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破庙说是庙,并未有红墙黛瓦,也不见挑檐斗拱,就只是一间农业合作社时期的学校教室。记忆中,整间教室都是属于神的,而且还有神龛,香盘,也有雕着龙首的砖石。后来,庙被一家人间隔去一大半做了磨面房,一小半留给神就是这小小的地方,也还是被堆放的锣鼓龙节狮子头等社火器具占去了大半,神被挤在角落里一张破桌上,再后来,没有了神龛,再后来,那些雕刻着龙首的砖石也没了踪影,香盘没有了,便用屋顶的几篇筒瓦围一个。平常日子,除了一群窸窸窣窣的老鼠爬桌攀梁,这里咬咬,那儿嚼嚼,顺便留下满地的排泄物,或许只有夏日午后的孩童们,在跟伙伴捉迷藏的时候,才偷偷地进来,钻进堆杂物后面藏起来。但却经常会第一个被发现,因为满地灰尘上
2、那清晰的脚印出卖了他。也可能在某个月夜里,当很多人都睡了的时候,被儿媳妇打骂后的疯婶婶会造访,她一边敲打着那面破鼓,一边哭诉儿媳打了她。清官难断家务事,其实连神也难断,因为我以为,那个恶媳会瘸腿或胳膊疼,但她依然那么嚣狂,依旧拿起烧火棍打在婆婆身上。当然,破庙也会有繁华的时候,那时候,全村人几乎都造访每年正月初九,村里照旧都会起社火,而起社火第一道程序便是敬神。这一天,晚饭后,无论是满脸沟壑的庄稼汉,穿着仿名牌的打工仔,挺着将军肚的大老板,戴眼镜的大学生,以及妇女姑娘孩童们,都会齐聚于此,甚至连那些身体不好的,古董一般雪藏的老人们,也都被家人搀扶了出来。寒风呜咽中,锣鼓齐响,鞭炮齐鸣,龙狮齐舞
3、,而那破桌上瓦围的香盘中,早已立满了密密麻麻的香,香烟缭绕,破败之中竟也萦绕出一股威严来。“跪,”带头老人呼喝一声,男人纷纷作揖,下跪,叩首,那一刻,仿佛所有的投机钻营,一切的乖戾张狂,满眼的傲慢无礼,暗藏的沽名钓誉,都弯下了腰,低下了头。然而,又有几分情愿是向神俯首呢?又有几分祈愿会向神诉说呢?或许只是演绎着古老相传的一套仪式罢了。待到敬神的程序完毕,就开始表演社火了。破庙外的场子里,人们围成了一个大圈。圈子里,装扮财神的,装扮灵官的,走起来一步一顿的样子,似乎是要抖落出神仙的架子来;就连念祷语,呼喝什么“一打风调雨顺,二打国泰民安”也是变着调儿,听着一本正经,却又觉得很是好笑。其后,还有抛
4、着绣球的,逗惹得狮子前扑后退,立身打滚,形象有趣。舞龙的,高低变化,翻转盘旋,龙身蜿蜒之间,似是腾云驾雾一般。顶着小狮子头盔、胖娃娃头的孩子们更是欢腾不已。那一刻,锣鼓响得更欢了。圈子外,有些孩童并不看圈子里的热闹,而是你追我赶,玩得不亦乐乎;顽劣一些的,会点燃一枚鞭炮扔进人堆里,换来的也不再是呵斥和毒打,而是一阵笑骂。那些古董一般的老人们,裂开没有了牙齿的嘴,笑得皱巴巴的一张脸褶皱更深了。破庙外,一如既往的热闹。走进那窄小的庙里,只见瓦围的香盘后,摆着一个纸叠的神牌,前摆着几样贡品,依旧香烟缭绕,照样烛火摇曳,却再不见有一帮年长者坐在神的下首,谈古论今,讲述神迹,也不见有几个小孩子会乖巧地坐
5、在爷爷们旁边,细心聆听,听着那些惩恶扬善的神怪故事,看着那缭绕而起的香火,冥冥中似乎有一双威严的眼睛在注视着,以致让非分之心、顽劣品行、乖张性格所有不好的都屏息静气,不敢抬头后来有一天,我问父亲,那里面到底有没有神?没想到父亲的答案却让我着实吃了一惊:“哪有神,只剩一些小毛鬼了。”即使简陋,本还是庙,本应是神的居所,但却被私欲分隔,被鼠类玷污,被尘灰蒙蔽,不清扫打理,于是一步步走向破败,最后连神也不在了,成了小鬼肆虐的地盘。那么人心呢?如果被欲望占据,被名利腐蚀,被懒惰充塞,不拂拭擦抹,是不是也最终会被小鬼侵占了呢?我不知道,但我看到,那些过年时作揖下跪叩首的人们,当直起身子之后,投机的依旧钻营,乖戾的照样张狂,傲慢的还是无礼,沽名的仍然钓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