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天下图昆仑雪冢(上)牧龙闲人第一章雪岭冰宫昆仑,素有“龙脉之源”、“万山之祖”之称。这条庞大的山系,自西向东蜿蜒而下,绵延五千余里,似一条白色的巨龙,由荒漠雪原中耸身而起,凶沉地凝望着九州大地。一道道冰峰雪岭,如龙背上凸起的巨粗棘刺,从大地的这头,铺到空天的那头,构成了雍州西部无人能够跨越的天阻。在无尽的冰峰中,有一山名为“天阶”。此山晶莹白透,通体为冰雪覆盖,几无一寸裸露之土。由此西往,昆仑山势骤起,魔峰鬼岭、雪崖冰涧,飓风暴雪起落无常,实乃猿鸟难渡的险恶境地,古往今来,凡入内者,大多活不见人、死难见尸,少有归返。是以,人们将天阶峰以西地界称作“绝境”,入此绝境,再无人间!此刻,天阶峰巅,漫
2、天飘飞的大雪中,却有一群汉子手持钢钎铁锤,在厚厚的冰层上雕刻凿砸,“咚咚”声不绝于耳。钎凿之下,半座巨大的冰雕宫殿已显露了雏形。飞檐翘角,圆柱高台,竟是完全以经年寒冰雕凿而成。宫殿前,一杆金底大旗高高竖立,其上灰白黑三环彼此嵌套,迎风扑啦啦飘摆。“都给我手脚麻利点儿!”监工蒋炼身着紧身棉服,腰挎长刀,在工地上晃悠着,“二十日后,便是帮主大喜的日子,冰宫必须按时按质完成,若有差池,你们一个也别想活命!”“蒋头儿!”他话音刚落,一个声音便从身侧脚手架的上方传来。“怎么着?”蒋炼抬脸望了望。“我想上茅房!”一个二十来岁的黑瘦小伙儿跳下脚手架,嬉皮笑脸地道。他身上只穿了件薄单衣,口中哈着白气,头顶冒着
3、热浪,额上的水珠也不知是汗水还是融化的雪水,顺着黑黝黝的脸一路滑落,良久也没落到尽头。“二驴子!你他娘的还真是懒驴上磨屎尿多!”蒋炼抬腿照着他的屁股蛋子上踢了一脚,啐骂道,“远点儿尿,别给冰宫沾了晦气!”“好嘞!”二驴子应了一声,一溜小跑。“等等!”蒋炼随手从架子上抓过一件棉衣,丢了过去,“把这个披上!”“谢谢头儿!”二驴子嘿嘿一笑,接過棉衣往身上一披,快步跑远。他远远绕过几个雪丘,离了旁人的视线,而后放缓步子,溜达着找了个背风处开始放水。远望西方,山深处白茫茫一片,狂风怒啸,冰雪横飞,宛如神魔渡劫一般。他打了个寒战,闭上眼睛,专心享受着泄闸的快感,直到最后一丝温存离体而去,才重新睁开了眼。睁
4、眼的刹那,他看到对面不远处,一个白色的人影正直挺挺地站在雪丘下,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他以为自己花了眼,抬手揉了揉,再度定睛望去,这一望,不由得“妈呀”了一声,赶忙提起裤子,不自觉地朝后踉跄了几步。那是一个女孩,也就十来岁的样子,身着一袭连帽白裘,整个人被白裘裹得严严实实,只露着一张脸。她安静地站在风雪中,不知已来了多久,如一尊冰雕雪塑般,一声不响地朝这边望着。想到自己的宝贝刚才完全暴露在女孩的视线下,二驴子不禁老脸一红,可转念一想,一个小丫头毛子而已,她都不怕,我又怕什么?于是抽紧了裤子,高声问道:“小娃子,你是哪个?”作为人类活动的边缘地,这里平日极少有人来往。“我是冰儿。”女孩回答道。声音
5、透过风雪传来,如杯中冰水,纯净而清脆。对方的态度让二驴子放心了一些,他朝着女孩走近,以便能看清女孩的容貌。女孩的脸圆圆的,肌肤莹白如雪,一双灵动的大眼,恰似雪中结出的两颗冰珠,搭衬着纤巧的鼻子和水润的双唇,令她看起来便如一个精雕细琢的冰雪娃娃。真漂亮!他在心里默想。这才只是个娃子,若是再出落几年,定是个绝世的美人!“小娃子,你家在哪里?怎么跑到这冰天雪地的地方来了?你父母呢?”他一连问出了好几个问题,走到女孩近前,伸手轻轻掸了掸女孩领子上的落雪。女孩莹润无瑕的脸蛋,让他有一种上前捏两把的冲动。“我家在那里!”女孩侧身指了指山深处,又转过头来,“我听到你们这里连日来丁丁当当地砸个不停,于是出来看
6、看。”二驴子愣了愣,望了眼山深处那片白茫茫的险恶地界,讪笑了两声,道:“小娃子不该撒谎。”女孩道:“我从不撒谎。撒谎的心是黑色的,我的却是透明的,像冰雪一样纯净。”“哈哈哈”二驴子笑道,“小娃子呀,你又错了!哥哥告诉你,心都是红色的,哪里有透明的道理?”女孩摇了摇头,道:“心就是透明的,不信,给你看!”说着,竟伸手解开白裘,露出了贴身的白色肚兜。二驴子见状,不由面上一热。有道是男女有别,对方年纪虽小,也应知晓男女授受不亲之理,想出言提醒,下意识地瞟了眼女孩肚兜下露出的腰肢,却不由得愣住了。那腰间裸露的肌肤,呈半透明的冰白色,仿佛白雪消融、寒冰初凝,隐隐能够看到皮肤下密布的透明血管。他惊得张大了
7、嘴巴,眼见女孩慢慢撩起了肚兜。半透明的肌肤下,一颗心脏有节律地跳动着。那心脏是透明的,血管也是透明的,更有透明的液体在其中流淌。“你看,心是透明的吧!”女孩望着他,声音纯净依旧。望着那颗心脏,二驴子惊恐地张大了嘴巴,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越跳越猛,几乎要跳出了嗓子眼,额头上青筋突突乱蹦,腿肚子也跟着转了筋。他缓缓将视线移向女孩的脸,那张脸纯真而懵懂,此刻在他的眼中,却像一个可怖到极点的恶魔。“妖、妖怪啊”他发出一声号叫,转身便逃。“什么声音?”冰宫前的众人听到了那声哀号。“是二驴子!”蒋炼最先意识到出了状况,一握腰间长刀,迈大步朝着声音传来处奔去。其余人等也纷纷停了手中的活计,各
8、自抄起家伙,随在蒋炼的身后。然而刚刚奔出没几步,便见远处雪丘后人影一闪,二驴子走了出来。蒋炼松了口气,骂道:“你小子吵吵个什么?吓人到怪的”话音出口,又觉不对。那二驴子耷拉着脑袋,步子晃晃荡荡的,就像失了魂一般,毫无半点灵活气。“二驴子?”他轻轻唤了一声。二驴子止住步子,缓缓抬起头,望向了众人。这一抬头,人群中顿时惊呼声四起。但见他那张脸,此刻竟生出了一层红色的冰刺,那些冰刺从皮肤的每一颗毛孔中钻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起初只是一粒粒针尖大的红点,而后越来越长,像一根根染血的针。“二驴子!”人群惊慌失措,朝着他大声呼唤。他的表情狰狞而痛苦,更多的冰刺从身体各处钻出,密密麻麻地,刺破了厚厚的棉
