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很高兴见到你小时候,翻看一本家庭相册时,我发现一张照片上少了一张面孔。在吉尔舅舅和阿蒂舅舅身边,站着个穿百褶裙的小女孩。只是不知为什么,脸已经被人剪掉了。“妈妈,你的脸为什么被人剪掉了?”记不清妈妈当时是怎样回答的,只知道她显然不愿意提及这张照片。以后每次翻到这张照片,我的目光都忍不住会多停留一会儿,想这被剪掉的部分到底是什么样的呢?我想大概妈妈是在自尊心作祟下,因为讨厌自己的发型,或是因为闭眼的问题,才一气之下把照片搞成这样吧。但是就在我长大成人,几乎把这张照片遗忘的时候,妈妈可能意识到作为家庭的一份子,我到了能够承担她秘密的时候。有天她很郑重地对我说:“那张被剪掉的照片属于你的安娜姨妈,她
2、是我唯一的姐姐,住在纽约的一个机构里。她有精神分裂症。”妈妈说姨妈的精神病很严重,她有幻听,而且眼里出现的都是奇怪的东西,完全分不清现实和幻想世界的区别。初患病的时候,她接受了那时候精神病人都被施行的电击治疗,虽然变得不再闹事,但病依然没能治愈。为什么要把照片剪成这样?为什么你以前不告诉我这些呢?面对我的疑问,妈妈变得吞吞吐吐起来,“因为,因为全家都觉得家里有精神病患是一种耻辱,会让所有人蒙羞。”祖母从纽约搬来迈阿密与我们同住后,从未回去过。因此,我猜她不愿再见到那个疯掉的女儿。但是我不同,我想去见见她,见见这个素未谋面的血亲。见到安娜的时候,她正在一户意大利人家的监护下生活。她有自己的房间,
3、还没走近,就听见里面不时传来的响声。她看起来就像一只残疾的小鸟,骨瘦嶙峋的身材一看就有严重的骨质疏松症。她缩在角落里,愈发显得矮小。但是她有一双目光清澈的眼睛,那双可爱的眼睛让我立刻就想到了我的妈妈。“很高兴见到你,”她对我说。她的背佝偻得如此厉害,看起来就像个小孩一样。她踮起脚拍了拍我的手,然后突然眨着大眼睛问我:“你是从月亮上来的吗?”“不是。”“那你有行李箱吗?”原来她想要逃离她的看护者,想要接触外面的世界,想要躲在我的汽车行李箱里,逃走。她把我当做了她的同党,也许这样才能感觉没有被全世界所抛弃,她并不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我很想拥抱姨妈,但是她如此瘦弱,似乎稍一用力就能引致骨折。我想她并
4、没有被尽心照料。不久之后,她被转到了另一个机构。最后一次看见安娜,她刚被安排住进了位于布鲁克林的老年公寓。她看起来很虚弱,还是像以前那样彬彬有礼,细声慢语的。是的,最后一次,她依然问我:“你有旅行箱吗?”我多想点点头,我知道,那一定是她探寻希望的出口。在面对这个对她残酷又复杂的世界时,她和她最后的倔强,不曾分离。姨妈离世时是81岁,从32岁起她就住进了护理机构。有个秘密也许我该分享给她的,我从妈妈手里要来了照片被剪掉的部分,还原了那个失去面孔的女人的原貌。我把照片上传到了我的FACEBOOK里。安娜姨妈,也许对于别的家人来说,你是需要掩盖的耻辱。而于我,你是我的亲人,就那么简单。在心里,我早已带着旅行箱里的你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