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看见了七彩鹿(短篇小说)海默阿良遇到了丁香,七彩鹿就飘进了他的脑海。树爷说,谁看见了七彩鹿,谁的好日子就来了。树爷坐在村头的老榕树下,捋着白胡子讲七彩鹿的故事20 多年过去了,老榕树坠下的须子更多了,树爷坐过的石头还在,树爷已经不在了,就如七彩鹿的故事一样,在阿良的记忆里消失了。而这次来东北,看到丁香第一眼,七彩鹿就跑进了他脑子里,欢快地蹦呀跳呀。阿良是应杜达雄之邀来东北的。那是 5 月的一个午后,空气潮湿闷热,街道上车流穿梭人潮涌动。阿良仰望两侧的大厦,玻璃墙面反射出深邃的光,有种倾斜的感觉。他知道,楼不会倒,即便倒了,砸死的也不是他一个人。阿良遇到了烦心事儿,因节目和老板发生了争执。老板是
2、个精干的中年人,他劝阿良说,采访是真实的,没人教吧?我要求不高,怎么录怎么播。阿良固执起来。他说,我们做的是栏目,不是广告,插进那段话,影响节目质量。老板递给他一个信封,阿良果断拒绝了,他觉得老板是侮辱他,原则不是用金钱收买的。然而,事情的结果令他沮丧,总编没因拒腐表扬他,而是换了编导。他百思不解,一个做保健食品的,生产的饮料能治疗高血压、糖尿病,不是天大的国际玩笑吗?采访那天,两个老太太就不对劲儿,说话和表情夸张,像排练娴熟的演员。他向总编汇报,总编不耐烦地说,人家花钱上节目,怎么做怎么播,人家有这个权利。阿良不服,这不是骗人吗?不服又能怎么办,只能愤然离去。路两侧的大叶紫薇,随微风摇曳着椭
3、圆形的叶子和淡红色的花朵。阿良摸着平滑的灰色树杆,想起了村口的老榕树。那树有千年了吧?杜达雄这个时候发来微信,似乎在冥冥之中,彼此有了心灵感应。阿良,最近挺忙吧?是呀,炒老板不是轻松的活儿。阿良调侃起来。5 年跳了 8 次槽,有这个底气。别折腾了,来我这儿吧,你当总经理。阿良想嘲讽他,几个人的小作坊,总经理太廉价了吧。杜达雄说,当度假吧,东北的春天贼漂亮。为了贼漂亮的东北,阿良答应了。杜达雄要去了身份证号,网上订的次日票。这么急三火四地邀请,肯定遇到麻烦事了。阿良又想,大学时杜达雄就雷厉风行大大咧咧,怎么会有愁事呢?阔别 5 年,再见杜达雄时,他的形象变了,春光满面西装革履,说话的腔调都慢了。
4、阿良还是喜欢他学生时代着休闲装,洒脱奔跑在球场上的样子。在接机口,杜达雄一个热烈的熊抱,让阿良多少找回了些曾经的亲密。杜达雄的公司隐藏在居民楼里,这让阿良多少有些失望。杜达雄提着行李箱,把阿良引进了单元。一楼右手房间,进屋是个大方厅,阿良心里估算,得有 50 多平方米,靠窗是圈沙发,两侧沿墙摆着红木书柜,零散摆了些书籍和光盘。拐进左侧房间,杜达雄把行李箱放到墙边说,我帮你收拾的,不合适的地方再调整。单人床、办公桌、书柜、沙发、电脑,布置得紧凑,窗台上一盆植物翠绿茂盛。杜达雄脸上带着几分得意,笑呵呵说,我专门买的房子,客厅当接待室,这个房间是你的办公室,里面还有三个房间,机房、办公室、休息室。阿