9、衣。他的身体僵硬着,想要向前移动却动弹不得,每一寸肌肤都冻结成了脆生生的冰晶。几道裂纹脆裂开来,以心脏为中心,沿着几条动脉向周身延展,又分化为了无数毛细的裂痕。下一刻,这块人形的冰晶轰然破碎,化作一蓬红色的冰雾,转眼卷入山巅呼啸的风雪中,只余下一颗头颅掉落在地,狰狞地瞪着众人。白裘女孩从他身后的位置显露出来。同伴的离奇惨死,令众人惊惧万分,女孩的出现,更令众人感到极度不安。那女孩外表清纯,周身却散发着一股说不出的奇怪气息,冰冷可怖,不似生人。“你、你是何方妖孽!”蒋炼抽刀在手,指着对面的女孩道。“我是这昆仑的仆。”女孩道,“你们亵渎昆仑,都该死。”随着话音落地,女孩那双乌黑清澈的眼睛,突然变得
10、空洞起来,化作了冰雪般的透明,与此同时,身后狂风骤起。肆虐的风卷起地上的碎冰残雪,朝着众人呼啸而来,霎时将山巅化作了一片白茫的世界。人们置身风雪中,周围白茫茫一片,不见天日。耳中只闻鬼哭狼嚎,犹如世界末日一般。一些人站立不稳,登时被卷离了地面,惨叫着不知飞落到了何处。“快趴下!趴下!”蒋炼趴在地上,扭头朝着众人大吼。狂风刮得他几乎睁不开眼,风中夹带着的碎冰,就如锋利的刀剑,撕烂了棉衣,割得他头脸生疼,更有大块大块的坚冰,从身侧飞掠而过,也许下一个瞬间,便会砸烂人的脑袋。他咬紧牙关,艰难地爬到了一处冰丘后。狂风令他难以呼吸,他掩着口鼻,猛喘几口气,然后从腰间摘下手弩,从冰丘后露出头来,瞄准了前方
11、隐约可见的白影。“嗖”弩箭破弦而出,借着风雪的掩护,射向女孩。风势骤然一停。射中了?他心头一喜,直起身子朝前方一望,却大惊失色!女孩的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只怪物。那怪物庞大得就像一座小山,全身生着浓密青绿的长毛,四蹄圆尾,龙目短须,额心一只独角,状如弯月。它的一只前蹄,正护在女孩的身前,锋利的箭矢,半没在这只蹄子的正中。女孩望着他,冰冷的脸上首次显露了愤怒。几道透明的裂痕,从眼眶周围出现,快速朝着整个面部蔓延,她张开口,发出了一声怒吼。身后巨兽将脖颈向前一探,张开大口一声咆哮,好似半悬空中闷雷滚滚。一阵飓风席卷而来,掀开半峰冰雪,当头压了下来,蒋炼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呼,眼前便被无尽的白色吞没
12、。第二章巫医幻骨龍云舒平躺在一张宽大的墨玉床上,三支儿臂粗细的黑色蜡烛竖在一旁的烛台上,将黑岩石穴映得一片昏黄。外界的阳光从洞壁一侧的狭窄洞口挤入,把铁栅门的影子投在了洞内的地面上。年迈的黑袍巫医站在床边,正将他四肢十二关节处的绷带缓缓拆下。这是他来在巫门山的第七个早晨。七日前,武当道尊为了将他封印于龙潭,命雷座向他的体内打入了十二根噬魂钉,所幸无名及时出现,将他抢出,带回了巫门山。“噬魂钉将你十二关节处的筋脉尽数焚断,我以蛟龙筋重新将之缝合,现已无碍。”巫医用一双浑浊的眼球上下打量着自己的作品,道。他的双手习惯性地捻着挂在胸前的一串黑骷髅骨链,那些骷髅只有鸡卵大小,经常年盘摩,黑中透红,色泽
13、幽沉如玉。“多谢先生!”龙云舒道了声谢,然后努力从床榻上坐起,又扶着床栏,慢慢地站起了身。这些动作令他的四肢关节一阵阵刺痛,但他反而觉得很痛快疼痛意味着神经是鲜活的,巫医的修复治疗工作很成功。他低头看了看各关节处的伤口,一道道寸长的刀疤,缝合的痕迹就像一条条贴在身上的蜈蚣。他在心中嘀咕,您这活儿也忒糙了些吧!您以前当过裁缝吧?“你的恢复力惊人。”巫医没有留意到他的心思,自顾自道。这是他第一次遇到如此强悍的机体。在接连七日的治疗过程中,对方身体所展现出的生命力,是他过去不曾见过、也不曾想象过的。他十分确定,即使没有自己的治疗,对方那些筋脉也会自行生长在一起。自己耗尽心力所进行的工作,只是让对方更
14、早一些地恢复了行动能力而已。自己治疗的是一个妖怪。“在筋脉完全融合之前,你要注意休养。”见龙云舒不住地活动着四肢,巫医提醒道,“过劳的运动,随时可能导致它们重新断开。”“多谢提醒。”龙云舒抓过床头的长衫和龙吟剑,“不过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浪费。”边说边穿好长衫,迈步朝外走。“等等!”巫医道。他出口有些急,双手不自觉用力,胸前骷髅骨链受力之下,骷髅们或多或少地转了些角度,纷纷将双眶对准了龙云舒,“你不能离开这里。”“为什么?”龙云舒止住步子,扭头望向他。“这是教主的命令。”“教主的命令?”龙云舒发出声冷哼,转回头去,“我不是你们的囚徒。”继续迈步离开。“站住!”一道黑影从巫医手中脱出,从背后飞袭
15、而至。龙云舒身形一闪,将那黑影避过,却见那黑影忽地一散,眼前之景骤变。整个洞窟竟于瞬间化作了一片血色的天地,头顶黑云翻滚,身周阴风呼号,远处尸山堆叠,脚下血河奔淌,一队骷髅兵顶盔掼甲,由大地中钻出,张开大嘴发出阵阵无声的咆哮,各抡刀枪,朝着他凶狠地扑过来。他心中惊骇,暗道莫非是到了阴曹地府不成?又转念一想,定是那巫医使了鬼祟手段!赶忙双手掐诀,闭目凝眉,道了声:“白瞳!”探二指一压眉心,双目猛然睁开。白瞳之下,世界恢复成了本真模样,洞窟依旧,而那队猛扑过来的骷髅兵,竟是一串迎面扫来的骷髅骨链!他暗道不好,急忙身往后仰,使了个金刚铁板桥,骷髅骨链贴着头脸飞掠而过。他惊出一身冷汗,身子一拧跃出一丈
16、开外,以躲避对方可能到来的随后一击。剧烈的动作引发腿部关节撕扯般的疼痛,他踉跄了一下,然后直起了身子。“白龙之瞳,洞察万象,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巫医道。他没有发动第二击,骷髅骨链悬浮在他的身周,如呼吸般轻缓起伏。一颗颗骷髅头望着龙云舒,双眶黑光闪烁,嘴巴一开一合,隐隐发出阵阵鬼笑之声。“尝闻昆州有医者,喜取人项上颅,以秘药微缩炼化,制得幻魂骨,封魂固魄,驱魔驭鬼。”龙云舒盯着巫医,对方身周十八颗骷髅头,浮沉起落间声影变幻,令人头脑阵阵恍惚,他心中默念纯阳诀,抵御邪秽,“幻魂骨链,一十八颗颅骨,便是一十八条人命!”“此言差矣。”巫医道,“幻魂骨制工复杂,九败方能得一。所以,是一百八十条人命
17、。”言罢,掌中幻魂骨链忽地一抖,朝龙云舒席卷而来。那一颗颗骷髅头,围着龙云舒上下翻飞,伴着声声厉鬼哭嚎,将龙云舒置于一片尸山血海之中。龍云舒双眉一凛,抬手将龙吟剑横于身前。剑柄白龙发出阵阵微吟,连带着剑身在剑鞘中颤动,似乎按捺不住,随时都要飞腾而出。他右手握住剑柄,按绷簧剑刃出鞘,只闻半悬空中一声龙吟,剑刃白光暴涨,仿佛在尸山血海间撕裂了一道白色的闪电。二人一触即发。突听洞外传来一声喝:“都是自家人,休要伤了和气!”那声音如滚滚闷雷,震得整个洞穴一阵颤动。巫医闻言,双手一收,十八颗骷髅头忽地飞回,围着身外盘桓三周,而后重新挂回了胸前。一个身影推门迈入洞内,着一袭天眼黑袍,体型壮硕,上肢粗长,正
