感到风是凝滞的,云朵是凝滞的,时光更是凝滞的。这一切,缘于高考。参加过高考的人都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煎熬。每到逢场天,倪万德就一路小跑,到乡邮政所去打听,报上登没登高考分数,有没有通知学生去体检的消息。可是,每次都一无所获。倪万德在家里如坐针毡,度日如年。父亲也急得上火,成天捂着半边肿胀的腮帮子,扯烂风箱一样,呼哧呼哧走出去,再呼哧呼哧走进来。偶尔停下脚步,就会挤出几分笑,对同样愁苦着脸的倪万德说:“莫急,莫急,快了快了!”到了八月中旬,倪万德那双原本打算进大学再穿的回力鞋,已经磨出了几个窟窿,
6、还是没有打听到任何消息。这天早上,父亲苦着脸,对倪万德说:“我捉摸着,你该回学校看看。万一,通知发在那边去了,咋办?”倪万德低着头,不说话。对于父亲的话,倪万德并没有放在心上。因为,每个赶场天,来回六七个小时的山路,早已经麻木了他的神经。可是,父亲比往常更有耐性,左一次右一次催促。母亲拖着病蔫蔫的身子,也在一边帮腔。倪万德不想伤了父母的心,吃了早饭,懒洋洋地晃出了门。天,蓝得让人发怵。太阳伸出红红的舌头,肆无忌惮地炙烤着大地。云被毒死了,风也被毒死了,唯有树上的鸣蝉还在做垂死挣扎。热气从裸露的地里,从树梢上,从岩石的缝隙里,源源不断地渗出来,把山谷变成了蒸笼。倪万德感到脑子昏沉沉的,腿像注满了
7、铅,每走一步都是那样艰难。倪万德就读的中学,离乌地吉木有五十多里山路。到了这个乡的乡场上,倪万德正想找个地方喝口水,肩上却重重地挨了一巴掌:“嗨,万德,你体检就回来了?”遇上了同学,倪万德没有半点惊喜。他叹了口气,声音小得像蚊子:“你不要笑我,体检啥哟。”同学眼睛瞪得老大:“啥,没去?全校就你一个人上线哩!走走走,我带你找他们去!”到了乡政府,办公室的人说:“我们早就接到了通知,但搞不清你是哪里的,逢人就在打听。这不,今天最后一天体检,你不要把这个机会错毬掉哩!”倪万德心都快跳出来了,身上所有的疲劳,被这个好消息一扫而光。可是,倪万德很快就冷静下来:高考的时候,他才第一次到过县城;离县城这么远,别说这一天没办法赶进城去,就是进了城,找谁去?倪万德想起了在外面当工人的表哥。所有亲戚中,数表哥见的世面多。表哥在乌地吉木找了个对象,恰巧这一天到女方家订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