5、良虽然有些失落,但不能挂在脸上。他说,马云创业初期,也不过如此吧!杜达雄鼻子哼了一声说,咱不能比。丁香这时候出现了。她婷婷玉立在门口,笑容可掬地注视着阿良。阿良傻了,目光呆滞有点儿灵魂出窍。杜达雄转过办公桌,收起了立在桌上的玻璃镜框说,这丁香,太粗心了,镜子怎么放这儿了。丁香走了进来,嗲声嗲气地说,留个镜子不好吗?貞观十七年,魏征病故,唐太宗就说,夫,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杜达雄愣了一下,随后就哈哈笑了起来,指着阿良说,丁香,认识一下,阿良,我大学的死党,见到真人了吧。这笑声阿良听着有点瘆人。显然,丁香出现的节点错位了。丁香不以为然,落落大方地伸出了
6、右手说,欢迎阿先生。阿良机械地接住递来的手,说,叫我阿良就行,先生不敢当。总听杜总念叨你,闻名不如见面。你长得不像南方人。丁香抽回了手。南方人什么样?都是中国人。阿良的掌心空了,拇指和食指摩擦起来。杜达雄向他说过丁香,是个精明的女人。显然她是有备而来的。听杜总说,阿先生在央视、省台干过,作大片子的人。我们要好好学习,不辜负您的希望。丁香不卑不亢地说,眼神在阿良脸上扫来扫去,似乎要捕捉点什么。阿良被盯得很不舒服,总觉得脸上有什么东西,下意识地抬手抹了一下脸。他心里怨恨起杜达雄,夸大其词不是给他难堪吗?杜达雄接过话茬说,丁香,接风的酒店已经安排了吧?奥菜居。阿先生是南方人,不会喜欢咱东北的铁锅炖。
7、丁香移开了目光,心满意足瞅着杜达雄说,你看,还叫谁?把公司的人都叫上,不许请假。杜达雄加重语气,菜要好、酒要好,别为我省。杜达雄的公司满打满算 7 个人,圆桌都座不满。杜达雄依次为阿良做了介绍,还郑重其事地说,今天给阿良总经理接风,算是见面了,以后工作上的事都听他的。他注意到了身边的丁香,又补充说,业务上的事,丁香要多伸伸手。阿良瞥了一眼丁香,看到她脸上掠过一丝不快,仅荡了一下,就消失了。杜达雄就说阿良,是那种瞎子吃饺子心中有数的人。阿良不否认,至少比张扬的性子好,杜达雄有张扬的本钱,他有什么?阿良把捕捉到的那丝不快装进了心里。5 月的东北正值花红柳绿,凉爽干燥的气流,令阿良欣喜。但这种欣喜没
8、持续几天,就让敏感脆弱的鼻子破坏掉了。丁香对止鼻血有套手段。她让阿良仰着头,用浸过冷水的毛巾敷在额头上,还说,鼻子连着肺,流鼻血与你的肺有关,当然不排除肝脏出了问题。阿良撑着洗手盆,向后仰着脖,脑子里跳出了癌症,不禁紧张起来,打了个寒颤。丁香话锋一转,嘻嘻笑着说,你紧张什么,空气干燥时,鼻腔的血管会破裂,导致流血。我帮你塞上,过一会儿就好了。阿良没让丁香动手,随手从纸抽里扯了一张纸,揉成了团儿塞进了鼻孔里。杜达雄要带阿良去医院,每周都流鼻血应该重视起来。丁香以为没什么大不了的,死不了人。这话很伤阿良的心,也使他意识到北方女人的粗枝大叶。那段时间,阿良上网查流鼻血的原因,有鼻外伤,受酸、碱异物损
9、伤,日晒过热、饮酒过量等等,这些因素他都不存在。他查到了“鼻衄”的恶症,如迁延发展,会引起贫血性休克,危及生命。为此,他有了回南方的想法。幸好,阿良流鼻血的次数减少了,到了8 月份,竟然一次都没流过,回南方的想法也就淡了。因为流鼻血,阿良与丁香的关系近了,莫名其妙的隔阂也消失了。此前,丁香不太搭理他,让阿良多少产生了失落情绪。杜达雄偶尔来公司,指令都在电话里发布。阿良接手的第一个活是个经验片。他就以小切口转入,采用由浅至深的创作手法,是他的得意手笔。杜达雄看过片子后,点头说,有生活,暖心窝子。丁香嗤之以鼻,不客气地说,这片子放在电视台里播还行,在大会上不行。为什么不行呢?丁香自问自答说,开会是