18、是山神违天!“见过违堂主!”巫医微微躬身,朝违天施了一礼。违天望了他一眼,道:“龙少侠乃是我巫门山的贵客,你怎可如此无礼?”巫医道:“违堂主误会了!我以医者之身,正在测试龙少侠的伤势恢复了几成。”又朝龙云舒一揖手,“事前未曾明说,望龙少侠恕罪!”龙云舒不置可否,只归剑入鞘。对方找的理由很拙劣,自己若纠缠起来,反倒落了下乘。违天迈步来到龙云舒的跟前,上下打量了一番,道:“云舒,你的伤势能够这么快恢复过来,我为你感到高兴。”龙云舒看着他,心中五味杂陈。面前的人,龙云舒不知是该敌恨,还是该感谢。二人曾一路出生入死,渡黄泉道,闯鬼门关,搅酆都城,踏阎罗殿,自己将他视作兄弟,到头来,才知他自始至终都在利
19、用自己。那个时候,自己对他恨之入骨。后来,自己被至亲之人阴谋陷害,在龙潭中命悬一线,危难时刻,又是他挺身而出,力战水座雷座,救下了自己的性命。这个世界,到底谁才是好人,谁又是歹人?黑不是黑,白并非白,竟没有一道清晰的界限,将善与恶彻底区分开来。或许,这才是这个世界该有的样子。“我想出去走走!”龙云舒最终说道。“好!”违天应道。二人一前一后出了石洞,这是龙云舒七日来第一次踏出洞穴。外面是一片死气沉沉的天地,站在洞口放眼四望,到处皆是怪异嶙峋的黑色山石,如魔牙鬼爪般迎天直指。阵阵阴风卷着黑沙,在山间肆意游走。树木凋亡,枯藤盘卷,黑荆丛生,白骨横陈。一颗颗骷髅头吊挂在光秃秃的枝间,于风中摇曳不定,发
20、出呜呜咽咽的声响,似怨鬼泣诉,凄凉悲切。一只乌鸦飞落枝头,将一颗亮闪闪的贝壳放入骷髅的眶中,然后抬起头,歪着脖子,朝着立在洞口的龙云舒打量。它的口中发出一连串“咳咳咳”的叫声,好似老人的咳笑,怪异非常。龙云舒被这只鸟盯得有些不舒服,迈步刚要向前,却突听身侧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紧跟着一道黑影从洞口一侧弹射而出,闪着两点绿光,朝着自己飞扑而来。龙云舒心下一惊,正欲闪身躲避,一旁违天已抢先出手,探左臂横挡在了他的胸前。黑影四爪一勾,抓住违天的手臂,张开血口狠狠咬下。违天左拳一握,小臂瞬间胀大了一圈,伴着“嘎嘣”一声脆响,偷袭者牙齿崩断!它发出“喵呜”一声惨叫,远远跳开,夹着尾巴逃入杂乱的山石间,不见
21、了踪影。龙云舒看清,这竟是只野猫样的小兽,一尺多长,乌黑的皮毛带着青色的花纹,两眼泛绿,獠牙尖长,一脸的饿鬼相。“这是乌狸,有点像野猫,但性子更凶残好斗。”违天放下手臂,说道。他掸了掸袖子,袖口被勾破了几个孔洞,显得有些狼狈,“它选择攻击你,大概是讨厌你的这身白衣。”龙云舒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长衫,又环顾四周。是的,这里的事物都是黑色调,宛如一幅巨大的墨画,而自己的出现,却是这浓墨中的一点留白,十分惹人注目。“此处怎会变成这样?”龙云舒放眼望远。他注意到,这种暗黑的场景只存在于脚下这座巫门山,远处群峰耸翠,天蓝云白,毫无半点阴霾之色,与之对比,此处就像是山群中一块结了痂的疤。“是教主的力量。”违天
22、道。他转过身,顺着山洞旁一条狭窄崎岖的小径,漫步走向山顶。龙云舒朝着山下望了几眼,也转过身,随在违天的身后。“巫门山位于昆州十万大山的深处,原本是一处景色奇美之所,曾生长生活着无数奇花异草、珍禽灵兽。”违天一边走,一边道,“是教主施法,将这里化作了现今这般模样。他说,在影州,到处都是这样荒凉而贫瘠的土地,生民们为了活下来,不得不自相残杀,来争夺极其有限的资源。他将巫门山变成影州的模样,就是要让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中州人,切身体会到影州生民的艰难困厄,让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中州人,都能够明白,这场入侵,不是为了杀戮,只是为了生存。”“你们的教主,究竟是何许人物?”龙云舒问道。违天止住步子,抬头望着巫门山
23、上空阴霾的天色:“他是神。一个来自影州,无所不能的神!”第三章山神违天龙云舒随着违天,沿着崎岖的小徑走向山顶。时值正午,远方烈日如火,巫门山一带却始终阴凉晦暗,似乎笼罩在一片看不见的阴霾中,以至于再强烈的阳光都无法穿透进来。周围的岩石冰冰凉凉的,不带丝毫温热的气息。山石间零落地生长着一些枯瘦的黑荆木,枝干疙里疙瘩,布满了粗长尖锐的棘刺,像一把把斜插的尖刀。石缝间有黑色的地芽滋生出来,尖细而坚硬的叶片像兽子张开的爪牙。“我第一次遇到教主,是在八十四年前。”违天道,“那一年,我十七岁。”什么?龙云舒一愣。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对方的面相看起来也就三十来岁,自己长久以来也想当然地认为违天很年轻,
24、怎么可能“没错,我已经一百零一岁了。”违天没有回头,他料到了龙云舒会有疑惑,直接回答道。“我出生在昆州青山县的一个小山村里,出生时,浑身的筋肉乌黑僵硬,像风干的腊肉,掐都掐不动。稳婆认为不祥,劝我父母说这孩子留不得,父亲大怒,抓起扫把将她轰了出去。稳婆怀恨在心,四下传扬,说我是千年老僵转世,必会给全村带来灾祸。人们因此憎恶我,惧怕我,像躲避瘟神一样躲着我。这种情况大概贯穿了我的整个童年。”违天不疾不徐地述说着。龙云舒没有出言打扰,任他陷入往事的追忆中。“父亲给我起名叫石头。他说男人要硬气,像石头一样,从内到外,都要硬气。内心硬了,便不会苦恼于世俗的目光,便不会被那些庸人的看法所左右;身体硬了,
25、谁碰你,你就碰回去,而且要让他更痛,如此他便长了记性,再不敢招惹你。“母亲每晚睡前都会给我按摩身体,希望以这种方式将我的身体化开,却也毫无效用。这具身体就像是死的,坚硬而冰冷,没有痛觉,但它偏偏还在成长。“直到我六岁那年,他们才认识到了这具身体的可怕之处。那天,一群孩子把我堵在墙角,仗着人多势众,对我极尽羞辱,我忍无可忍,盛怒之下死命挥起一拳,将为首者打断了三根肋骨。“父亲没有责骂我,他赔光了家里仅有的十几两银子,解决了这件事情。当天夜里,他把我叫到身边,让我尝试着打他一拳。“他这样做,大概是对整件事情有所怀疑,毕竟,我只是个六岁的孩子,而那个伤者长我七岁,壮得像头小牛犊。一个六岁的小不点儿,
