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西方视野里的杜甫南方周末记者 李慕琰西方视野里的杜甫上接第 17 版“在某些方面,他甚至超过了莎士比亚和荷马”早在乾隆年间,西洋传教士钱德明用法语写了一篇杜甫传,算是最早把杜甫介绍给西方世界的文章。这篇小传广为流传,往后几个世纪有关杜甫的外语介绍,或多或少都受到了它的影响。实际上,钱德明凭空捏造了许多情节,与史实相去甚远。他把杜甫塑造成遁世逃名的诗人,例如写他任职官位,一到当地就脱下官服,放在案上,深鞠一躬后转身离开。直到 19 世纪下半叶,欧洲大陆出现了较有影响的杜甫诗歌的译作。法国女作家朱迪特戈蒂耶一生从没有来过中国,她在著作玉书中,翻译和选录了李白、杜甫等诗人的作品。这本书争议颇大,除了
2、错译之外,许多诗虽冠以中国诗人之名,但其实是她自己的仿作。尽管如此,玉书被转译为英、德、意、葡等多种语言,影响甚广。美国新诗运动兴起后,玉书一度成为美国人非常喜爱的读物,由此在很长时间里,英语世界只能通过它来了解杜甫。民国史学家洪业为杜甫在西方的传播和纠错做出了不可忽视的贡献。1947 年,洪业应邀到哈佛大学任教,讲授的其中一门课是“杜诗与历史”,出席的学生人数之多出乎他的意料。后来他到耶鲁大学讲学,同样讲的是杜甫。洪业 14 岁时,父亲教他写诗,告诉他不仅可以向杜甫学作诗,还可以学做人。但那时他觉得杜甫难懂,没有太大兴趣。父亲说,他年轻时也认为李白和白居易的诗都比杜甫好,但年岁越长,对杜诗欣
3、赏越多。“读李诗、白诗,好比吃荔枝吃香蕉,谁都会马上欣赏其香味。读杜诗好像吃橄榄,噍槟榔,时间愈长了,愈好;愈咀嚼愈有味。”洪业记得父亲教导,“你说杜甫一生得意的时候少,倒霉的时候多;欢乐喜笑的声音少,叹息呻吟的声音多;这也是对的。不过人生的际遇离合大多半是不受个人支配的。杜甫在痛苦的处境中,还勉为常人之所难,这是可学的。”二战期间,日军占领了燕京大学,大批师生被捕,洪业也在其中,在牢狱中度过了半年。有一天他向日军的狱警请求,能否送一本杜诗进来给他看。他担心此生无望,希望借用杜甫的诗句,留下一两百首写自己生平的诗。这个请求最终被拒绝了。出狱后,再写一本关于杜甫的著作就成了他的夙愿。在哈佛讲学后
4、的几年,洪业把讲稿和心得撰写成杜甫:中国最伟大的诗人,由哈佛大学出版社 1952 年印行于世。洪业写道,“绝大多数中国史学家、哲学家和诗人都把杜甫置于荣耀的最高殿堂,这是因为对他们来说,当诗人杜甫追求诗艺最广阔的多样性和最深层的真实性之际,杜甫个人则代表了最广大的同情和最高的伦理准则。”中国人民大学副教授曾祥波是这本书的中文译者。他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杜甫在海外的传播,除了洪业等学者的努力、杜甫在中国诗歌中的地位,还在于杜甫一生写了一千四百多首诗,“清楚地描述了自己的一生,从而使得他本人与他的诗歌具有了一种更易于理解的叙事性”。20 世纪中期以后,随着现代主义运动的发展,日本和中国的东方诗歌开始
5、真正影响西方。美国诗人埃兹拉庞德选译了 19 首中国诗构成华夏集,他的好朋友 T.S.艾略特也大受中国古诗影响。唐诗的身影还出现在现代摇滚乐中,平客弗洛伊德乐队的贝斯手罗杰沃特斯同样读到了那本启发伍德的晚唐诗选后,把李商隐、李贺等人的诗句写进了专辑神秘里。“从庞德到平客弗洛伊德,唐诗开始在西方留下自己的印记。”伍德总结。1962 年,杜甫诞辰 1250 周年之际,世界和平理事会把杜甫推选为“世界文化名人”。美国诗人雷克斯罗斯被称为“垮掉的一代之父”,他承认自己的诗歌主要受到杜甫的影响。“我认为他是有史以来在史诗和戏剧以外的领域里最伟大的诗人,在某些方面,他甚至超过了莎士比亚和荷马,至少他更加亲
6、切自然。”“希望杜甫不会介意!”杜甫的诗在西方流传后,一度出现了“赝诗”外国作者假借他的语气写诗。那时有很多华丽的小册子,号称有人翻译了不少中国古诗,但不幸身故,幸好遗稿流传下来,发行成册。据洪业观察,其中大多是假诗。他感叹:“虽云玩意儿小品,不足深究,而近年来盼望世界大同,天下一家,思想涌漾之中,所发生的世界诗选,世界文学大辞典之流,有时竟有洋装的假杜甫,登场表演,岂不令人浩叹?”汉学家宇文所安花八年时间翻译了杜甫的所有作品。他于 2016 年出版的杜甫诗集有 3000 页,共六卷,这是杜甫诗的第一次完整英语翻译。他在接受采访时说:“如果你不得不被某个人缠身八年,你会希望这个人是你喜欢的,能
7、够使你保持兴趣的。”年轻时,宇文所安喜欢兵车行对雪这些杜甫广为熟知的作品,年过七旬后,他越来越欣赏杜甫诗歌的宽广性和多样性,喜欢某些诗里的怪异或淡淡幽默。“杜甫的神奇之处在于,他会吸引20 岁到 70 岁之间的任何读者。”宇文所安不断回看从前忽视的诗,产生新的感觉。“一个读者必须到达一定的人生阶段,才会充分理解某一首诗。不同面貌的杜甫适合不同的情绪,而且随着一个读者的变化而变化。”宇文所安对杜甫不吝溢美之词。“在中国诗歌传统中,杜甫几乎超越了评判,因为正像莎士比亚在我们的传统中,他的文学成就本身已成为文学标准的历史构成的一个重要部分。”他认为翻译杜甫的诗最难的是找到对应的语气,因为不同的诗有不同的语气,“翻译者一定要理解一个唐朝读者听到的一首诗是什么样的”。可能一首诗已经读过 100 遍,但读到 101 遍时,才突然顿悟其中的幽默或深度,感受到它“听起来”究竟是什么样。下转第 20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