10、为了鼓舞士气,铿锵有力的句子、宏大的音乐烘托、浑厚的配音解说,才是领导要的效果。阿良尴尬起来,心中不悦,暗骂丁香死三八,懂得电视艺术手法吗?杜达雄看出了阿良的心思,瞥了丁香一眼,毋庸置疑地挥了一下手说,传过去,听听人家意见。丁香有些幸灾乐祸,阿良的第一部片子搞砸了,颜面何在。她到客厅的沙发上,继续读林徽因散文精选。她喜欢林徽因的人格魅力,是一般才女所不具备的。杜达雄有事走了,阿良送到门口,就回身走到丁香跟前。刚才虽然没骂出口,挂在脸上的不愉快没逃过丁香的眼睛。他探了一下身,看了看丁香手里的书,讨好地问,喜欢林徽因?丁香翻了一页书,扬脸看了看阿良说,你不喜欢吗?在我的眼里,她成古人了。是吗?她的
11、文字是不朽的。那当然,那当然。阿良呵呵笑着,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读过你是人间的四月天吗?丁香问。阿良觉得抓住了机会,就坐在丁香的身旁,呵呵笑着说,我说,你是人间的四月天,笑响点亮了四面风,轻灵在春的光艳中交舞着变。丁香惊诧地坐直了身子,眼里流露出敬佩的神情。她说,哟呵!看不出呀,文学底子挺厚呀?班门弄斧,班门弄斧,让你见笑了。阿良庆幸,大学里参加朗读会的诗,竟然还记得。他后来想,是丁香激活了他的细胞,也是骨子里想讨好丁香。送外卖的来了,阿良去厨房做蛋炒饭。他对披萨饼不感兴趣,吃不饱。第二天早上,审片的信息反馈回来了,全面推倒。这让阿良心灰意冷。他看到了一幢大楼轰然倒塌,尘土飞扬,他被埋在了里面。
12、阿良到机房看片,找问题和症结。这么感人的片子,怎么被批得体无完肤呢?他不服,很想找人理论,可是谁吃他那一套呢?丁香走过来,递给他一个本子说,这是以前片子的脚本,你看看,分镜头标得很细。阿良没接本子,或许是没听见,被困在自己的意识里了。鼻血缓缓流了出来,丁香急忙用纸巾擦,他才回过神儿来。这天晚上,公司的人都走净了,阿良找出以前的片子一部一部地看。他发现,这座城市与此前去过的城市不同,似乎被某种力量感染着。受采访的员工精神饱满,忙碌而不急躁,循序渐进地工作生活着,让他体验到了一种凝聚的力量。一周后,在丁香的指导下,片子通过了审核。阿良说了很多感激的话,丁香笑纳了,还把阿良当病号,帮他收拾房间,带水
13、果或小吃给阿良。在阿良的眼里,丁香的美貌、气质如一朵花,什么花呢?还真不好说,不管是素颜还是娇艳,花朵绽放开来,都魅力四射,招蜂引蝶。不论丁香穿长裙还是短裙,阿良都能看到两条白腿。有时他想,那腿怎么那么白呢,比脸都白。他喜欢闻丁香身上的味道,有种掰断鲜黄瓜释放出来的清香,里面还隐藏着茉莉的花香。阿良的脑海里浮现出七彩鹿了,或是七彩鹿的腿。树爷就说,七彩鹿走过的地方,空气里都飘着香味儿。孩子们争先恐后地说,是芝麻糖的香味儿,是烤红薯的香味儿。树爷捻着胡须,更加神秘地说,那种香味儿不在凡间,只有有缘人能闻到,就像王母娘娘蟠桃园里的仙桃,闻了都能长命百岁。孩子们异口同声说,树爷闻到过,要不怎么活到