26、如何能一拳打出那样大的威力?“我有些害怕,但还是按照他的吩咐,打了他一拳。他见我不敢用力,有些生气,反复强调要我用最大的力气出拳。我被他逼急了,用尽全身的力气,一拳打在了他的腹部。“他站在原处,纹丝不动。我以为把他打坏了,抬头看向他,他却一巴掌把我打翻在地,大骂道,小兔崽子,你这点力气连挠痒痒都不够,怎么可能打断一个人的骨头?“母亲将我搀扶起来,责备父亲不该动粗,父亲仍自大骂:你小子就是个丧门星!老子十几两银子喂了狗,以为你有啥了不得的能耐,原来就是个窝囊废!早知道生下来就该掐死你,免得你一年到头给老子到处丢人现眼“他越骂越难听,我越听越愤怒,到最后,我两眼通红,双拳紧紧攥起,两条手臂筋肉暴涨
27、,足足膨胀了一大圈。然后,我大步冲出,一拳朝他轰了过去。“所幸,他注意到了我的变化,意识到事情不妙,提前用双臂垫住了肚腹。这一拳,将他轰出去一丈多远,他趴在地上,佝偻着身子,痛苦万分。母亲惊慌着跑过去,检查着他的身体。我冷静下来,知道自己犯了错,害怕极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好一会儿,他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他走到我面前,一只手捂着肚子,另一只手伸向了我。我以为自己又要挨打,他却重重拍了拍我的肩膀,道:好小子,有种!“从那以后,人们才知道我天生神力。这些乌黑僵硬的筋肉,强韧程度远胜常人,尤其是当我发怒时,力量更是大幅度增加。我八岁能扛鼎,十岁可角牛,十二岁时,憋着一口气,能将院门外海碗口粗细的柳
28、树连根拔起。若发起飙来,七八个汉子也到不了我的近前。父亲给我请了武师,盘算着等我成年之后,便到官府某个武差,闯出个名堂出来,光宗耀祖!“可惜,他没能等到那一天”违天静默了下去,过了半晌,才继续说道,“十六岁那年秋,我拉着一车新收的稻米,到县城的粮铺去送货,出来的时候,听到街道一侧传来一阵呼喝,扭头望时,见一匹青骢大马,正沿着街道狂奔而来,马上之人扬鞭霍霍,于街中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人们惊慌失措,纷纷朝着左右躲避。一个两三岁的娃子大概是被吓坏了,站在街央不知闪躲,直暴露在铁蹄之下。孩子的母亲扑过去,把孩子护在了怀中。“眼见这对母子命在旦夕,我不及多想,跨步上前,拼力一拳捣在马的头侧,硬生生将
29、马掀翻在地。马口吐白沫,抽搐了几下便没了动静。骑马人是个年轻的少爷,被马压在身下,哭喊着动弹不得。“几个仆从打扮的人尾随赶来,一边抬马尸搭救他们的少爷,一边叫嚣着拿我见官,我那时年少气盛,心想见官又何妨,还能被你们占了理不成?“现在想来,那时的自己还真是傻得可怜,以为官老爷个个公正无私,一定会对我的正义与勇武大加赞赏,然后将我的英雄事迹树立成典范,说不定还能留我在衙门里混个差事。可真实的结果是,我被押进了牢房候审,又在接下来的连续几日秘密审讯之后,稀里糊涂地签字画押,定罪为闹市区行凶杀人,手段残忍,影响恶劣,处斩刑!”“这简直就是颠倒黑白、草菅人命!”龙云舒怒道,“为官者,怎能如此断案?”违天
30、苦笑了一声,道:“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那个在街市上纵马的少爷,名叫临风,是当地一个财主的小儿子,平日里嚣张跋扈惯了,欺男霸女,做尽坏事,更与知县少不得钱权交易。这次的案子,自然是他买通了官府,给我强加了莫须有的罪名。“我觉得冤枉极了,明明有那么多的百姓目睹了这件事,作为目击者,他们都可以证明我是冤枉的,可是,没有谁肯站出来替我说句公道话,甚至连我救下的那对母子,也再不曾露面。“每一个人都在明哲保身。对他们而言,我的事迹,只不过是增添了一个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最多末了感慨一句:年纪轻轻的,可惜啦“在牢房的那段日子,我每天都在盼望着有奇迹发生,盼望着某天早上醒来,发现这一切只是一个荒唐的梦,但一次又
31、一次地失望了。我开始心灰意懒,开始接受现实。直到那天傍晚,那个被我弄伤的混蛋前来探监。“他坐在轮椅上,由仆从推着,右腿裹着厚厚的绷带。他被马压断了一条腿,这富人的一条腿,就是穷人的一条命。“他对我言语羞辱嘲弄了一番,见我不予理睬,便叫嚣着要冲进来动手,仆从在旁边劝解,说何必跟一个死人动气?他冷静下来,冷笑了一声,对我说道:小子,你家是在谷北村吧?我一愣,他却已大声笑着离开。“他这莫名其妙的一问,令我再也无法平静下来。我家的确是住在青山县谷北村,可他为什么要说起这个呢?我越想越不对劲,突然意识到,自我被关押之后,父母便从来没有出现过,我曾以为是他们没有得到我出事的消息,或者虽得到了消息,却没有门
32、路来探监,现在想来,这其中怕是另有隐情。我越想越担心,越想越坐立不安,于是等到晚些的时候,我趁着防守松懈,以蛮力挣断枷锁,逃出了监牢。“我连夜跑回了村子,发现家已然不在了,只剩下一片大火烧过的废墟。邻居告诉我,早在我出事的当天夜,家里便着了一场大火,父母都没能出来。“得知这些后,我出乎意料的没有悲伤,没有愤怒,只是跪在废墟前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响头,然后从废墟中捡了一把铡刀,卸了底槽,拎着刀身走向临风的府宅。“临府连主带仆总共三十二人,我用一口铡刀,将他们劈成了六十四段。我浑身浴血,自己的血与仇人的血混合一处,不辨面目,但自始至终,我没有眨一下眼,也没有任何激烈的情绪波动,就像是在做着一件再寻常
33、不过的事情。我知道,那个时候的我,被极度的悲痛与愤恨充斥,大脑承受不了这种压力,及时开启了自我保护机制,选择性地将自己麻痹,以免我变成疯子。“这种状态有一个更简单的词可以形容,那便是入魔。像一个来自地狱的魔鬼,不带丝毫人的情感,冷血并嗜血,只以最简单而原始的方式解决问题杀戮!在这种情况下,我的力量获得了极大的提升,这种提升不仅仅表现在力量的增大增强,更表现在对力量自由而精准地掌控。我的战力不再需要以愤怒去激发,我可以主动去支配它们,就像支配我的手或者脚,我将这种能力称作狂战。“复仇之后,我离开了临府。我知道自己犯下的是十恶不赦的大案,定然会轰动整个昆州,届时不仅会有官府的追捕,也会有大批的赏金
