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远去的你卢涛如果不是那一个廉价的白色塑料屋顶,我会以为阿香坐在复古法式的西餐厅窗边享受着冬雨的浪漫。怎么看,阿香都是一个数得上的美人,像貓一样的眼睛,闪亮亮的;橘粉色的高领毛衣,把她身体紧紧地包裹出玲珑的曲线。曾经有一次,路过那个熟悉的屋顶,居然看见换成了一个相貌模糊的男人,忍不住问,阿香去哪里了?男人讳莫如深地摆摆手,不知道,我是老板叫来顶班的。过了几日,又看见阿香精神抖擞地坐在那个出口的尽头,身板挺直,眼神冷冽,好像全世界都与她无关,她只管负责美就够了。我停好车,故意走过去。阿香,好几天不见你,去哪里了?她指指自己比同龄人要紧致的脸,去做了眼袋,打三折,100 块,怎么样?效果还好吗?我凑
2、近看了看,叹了口气,嗨,你这女人不是气人吗!这个小区的停车场收费处,居然有一个长得这么漂亮的女人,别说男人,就连我都觉得有点儿荒唐。收费分两个班次,阿香负责白天。每天早上 7 点,她一定会准时接班,扫地,洒水,清点车位。因为小区还配套有一个大超市,在中午和晚高峰,常常车位紧缺。你会看见阿香在车场里走来走去,不停地忙碌。偶尔碰见不愿意交停车费吵闹嚷嚷的车主,阿香也是不紧不慢,从来不失优雅。我是长期停放过夜车的业主。每回月初,总能收到阿香的微信短信:您好,请您缴纳本月的停车费,祝您生活愉快。日子就像熟睡的婴孩那样,一点点缓慢而平静地过去雨,越下越大。我站在那个屋顶下,望着天空倾斜下来的绵密雨丝,体
3、会这种只有自己知道的痛苦。手机里被我已经反复看过几十遍的照片,正在堂而皇之地向我宣战。就算我闭上眼,我也能毫不费力地描述出来那女人苍蝇脚一样的假睫毛,那得意扬起的红嘴唇,还有她身边那个我最熟悉不过的男人。没错,他是我的丈夫。曾经在女生宿舍楼下站过十几个小时,只为求我原谅的男人;曾经在连续加班之后用加班费买了一条我心动已久的生肖项链的男人;曾经在晚上睡前要亲吻我的唇才会睡得着的男人。在那个炫目的酒会上,他却站在了一个我完全不认识的女人旁边,两个人脸上的神情是那么暧昧。小凡,你再这样胡乱怀疑,我会受不了的。你要相信我,那只是我的客户。在我摔门而去的前一秒钟,我的耳朵钻进了他的这些话语。你不要跟来,
4、你要是跟来,我就永远不回这个家。我尖利的声音回荡在电梯里。都是谎言!我再也不想让心中的恶魔纠缠我,我受够了这样的折磨。自从那件事之后,我对自己充满了怀疑。我不敢再相信人,不敢相信自己。他说我病了,我才没有病。我只是想逃离,想逃去一个再也不要有人烟的地方,最好没有人认识我。我逃出了家,冲到了停车场,可是我要开车去哪儿呢?我能够去哪儿呢?在这个下雨的傍晚,我竟然只能呆坐在车里,内心一片荒芜。咚咚,车窗被人用力地敲击了几下。是阿香。她撑着伞,探着脑袋往里看。我沉默地摇下车窗,来不及掩饰的泪水被她看在眼里。小凡,你怎么了?阿香问。没什么,心情不好。我试图躲避她的关心。下雨了,我才刚刚交班。你方便送我一
5、下吗?阿香倒是第一次不客气地提了要求。胜利新村,一个市里最著名的城中村。虽然我已有心理准备,可是阿香所住的环境还是让我感到错愕。阴沉的天空被密密麻麻的天线分割成不规则的方块。私拉的各种插座从小巷两旁的民宅窗户中掉下来,另一头连接的是停得歪歪扭扭的电动车。阿香的出租屋就在这里一个不知名的三层楼上。临下车的时候,阿香说话了。我男人是在你们小区死的,是被翻斗车倒的建筑材料压死的。这老板是好人,让我在停车场收费。我每天看着这个小区,好像也看着我男人一样。真没有想到,原来是这样。嘴角在冬天起皮的疼痛让我忍不住抿了抿嘴。我和我男人从十九岁开始一起从农村出来打工,三十年了,大半辈子从来没有分开过。他现在不在
6、了,可我总觉得他在看着我。我要过得好。他最爱我漂亮,我就要漂漂亮亮的。阿香歪歪头,朝我笑笑。嗯,这应该,很难。你男人对你真好。好几次从超市出来,他都跟我说,你太瘦了,要多补点营养。阿香像看穿了什么一样,说道。不,也许,不一定。我有点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小凡,等你到我这个年纪,你就知道了。这人啊,是要用心看的。人不在了,想看,也看不到了。阿香关上了车门,她头上的几缕白发在冬雨中连同她挺拔的背影,一起隐没在小巷五颜六色的小广告中。我把车上的音乐声量调到了最大,在轻柔的钢琴曲中,仿佛又看到了我失去腹中的孩子之前,我和他一起手牵手在小区里散步的画面,那时的我是多么幸福。哦,对了。这钢琴曲的名字叫做,远去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