14、100 岁了呢。阿良问过阿妈,树爷死那年,才 83 岁,以此推算,树爷讲七彩鹿的故事也就 60 多岁吧。考上大学那年,榕树下的树爷笑眯眯地问,阿良啊,看到七彩鹿了吧?要不,怎么上了大学呢?阿良说,树爷,你讲错了,不是七彩鹿,是七色鹿。树爷沉下脸来,严肃地说,我爷爷讲的七彩鹿,怎么有假呢?是后人乱编的。阿良卖弄着说,七色鹿出自神魔志异灵兽篇,文中说,世间有鹿,七色有角,仙界神兽,谛落凡间,神光护佑,踏月而行。树爷晃着脑袋,说什么呢?听不懂。当时,阿良看树爷的表情幼稚可笑。后来他就后悔了,老小孩老小孩,跟树爷较什么真呢。就像现在,他不会跟丁香较真,即便走了段弯路,不过是浪费点时间,最终会走回来的。
15、夏日,一个温馨的黄昏,丁香突然回来,说化妆盒落下了。取了化妆盒她没走,而是约阿良一起走走。小区对过有个广场,丁香建议去广场,阿良没反对,就不紧不慢跟着。广场设施齐全,树木花草种类繁多,许多树上开着花。阿良有种回到家乡的感觉。但有所不同,家里的广场只有麻将声,这里有太极拳、甩长鞭、耍空竹,最红火的莫过于广场舞,可謂人尽其才。在健身区,丁香要运动一会儿,阿良就陪着运动。器械简单易懂,上手就会。伸伸腰、甩甩腿,丁香换一样器物,阿良就跟着换。习惯这里的生活吧?丁香踩着健身器材,晃动着双腿。还好,没想象的那么糟。阿良伸着胳膊,推举着健身器材。冬天就不好过了,能冻掉你的下巴。丁香咯咯笑了起来。阿良腾出右手
16、,摸了摸下巴,笑嘻嘻地说,你吓唬我。丁香跳下了健身器,夕阳的光晕照在她的脸上,像涂了层胭脂。阿良注意到,她脚上换了双粉红色的运动鞋。丁香甩了一下长发说,到湖边走走。阿良保持着半步距离,丁香说话的时候,都得回一下头。阿良回答得简单、爽快,啊!是呀!没走多远,丁香眉梢一挑,瞪起了眼睛,我能吃了你呀,南方人都这么磨叽吗?阿良嘿嘿笑着,只得跟上步子。喜欢北方吗?还可以,不知道以后怎么样。见过冬天吗?告诉你,冬天最厉害的是白毛风,能把人的耳朵冻掉。丁香咯咯笑了,转过脸看阿良。眼神碰撞,有种刺痛感,阿良下意识地躲开了。是嗎?我怎么没看到缺耳朵的人呢?阿良故作惊讶,心里笑着。人工湖不大,景色宜人,绿树掩映着
17、。沿湖畔走向的护栏,3 米一根石柱,漆成绿色的铁管连接着。木板铺成 2 米宽的人行道,道边是 5 米一株的杨树或柳树,路灯是黑色的仿古宫灯。丁香手扶着护栏,注视着湖水说,你说,北方人和南方人有什么不同吗?阿良笑了笑说,最大的差别是语言,北方人说话带卷舌音,地方方言也有特色,而南方话与普通话差异较大,所以无法发出卷舌音。有人形象比喻,南方话是鸟语。是吗?丁香咯咯笑了,又问,你说话,怎么不说鸟语呢?我上大学时在山东,北方人多,适应得快。阿良脑子里闪过了杜达雄。丁香扭头瞅了瞅阿良,笑着说,北方人直肠子,讲义气,什么事义气当先,对错都在其次了,虽然打架不好,却也有好处,只要不动刀子,板凳抡起来,头破了