34、猎人来取我的项上颅。为了避开风头,我躲入了昆州十万大山中。“十万大山,或许是整个中州最美、却也是最为凶险的地界之一。此名之由来,并非是真的有十万座山,而是因其山脉连绵,峰峦重叠,点不尽,数不清,故以十万作称。此处地层古老,地貌复杂,得尽天地灵气,可谓无山不绿,无峰不秀,无石不奇,无水不飞泉,珍稀动植物品类繁多,更少不得毒虫怪蟒、猛禽恶兽。我在密林间穿梭前行,只第二日,便遇到了寻踪而来的第一批捕快。“这是一场恶战。捕快一共有六人,个个训练有素,配合默契。我赤手空拳,与六把钢刀肉搏。狂战术不断加强着我的身体,令我的双臂像钢木一般坚硬,生生抵抗着敌人的白刃。充斥在体内的血液像决堤的洪水,汹涌地灌向四
35、肢百骸,让每一记轰出的重拳,都含有开山裂地的力量。终于,在身中大大小小十三道伤口之后,我砸碎了最后一人的头颅。“战意退去后,我的身体不再像方才那般刚硬,一些深可及骨的伤口开始隐隐作痛。我疲惫到了极点,但我知道此刻不是休息的时候。我找了处水潭,洗净身上的血污,又以香樟树的汁液涂抹全身,以掩藏自己的行迹,然后朝着大山的深处行进。我知道,一定会有更多的追兵到来。“当天夜里,我没有遭遇第二队追兵,但这并不意味着平静。一群森林狼袭击了我,它们锋利的爪牙比人类的刀剑更难防范,经过一番艰难的搏斗,我杀死了几头恶狼,其余的仓皇而逃。我一屁股坐到树下,点起了一团篝火:去他娘的追兵,这老林子里的一些东西,远比追兵
36、更加凶险!“就这样,我每日行走在十万大山中,一边躲避追兵,一边防范猛兽,间或还要对付为了赏金而来的杀手。这些杀手比官差要可怕得多,神出鬼没,单独作战能力极强,我几次险些丧在他们手里。从他们的口中,我得知自己的这颗脑袋,已然值三万两雪花银。“老子真他娘的值钱!”我朝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第四章百年虎王龙云舒认真听着违天的讲述。对方说杀就杀、说反便反的性格作风,令他深受触动。身处逆境而不知退缩,直面生死而毫不怯懦,大丈夫,本该如此!违天继续说道:“逃亡的这段日子,我随时随地都要做好战斗的准备,也许上一刻还靠在树下打盹,下一刻便已刀兵相见。这样的生活我并不觉得畏怯和疲累,相反,我能从战斗和殺戮中获得快
37、感。我身体狂猛的战意需要通过鲜血来宣泄,无论是敌人的鲜血,还是自己的鲜血。反复的锤炼下,我的身体不断强化,双臂硬如钢铁,无坚不摧,无所不破!“我在山中不辨时日地走了许久,就位置而言,应已到了群山腹地。连续数日,我没有遇到一个敌人,大概他们已然放弃了追杀。我闲来无事,只能想办法猎杀些野兽作为消遣,可它们似乎能够感觉到我浑身的血腥气,没有哪个再敢主动送上门来。我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凶神,就连猛兽都会惧怕的凶神。“是的,它们是惧怕我的,不知从何时开始,我能够感受到它们的语言。有一次,我听到两只山猫远远地议论我,说这个人非常危险,要离他远一些。我扭头望去的时候,它们便快速离开了。还有一次,我看见一只鸟儿
38、站在不远的树梢上,对着我说:山神山神,要下雨啦,要下雨啦!然后过不多久,天就真的下雨了。“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奇怪了,这些动物发出的明明就是很普通的叫声,但这些叫聲传入我的大脑,便会自动转化为语言,让我明白它们的意思。并且,它们说话时的音色各不相同,比如山猫说话的声音是阴鸷森冷的,小鸟是清脆明亮的,猴子是尖细快速的,豹子是低沉粗犷的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拥有这样的能力,似乎是随着我身体的不断强大,这种沟通鸟兽的能力便自行出现了。我的力量已让鸟兽臣服,我就是山神,昆州十万大山的神!“我以山神自居,远避人间,每天听听鸟鸣兽语,吃吃野味山果,无比惬意,如此又至一年秋。一日,我抓了只兔子,准备烤来吃。兔子挣扎着
39、,哀求着说:不要吃我,不要吃我!我笑道:能入本山神的口,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下辈子我允你生而为人!没想到它说道:你才不是山神,此地往西南一百二十里,有一山名曰天门,那山上住的,才是这十万大山的神!若是被它知道你在这儿抢它的名号,它定会一爪子把你拍成肉泥!“我闻听此语,登时来了精神,没想到这山中竟一早就有东西称神称霸!这便有趣了,反正闲来无事,倒不如去拜会拜会老邻居,看看这传说中的山神,到底是个什么物件儿!我把兔子往地上一丢,道:小东西,给我前方引路,若是找不到厉害角儿,定将你生吞活剥!兔子打了个哆嗦,撒腿朝着西南方向便逃,我紧随其后,在山谷密林间飞奔。“一路无话,两个时辰之后,便来在了一座大
40、山的脚下。此山山势秀美,山上绿树繁花,山下白瀑清潭,当真是处依山傍水、景色绝佳的所在,然而蹲在我肩头的兔子却是战战兢兢,小声道:当心点儿,此处便是山神的居所,你自求多福吧!说罢跳下肩头,三蹿两纵没了踪影。“我已发现了此处蹊跷,整座大山静得出奇,不见风吹草动,不闻兽声鸟语,这般场景,断不正常。细一寻望,见在山腰的乱石间,隐着一个巨大的石洞,那洞内黑乎乎一片,朝外散着腾腾煞气,洞口处白骨成堆,十分可怖。“果然是个大家伙!我被凶煞之气所感,心中战意澎湃,朝着洞口高声吼道:万山之神在此,尔还不叩首恭迎,更待何时!话音方落,便闻洞中一声咆哮,霎时山间狂风骤起,草木瑟缩,林鸟惊飞,走兽四散!随后,一颗硕大
41、的头颅从洞中探出,二目如灯,血口如盆,竟是一头百年虎王!“那虎王由洞中缓缓踱出,头宽三尺,身长两丈,金身红纹,宽厚锋利的爪子,比芭蕉扇还要大着一圈。它远远望见了我,咆哮一声:小子找死!迈大步朝我狂奔而来,巨大的身量撼山动地,只如滚石落涧,轰隆作响。“对方来势汹汹,我不敢怠慢,双拳一碰,以狂战术迅速加持身体,气血所及,筋肉暴隆,虬龙盘绕。但我知此增幅尚不能够,双拳再碰,第二重加持,炽血充盈,身宽体厚,重如山岳。双拳三碰,第三重加持,血液滚然而沸,身形陡涨,体积膨大一倍余,两只臂膀粗如水桶。我迎着虎王大步而前,一拳大力轰出,与虎掌重重碰在一处!“伴着嘭的一声巨响,我只觉一股巨力狂涌而来,身子不可遏
42、制地朝后跌去,撞断一株大树,跌入了灌木丛中。这是我自生以来,首次在力量上感觉到挫败,我战意更浓,爬将起来,狂笑一声,以狂战术继续加持身体。对面虎王在方才的冲撞中亦不好受,不住地在岩石地面上摩擦着虎爪,发出阵阵咆哮,而后身形一躬,再度朝我猛扑过来。我亦毫不怯懦,大步迎上。“那一战,我的狂战术被激发到了第九重,整个人像一块厚重而坚硬的石头,这块石头被虎王的利爪撕开了几道伤裂,但仍然顽强地拼到最后,直到将虎王砸得脑浆迸裂!“战意退去后,我躺在虎尸的旁边,身体像散了架。我的体力透支严重,闭上眼睛昏沉欲睡,但就在这个时候,我听到了一个声音:孩子,你通过了试炼。“简单而平静的一句话,不带情感,不辨男女,仿
43、佛直从我的脑海中响起,令我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我慌忙起身四顾,然而周围一片寂静,根本没有活物。那一刻,我突然害怕了。长久以来,我被杀戮和鲜血充斥,早就不知道害怕为何物,但就是这样一句平静的话语,激发了我埋藏在心底的恐惧本能。“那仿佛是直面灵魂的对话,我的灵魂赤裸裸地站在语者的面前,无所遮挡,也无所防护。我提不起战意,在这声音面前,我最引以为傲的战斗意志,土崩瓦解。“不用找了,我在你的身下。它又说了一句。我吓了一跳,急忙倒退两步,朝脚下观望,然而脚下除了岩石和石缝间滋生的一株小草,别无他物。“小草?我心中生疑,它却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道:没错,就是我。说着,那株小草还晃了晃腰肢。“我惊讶地几乎叫出
44、声来。这怪事年年有,咋就扎堆让我碰到了呢?此前我能听懂鸟兽的言语也就罢了,现今竟连植物的话都能听懂,它们又没有嘴巴,从哪里发声?“你、你是妖是鬼?我问道。对方想了想,然后回答:我是神。“它口中的神字,我知道是认真的,与我此前自封的山神完全不同。它所说的神,是真正意义上的神衹。“很抱歉,我暂时只能通过这株小草来和你对话了,因为你方才的战斗惊走了附近所有的野兽。神说道。此时我才明白,我此前之所以能够听懂鸟兽的言语,并非是出于我自身的能力,而是它想让我听懂。或许,我来到这里挑战虎王,也是它的安排。“你猜得不错。神又一次窥透了我的心思,道,自你踏入这片山脉,便已处于我的监控之下。“为何要监控我?我问。
45、“我很欣赏你,欣赏你对这个世界的恨意。神回答道,我需要你的帮助。”“你能理解我当时的心情吗?”违天突然转身问龙云舒。龙云舒摇了摇头。违天道:“当一个神级存在出现在你的面前,以低微的姿态和你说出我需要你的帮助时,我觉得任何一个人都没有理由拒绝。”“他不是一个好的神。”龙云舒道。他已经猜出了它是谁。“这个世界也没有什么好的人,不是吗?”违天道,“我自出生开始,哪怕遇到一個好人,又怎会落到这步田地!”龙云舒没有反驳,他想到了道尊。那个在全天下人眼中的“好人”,那个在自己心目中高大得如同天柱峰般的人物,不也在以阴谋诡计,将自己置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吗?违天见他半晌无言,继续讲述道:“按照神的指引,我进入了
46、虎王的洞穴,又从洞穴内部的狭缝挤入,穿山而行,不久后,便来到了山后一处谷间平原。平原中心一片湖水,碧蓝如镜,湖畔芦花飞扬、蜂鸣蝶舞。远望湖中心一座小岛,烟波轻笼,一条小径从湖畔蜿蜒入水,与小岛相接,两侧青树翠柳、花团锦簇,美如画境。“我望着眼前的美景,一时间竟有些痴了,却听神提醒道:美丽的外衣下,往往暗藏凶机。这句话只如当头棒喝,令我一下子惊醒。我再放眼细望,才发现这景的不同寻常之处。“那湖面上空的飞鸟,虽保持着展翅飞翔的姿态,自身却是悬而不动,只如定格在空气中的死物一般。湖边漫天飘飞的芦花,一旦飞过岸界,也会慢慢定在空中,不飘不落,状如凝固。再看那水面的波纹,凝而不漾,一圈圈只保持着一个静止
47、的状态,丝毫不会向外扩散。整片水域,从上到下,每一个本该运动着的事物,都是静止的,仿佛天地间展开的一幅静态的画卷。”第五章须臾阵印“神告诉我,呈现在我面前的是一个时间封印,名叫须臾。它便困在这须臾之中。”“时间封印?”龙云舒疑问了一声。武当太和阵谱收录阵法封印百十种,每一种他都了然于胸,然而这时间封印一词,他却是首次听说。“我也是从神的口中得知的时间封印这一回事。”违天道,“世间万物,皆生于茫茫宇宙。宇代表空间,宙代表时间。空间有质,时间无形,二者相互依存,又各成维度。时间维度不被任何人干预,包括在凡人眼中无所不能的神。“目前我们已知的所有阵法,几乎都处于空间的维度内,利用空间物质对环境进行改
48、造,达到生杀迷困的目的不排除一些阵法能够让受术者感觉时间变快或者变慢,但它们影响的只是受术者的五感,并不能改变时间而时间封印则与这些阵法有着本质的区别,它直接作用在时间维度内,有着自己单独的时间体系,不受其他空间物质的影响。所以这种封印,是对神进行封禁最行之有效的方法,因为神也不能干预时间的运行。”“既然时间无法操控,那又是如何布下的这类封印呢?”龙云舒问道。阵法和封印,大概是他最感兴趣的话题之一。“问得好!”违天赞了一声,“不愧是武当道尊亲传弟子,遇到问题总能直抓本质!”龙云舒微微蹙眉。违天将他的表情变化看在眼中,心中窃笑。他三番两次将话头引向道尊,就是要看看龙云舒对待武当的态度。现今看来,
49、对方并不愿意听到这两个字。这正是他希望看到的。他脸上不动声色,道:“宙宇初开,时空错乱,剧烈的碰撞中,产生了一些大大小小的时空碎片,它们最终跌落在宇宙的各个角落,寻之如大海捞针,但机缘巧合,总归会有一些碎片落入有心人的手中。这座须臾阵印,便是有人利用一颗时空碎片布下的,那颗时空碎片被称作方寸石,改变了此湖泊一带的时间流速,在外界人看来,湖上的时间几乎处于静止状态,所以那些原本该运动着的事物,都变成了静态。“但它们并非绝对的静态,这取决于当前时空碎片中的时间流速。这颗方寸石,与外界的时间比是十万八千分之一。”“十万八千分之一”龙云舒思考着,似乎有点转不过弯来。“也即是说,方寸石内一年,等于外界的