18、血流了,到医院里包扎好,哥俩找个小饭馆喝一瓶烈酒,问题解决了,也成挚友了。丁香嫣然一笑,继而说,南方人讲对错,服法纪,义气在他们眼里,显得分量轻了一些。当然,南方人头脑活,有市场意识,讲竞争,讲操作,讲钱。是吗?这我倒没想过。阿良发现,自己小看丁香了,她可不是个简单的女人。南方的女人安静淡恬、柔媚可人,闺秀型居多。北方的女人奔放热情、粗粝爽朗。你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呢?阿良摸不清丁香的想法,不好回答,只能搪塞地说,这我倒没想过。两只小狗在树下追逐,两个女人传递着养狗的经验。阿良隐约感觉到,丁香心里装着事儿。陪她走了一圈湖,就散了。阿良要送她回住所,被婉言谢绝了。阿良往回走,天色渐渐暗淡下来,路灯下
19、一对中年夫妻打着羽毛球。远处传来广场舞的音乐,激荡在夜幕里。路口停着一辆棚子艳丽的烧烤车,有人撸串喝啤酒,不时传来笑声。他突然感觉到了孤独,坐在门前的长椅上,想着丁香为什么约自己溜达呢?微风徐徐吹来,大叶杨郁郁葱葱的叶子摇晃起来,发出哗哗的声响。阿良想起了阿妈。昨天给阿妈转了两万块钱,这是他毕业后给家里最多的一次钱。视频里阿妈激动得语无伦次,重复地说,当官好呀!钱就是多。阿良想笑,什么官呀,能攒下钱,是这里吃住不需要花钱,在南方的时候,这可是收入的大头。在阿爸阿妈的眼里,阿良是他们的脸面。就说这次来北方,阿良特意跟家里视频,撒谎说是电视台委派去当项目经理。阿妈欢喜得不得了,喊阿爸。摄像头里,阿
20、爸倒沉稳,叮嘱他别辜负领导的期望,一个人在外面别苦了自己。或许是钱的作用,阿妈问起了婚事,30 多了,该有个家了。想到家,阿良就纠结了。一年前女友阿秀离开他,不就因为居无定所吗?爱之深、恨之切,曾经如胶似漆的情侣,分手后一切联系都断了,生活轨迹也变了。发什么呆呢?阿良转脸,看到杜达雄正站在不远处笑眯眯地瞅着他。杜达雄走过来,坐在阿良身旁,拉开手包,掏出了中华香烟。阿良接过烟,掏出了一次性打火机,给杜达雄点上。杜达雄深吸了一口,身子靠在椅背上说,接个业务。妇联评五好家庭,挺急的,钻井评上了。他们的顾主席要求一周内看样片,没问题吧?能有什么问题。阿良呵呵笑。杜达雄看向路口的烧烤车,站起身说,走,撸
21、串去!阿良不假思索地站起身,随杜达雄去了。他还真想吃肉了。烧烤车两侧摆着三张折叠桌,红色、黄色的塑料凳子。杜达雄坐下身说,城管放宽政策,天暖和的时候,小区的路口都成了烧烤地。你家那儿也这样吧?不一样,麻将桌多,哗啦哗啦的推牌声,热闹着呢。阿良带着几分自嘲说。我去过广西、四川,满大街的麻将桌,一眼望不到头。这叫慢生活。人生苦短,都不想活得太累。阿良想起工作过的南方城市,流光溢彩的夜色,落不尽的喧嚣与繁华。杜达雄到烧烤车前点串,问阿良吃牛肉串还是羊肉串,还有奥尔良烤翅。阿良回答随便。随便是模棱两可,杜达雄不再问了,拎着啤酒回来了。和杜达雄在一起,阿良很少说大学的事了,话都有说尽的时候,偶尔提起,也