50、十万八千年!”违天补充了一句。龙云舒停下步子,望天。这个数字有些震惊到他了,整个人类的历史,总共才多少年?“神告诉过我,人类从起源至现今,大约一共经历了六百万年。”违天道。龙云舒突然望向他,心道,你小子咋知道我在想这个?违天吓了一跳,不明白对方为何会突然盯过来,那眼神就像是一只突然见了耗子的猫。“咳咳”违天干咳了两声,继续道:“按照这个比例换算下来,这六百万年,如果在方寸石中度过的话,仅仅需要不到六十个年头,这是大多数人类寿命的长度。”“不可思议”龙云舒暗叹。“然而在方寸石中,你是感觉不到时间的快或者慢的。因为你之所以能够看出它慢,是因为你处在外面的世界中,想当然地选取了外界的事物作为参考系。
51、而当你进入方寸石之后,你的参考系将变成方寸石内部的事物,在你的眼中,内部的世界才是正常的,外面的世界反而会变得不正常。“所以,我那天站在方寸石外,去看方寸石内部的世界,觉得它里边的景物都是静止的,这是因为内部的时间流极慢极慢,与外界十万八千倍的差距,令人类的肉眼根本无法看出那些物体处于运动之中。“其实,这些原理都是神在事后讲给我的。我当时站在湖畔的边缘,近距离地看着方寸石内部的世界,惊讶得无以复加。与外部世界相比,二者一静一动,颠覆视觉认知,毫无真实之感。两个世界并无一个明显的界限,而是存在一个过渡带,这个过渡带并不能被肉眼察觉,但飘过其中的芦花,会有一个骤然减速的过程,就像是被一个不明的力量
52、朝后拉扯,令它们一点一点地减速,直至在肉眼中呈现了静止状态。另有一些芦花在跨入边界后又折返回来,于是它们的速度在快慢之间相互变换,就像是在被一个顽皮的孩子操控着,被时间操控着。“出于好奇,我从地上捡起了一颗石子,望向前方宽广的湖面。我看到湖中有一条红色的鲤鱼,正张着大嘴即将破水而出,水面上一只水黾(音同蜢,一种水生昆虫)处于鱼口之上,从它纤细的节足下漾起的波纹可以看出,它发现了捕食者,正欲发足逃遁。当然,这些景物在我的眼中也都是静止的,如果我在此处一直站下去,大概六个时辰之后,我能看到这场猎杀的结果。“我瞄准那条鲤鱼,将石子丢了过去。石子飞速而出,在达到过渡带后速度骤减,然后慢慢停在了半空。“
53、我觉得你可以进来了。神等得有些不耐烦,催促道。“我深吸一口气,迈步而入。眼前的世界在一点一点地活过来,天上的飞鸟,空中的芦花,路边的柳条,水中的涟漪随着我向前迈动步子,所有的事物都开始动作,它们由慢而快,仿佛时间的车轮正在缓缓启动。“当我踏出过渡带,所有事物的速度都恢复了正常。飞鸟当空掠过,芦花如雪飘舞,柳条迎风拂摆,鲤鱼扑啦一声跃出水面,将水黾吞入口中。一颗石子嗖地飞至,打在鲤鱼的头顶,鲤鱼一个摆尾没入湖深处消失不见,只留下几圈水波,朝着远处发散开去。“我转身,望向身后的世界。春夏秋冬,风云雨雪,于眼中快速变换,只不多时,便不知过去了多少岁月,我赞叹景象壮美之余,又不免感慨时光易逝,而后突然
54、一惊:外界已过了这许多年头,我若多呆一会儿,会不会老死?”“不会的。”龙云舒接言道,“你处于另一个时间流,和外界的时间流是不同的。如果以外界的视角来看,你的动作是缓慢到接近静止的,同样,你体内的新陈代谢速度相对外界而言,也是极其缓慢的,但相对于你所处的时间流而言,你的新陈代谢速度完全正常。”“聪明!”违天道,“举一反三,一点就通!”龙云舒补充道:“其实,两个不同的时间流相对比根本没有意义,它们是独立存在的两个时间体系,不能用彼体系的标准去评判此体系。”“不错,”违天道,“如果没有外界的事物作参考,我甚至意识不到自己已然跨入了另一个世界。我沿着小径朝着湖心小岛走,与平常相比没有感觉到任何不同。这
55、座湖远看不大,其实方圆也有十数里,我沿着湖心小径快步而行,不多时便到达了小岛。“岛上树木葱茏,花草繁茂,一派生机盎然之景。我一步迈出,踏上小岛地面,然后惊恐地发现,我迈出的那条腿,消失了。”“嗯?”龙云舒疑了一声。“是消失了,我踏上小岛的那条腿,自膝盖以下完全消失,小腿和脚都不见了,只留下膝盖处一个齐刷刷的切口。我吓得啊呀一声,朝后跌退几步,却发现消失的部位又重新出现,它完好地连接在膝盖上,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吓坏了,用手揉捏着失而复得的小腿,细细查看。却听神道:你进入了时空碎片的核心地带,这里的时空有些紊乱。嗯说时空紊乱或许有些不太准确,应该说,是你的大脑有些紊乱。人类的肉眼和大脑不具
56、备分辨这种扭曲时空的能力,所以你看到的世界被你的大脑判定为混乱无序。”“有趣。”龙云舒道。“是的,非常有趣。”违天道,“我的语言无法描述出当时的感觉,那真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绝妙体验。这个世界未被人类认知的事情太多太多,我一直觉得,如果将宇宙比作一片大海,那么我们人类则仅仅是这片大海中微不足道的一颗水滴,这颗水滴无法想象到大海究竟有多么得广阔,也无法想象到这片大海中还存在着数不尽的其他水滴,以及远比水滴组成更为复杂的鱼贝虾蟹、鲸鲨豚鳌,我们所知甚少。“我蹲下身,仔细打量着刚才落脚的位置,然后将左手慢慢地伸了过去。当越过某一个无形的界面时,我的指头开始消失,然后是手掌,手腕,直至半截手臂。那里就像
57、有一把无形而锋利的刀,将我的手臂齐刷刷切断,但我并不觉得疼痛。我保持着手臂前伸的姿势,慢慢将头凑过去,望向了手臂的断面。我看到断面处血管密集,鲜红的血液在血管中奔流,白森森的骨截面夹在骨髓与筋肉之间。筋肉跳动着,像抽搐着的蠕虫,我知道,那是因为我的手臂在颤抖。“你可以称它为空间切面,神说道,它并非真的将你的身体切开,你消失的那部分,仍然完好地生长在你自己的身上,只是随着紊乱的时空错位移动到了其他地方。“我左右晃动手臂,观察着这个奇特的现象,然后撤回手臂站起身来,再次将左脚迈入了空间切面。我的小腿和脚一点点淹没在空间切面内,我感觉脚下踩到了坚实的地面,我輕轻踏了踏,随后抬起右脚。“不要乱走!我听
58、到神大呼了一声,但有些迟了,我的整个人已经跨入了空间切面内。”第六章时空晶核“那一刻,我眼前的景象骤然一变,竟置身于一片花丛中。”违天继续道,“我左右寻望,又将视线放远,看到远处湖水碧波荡漾,来时的小径竟已在数十丈开外。我这一步,竟跨出了如此远的距离。“你不要乱走!神的语气中带着愠怒。“不、不好意思我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下意识地朝后退了一步,打算退回到最初的位置。“哦,天哪!我听到神无奈地叫了一声。眼前之景再变,身周左右满是繁密的树枝树叶。我一愣,随即脚下一空,身子直往下坠,砸断了几根枝杈,重重摔落在地面上。“我摔了个七荤八素,正要爬起身来,便听神急慌慌地说道:你别再动了!我的神啊,您可千万别