22、是想起某个人引发出的某件事。他想到了丁香,就提醒杜达雄说,丁香最近情绪不太好,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杜达雄说,是吗?你没跟她传传经?什么经?阿良疑惑了。炒老板呀。杜达雄笑了起来。他问,这几年,你炒了几个老板?工作不舒心就换呗。现在不是电视台一家独大了,新媒体、自媒体、快手、头条、影视公司,只要有能力就跳呗,什么时候跳不动了就消停了。阿良不想聊不开心的事,想起了阿妈,就转移话题问杜达雄,为什么不结婚呢?结婚!杜达雄笑了,反问道,你不也没结婚吗?咱俩不一样。我没房没车没存款,哪个女孩愿意嫁给我。阿良心生自卑,杜达雄身边聚着那么多女人,而自己一个阿秀都留不住。太物质了吧?杜达雄拿起啤酒瓶,和阿良面前的瓶
23、子碰了一下,就扬脖喝了起来。杜达雄说话武断,什么事争辩起来,不分个输赢决不罢休。上学时他就喜欢打赌,迎面来车的单双号,某女同学的手机品牌,谁谁在听课赌注先是一顿酒饭,后来发展到摔手机。杜达雄放下酒瓶,抬手抹了下嘴角的啤酒沫,阿良,丁香就不物质。不信,咱俩赌一把。阿良连忙摆手,笑着说,不赌不赌,她物不物质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当我看不出来呀。别装了。杜达雄眼里放射出怪异的光芒,深深地扎进了阿良的骨头里。阿良有点疼。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又不是丢人的事。他说,多看两眼能怎么的,能多块儿肉还是少块儿肉。真喜欢,我给你撮合撮合。南蛮子都喜欢北方妞,领回家多长脸呀。滚一边去,你再说我跟你急了。阿良的脸涨红了,
24、杜达雄的话太扎心了,拿丁香逗他,是什么企图?阿良不禁打了个寒颤。杜达雄很少来公司,会这么巧,他跟丁香去广场,不会让杜达雄看到了吧?在阿良的眼里,杜达雄是个很自我又善变的人,大一时沉迷于游戏,什么诛仙、帝国、热血传奇。艺术系的女生多,女生比游戏有魔力,他又爱上了篮球。球场是女生聚集的地方,杜达雄潇洒的三分球特吸引女生的眼球,只要进了,都能赢得女生的掌声。有一段时间,阿良晨起背英语单词,杜达雄就练三分球。杜达雄喜欢的女生,他都想办法请吃饭或去 KTV,阿良是很好的陪衬,挡了许多流言蜚语。阿良虽然有种灯泡感但也不在意,家里给的 800 元生活费,每月都算计着花。杜达雄不算计,他卡里的钱流水似的用不完
25、。阿良唯一能帮杜达雄的,就是应对各种考试。杜达雄曾感慨说,没有阿良,自己拿不到毕业证。这话阿良听得舒服,也有种负罪感:杜达雄的成绩,毕了业能找到工作吗?显然,阿良是庸人自扰。杜达雄命好,毕业前就签约了。石油公司不是谁想进就进的,砸不碎的金饭碗。可杜达雄像是受了委屈,抱怨说是父母逼进去的,否则他也像阿良一样到北上广闯番事业现在的杜达雄是机关一个部门的领导,围护了一个很硬的效益圈。他接的片子就是为这个圈子服务的,彼此间相得益彰。杜达雄曾对阿良说,什么样的圈子,决定什么样的命运。小圈子变成大圈子再变成小圈子像数学里的圆周率,最终停留在 3.14 上。阿良对杜达雄的圆周率不感兴趣,感兴趣的是丁香。现在
26、的丁香很冷漠,很少出门,大多时间是在客厅沙发上看书。茶几上一杯咖啡或一杯茶,阿良有时去陪她坐一会儿聊林徽因。在感情上,林徽因没接受徐志摩的追求,更没为金岳霖的爱慕而放逐自己,而是与他们保持着良好的友谊。就连她的丈夫梁思成都能与徐志摩、金岳霖成为好友,可见林徽因与他们的关系有多纯洁。冬天来了,北方的景色凄苦无比,满目的苍凉,树木光秃秃的。阿良的心情变得沮丧,还被一种不祥困惑着。半个月前,杜达雄领来了一个叫吴莹莹的女孩,说是实习生,扔给他就走了。丁香在沙发上看书,头也没抬。下午 2 点多钟,丁香进屋说有事就走了。过了一会儿,吴莹莹也过来请假,欢欢喜喜地离开了。阿良或多或少感觉到了一些苗头。杜達雄不
27、带丁香应酬了,是不是要走马换将了呢?2 年前,丁香大学毕业通过朋友介绍来到公司,那时杜达雄刚创业,丁香可称之为元老了。阿良打破脑袋,也想不出丁香做错了什么,杜达雄为什么要冷落她。林徽因散文精选丢在沙发的角落里,年轻人对书不感兴趣了,丁香应算个另类。阿良翻着书,想着你是人间的四月天:你是四月早天里的云烟,黄昏吹着风的软,星子在无意中闪,细雨点洒在花前。那轻,那娉婷你是,鲜妍百花的冠冕你戴着,你是天真,庄严,你是夜夜的月圆。雪化后那片鹅黄,你像;新鲜初放芽的绿,你是;阿良闻到了一股香味儿,这是他熟悉的味道。他抬头看到了丁香,正笑微微地瞅着他。他想,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我在网上买了几本张爱玲的
28、书。如果不是遇见了胡兰成,她的人生不会那么孤独。丁香脸上的笑消失了,变得忧郁起来。她与阿良保持一定的距离坐下,从包里抽出了一支烟,熟练点着了。烟雾从她的嘴里慢慢涌出来,一跳一跳地弥漫开来。阿良想劝丁香,林徽因和张爱玲虽然是民国时期的才女,但那都是过往烟云,没必要痴迷。丁香用舌尖舔了舔嘴唇说,因为爱过,所以慈悲;因为懂得,所以宽容。你听,张爱玲说得多好啊。我还是喜欢林徽因。她理智,不追求天马行空的灿烂,而是一杯白开水,能品味出简简单单的美好。阿良诱发着丁香,他不想丁香步入张爱玲的后尘。现在,还有金岳霖这样的男人吗?不,不会有的。丁香自我否定。阿良,在你眼里,我特傻吧?明知杜达雄请你来是为什么,可
29、我还不知趣,怎么变得僵化愚蠢了呢?她把烟蒂扔在地板上,狠狠踩了一脚,起身走了。阿良茫然了,杜达雄请自己来,能有什么目的?会有什么目的呢?树叶凋零的时候,杜达雄就劝阿良说,冬天没什么业务,回家吧,明年开春再来。阿良心生感激,他知道,杜达雄怕他受不了北方的冷。可阿良不走,想看雪,雪是北方的衣裳,如果看不到分外妖娆的大东北,就像到洛阳没看牡丹,到黄果树没看瀑布一样,令人失望。晚上,阿良梦见了七彩鹿。醒来的时候,他想起上高中时在同学家看到的九色鹿光盘。同学笑话他和 VCD 一样古董。漂亮的光盘外壳上写着:本片根据敦煌莫高窟 257 洞内壁画鹿王本生故事改编,讲述了一只九色鹿和一个忘恩负义的捕蛇人的故事
30、。他想到了树爷,树爷故事里的七彩鹿是踏着祥云来的,很像西方的圣诞老人。树爷说,诚实的孩子才能看到七彩鹿,那些背信弃义、唯利是图、恩将仇报的卑鄙小人是看不到的。所以说,九色鹿是九色鹿,七彩鹿是七彩鹿,不在一个故事里。早上 9 点多钟,吴莹莹哼着小曲来了,她嘻笑着探进头,和阿良打了声招呼就踩着节拍走了。高跟鞋敲打着地板,如同叩在阿良的心头。丁香比她来得早,不知为什么,招呼都没和自己打。休息室里传来了吵闹声,阿良急忙赶了过去。丁香站在吴莹莹面前,在说着什么。吴莹莹坐在椅子上,抱着肩膀嘴角咬着笑。丁香忽然扯开嗓子喊,杜达雄,你滚出来。泪从丁香的眼里涌出来。阿良站在门口,惊讶地瞅着,杜总年底忙,好几天没
31、来了。我看到他的车了,是杜达雄把她送回来的。丁香尖声喊,今天我就跟他摊牌,别以为我好欺负。阿良走过去,挡在吴莹莹的前面,右手背到身后杵她的肩。吴莹莹心领神会,快步向门口走。丁香一把推开了阿良,失控地冲上去抓住了吴莹莹的头发。阿良顾不得多想,上前抱住了丁香。吴莹莹挣脱出来跑了出去。丁香挣扎着,无法挣脱阿良的臂膀,反而越来越紧。她感觉呼吸困难,转身抓阿良的脸丁香嚎啕大哭起来,嘴里骂着杜达雄,身子抽搐着慢慢软了下来。把丁香扶到床上,阿良感到脸上火辣辣地疼。到卫生间照镜子,脸上有两道血痕,从眼角划落下来。他回到办公室,心里惦念起休息室里的丁香,她还在哭吗?什么委屈让她如此悲哀?他想给杜达雄打电话,拿起
32、手机又放下了。阿良聽到了关门声,就快步走到窗口。他看到了雪,看到了丁香,紫红的羽绒服、青蓝的围巾、橙黄的绒帽移动着,融入到纷飞的雪花里。阿良注视了许久,甚至想冲出去追上丁香。可是追上了又说什么呢?下雪了,地上落了厚厚的一层。这就是阿良期待的雪,为什么激动不起来呢?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是丁香发来的微信,一个哭脸,后面跟着六个字:让你看笑话了。阿良呆呆地看着屏幕,良久再没进来信息。丁香肯定没注意到阿良的脸,否则,不会连一句歉意话都不说的。阿良怨恨起杜达雄了,觉得他难以理喻。他拨通杜达雄的电话平静地说,我看到雪了,明天回家。杜达雄没有马上回答他,过了 10 多秒才说,阿良,我一会儿过去给你饯行,你通
33、知公司里的人吧。不用了,大家都挺忙的。也行,就咱俩。对了,我说的事想好了吗?阿良愣了,心里疑惑着,丁香的身影飘进了脑海。跟我装是不?10 天前,晚上在电话里说的。杜达雄提醒着。阿良想起来了,他是在梦中被电话吵醒的,他犹豫了一会儿,说,你喝多了,是酒话吧?文件下来了,公职人员不得经商,执照得换法人,用别人我不放心。杜达雄思索了一会儿,又说,我承认,创业初期她出力不少,我也没亏待她,她倒变本加厉骑到我头上了我看她什么时候滚蛋。阿良感到了冷,从内心里涌出的冷。他想,人是否都这样,即便两小无猜、青梅竹马,或是同气连枝、患难与共,走着走着就散了。有的人走得快,有的人走得慢,慢的人努力保持着步调,也会落下来,因为路过的风景相同,每个人驻足的时间、看到的角度截然不同。阿良觉得,杜达雄和丁香不会那么简单。他同情起丁香了,孑然一身漂泊在陌生的城市里,希望破灭了,踽踽独行在雪花里,她的心情会怎么样呢?阿良想起初见时丁香没说完的话魏征没,朕亡一镜矣!阿良突然想和丁香漫步在雪花里,或是找一间茶馆,品一壶老茶。窗外,雪花飘荡,浩如烟海,目力所及之处,心都凝冻了,如同一颗晶莹剔透的水晶球。阿良透过隐隐约约的雪幕,仿佛看到了七彩鹿,放射着多彩的光环,在飘逸的雪花里晃了一晃,就不见了。阿良有一种走进去的渴望,而且越发强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