59、再动了!能把神急成这样,我是做了多么蠢的事?我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我和你解释过了,这里的时空是紊乱的。神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你随随便便的一步,指不定会迈到哪里,运气不好的话,兴许会迈进土里闷死。“我一阵后怕,趴在地上愈加不敢动了,努力放稳心神,好半晌,才头也不抬地嚷道:那我下一步该怎么做?“神道:你先站起来,你现在的位置没有危险。“没有危险您让我在这里趴半天?我心中不满,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站起身来。“抬起你的右脚,朝右侧横跨三步。神说道。“我老老实实地按照神的安排做了。“下面你将会通过一个空间切面。抬起右脚,右前方四十五度,一步。“我抬起右脚,小心翼翼地跨向右前方。我看到自己的整条右腿都消失
60、在空间切面中,我踏稳了实处,将整个身子拽了过来。这里是一片荒草地,荒草没到了我的腰间。“正前方半步。对,只迈半步,否则你会撞到树上。“我向前迈了半步,果然,面前出现了一棵大树,树干距离我的鼻尖只有三拳的距离。“我面朝着树干,等了半晌,却听不到神的声音。“下一步呢?我催促道。“你容我想想。神回答。“容您、想想?您不是神吗?“别聒噪!神就一定是万能的吗?我要是万能的,还能被封印在这个破地方?你以为在一个紊乱的时空里找出一条正确的路来很容易吗?踏错一步,谬以千里,我之前就叫你不要乱走不要乱走,你要是从登岛的第一步开始就听我指挥,能是现在这个样子吗?“神有些急眼了。“您慢慢想、慢慢想我慌忙说道。“神又
61、安静了下去。“我面朝树干,百无聊赖,一抬头,竟见头顶上方挂着一颗橘子。眼前这棵大树竟然是一棵橘树!一路的奔波,我早就又渴又饿,此刻见了这颗又大又鲜的橘子,不由得咽了口唾沫,举高手臂打算把它摘下来。眼看就要够到了这颗橘子,我的手却突然消失了。“又是一个空间切面!眼睁睁看着橘子挂在面前,却死活吃不到,我气得咬牙切齿。一扭头,见自己消失了的半截手臂,竟出现在了三四丈外的地方,它悬在半空,保持着向上抓取的姿势。我先是一愣,继而恍然大悟,原来这个空间切面连通的位置就在不远处!可是,我为什么觉得手掌有点疼?我定睛一望,却见抓在手中的,竟是一颗仙人球。“我一声惨叫,闪电般撤回了手臂。低头望,掌心处密密麻麻一
62、片毛刺,看着就疼。“哈哈哈哈我听到了神的笑声。“这算什么神,啊?哪家的神这么恶趣味?我嗤之以鼻。“终于,神研究好了路径。我按照神的指引,在岛上行进,时而向前,时而退后,时而往左,时而朝右,时而攀上树梢,时而踏入草甸,时而撲进花海,时而跳落泥泽,如此走了不知多久,终于来到了岛的正中心。“一片白色的石坪,方圆三丈,一根根白石芽如雨后春笋,从石坪上拔起,高大者逾丈,低矮者不足尺。中心处三根石芽螺旋盘绕而上,构成一座半人多高的台座,顶端舒展如莲,悬空托举着一块晶莹剔透的晶石。那晶石三寸长短,呈多面体,很抱歉我无法准确说出它是什么形状,因为它的各个面处于不断的变换中。那些面看起来就像一面面通透的镜子,折
63、射着整座小岛的倒影,小岛被它的各个面切割得支离破碎,而这些面又在快速地彼此合并或拆分、旋转或易位,这令倒影的变化更加无可捉摸。一粒微小的光点围绕在晶石外围,做着高速而不规律的旋转,它的路过令沿途的每一个晶面都会出现扭曲,相应地,那个晶面中折射出的倒影也会随之扭曲。“望着这颗奇怪的晶石,我的头脑突然一阵剧痛,急忙低头闭眼,移开了视线。“这便是时空晶核,整个时空碎片的核心。神说道,你无法直视它,是因为它存贮着整个时空碎片的巨量信息,每一棵树,每一只蝶,每一块石,每一丝风,一切生命体和非生命体,从宏观到微观,从结构到组成,从诞生到消亡,从客观规律到主观意识,一切信息都存贮于此。你的大脑无法在短时间内
64、承受如此高密度的信息量,如果强行命令大脑进行读取,大脑会在极短的时间内瘫痪,导致你变成傻子。“那个时候的我并不能完全理解神的这番话,为了避免问出一些尴尬的问题,我大声道:那我接下来要怎么做?“打碎时空晶核,破除封印。神说道。“我抬头,下意识地望向时空晶核,又急忙移开了视线。“不用担心,我给你准备了一只手套,就在你的脚下。神继续说道。“我低头,看到脚下有一团杂草一样的东西,于是犹疑着捡了起来。“抱歉,时间仓促,神不太擅长制作手工艺品。神说道。“这只手套用络麻草编织而成,做工极其粗糙,勉强能够看出手掌和五指的分化。手背处镶嵌着一颗椭圆形的紫色石卵,比鸡蛋小着一圈,里边隐约有一条细长的影子。我翻来覆
65、去看着这只奇怪而丑陋的手套,咧了咧嘴,却听神说道:不要纠结于它的外表,它所拥有的能量,不是人类世界中的任何物质能够匹敌的。你戴上它,它会对你的狂战术有一个极大的能量加成,我认为有可能打破时空晶核。“呃您并不确定是否能够成功。“片刻的沉默。“是的,我不确定。神说道,没有人做过同样的尝试。“我咬了咬牙。一切都是未知的:能量攻击晶核的可行性,晶核受到攻击时的反馈及反馈方式,晶核抵抗攻击时的自身变化及周围环境变化,晶核破碎对时空物质的影响,以及这种影响的程度和范围我所面对的一切都是未知,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从这些未知中活下来。“你若后悔,现在可以放下手套。神说道,我会送你离开。“我站在原处,脑中进
66、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神不发一言,安静地等待着我。良久,我下定决心,抬起头,将手套戴在了右手上。“霎时间,手套背部的石卵爆发出一团灼目的光华,道道紫色流光,顺着手臂盘旋而上,将我的整条右臂包裹于内。编织手套的一根根络麻草开始收缩缠绕,紧紧箍住我的右手,令整只手套与右手完美贴合。我抬起手,看向那颗紫色的石卵,卵中一道细长的影子蜿蜒飞腾,竟是一条紫色的蛇。“我戴着能量手套,一步一步地走向时空晶核,沿途的白石芽皆被宣泄的能量搅成碎片。我以狂战术不断加持右手臂,一重又一重,当到达时空晶核近前时,整条右臂粗硬如钢。我发出一声咆哮,右拳重重砸出。“天地无声。我置身在一片白色的虚空中,右拳与时空晶核正面相撞。
67、一道裂纹从时空晶核的中心出现,朝着表面延展,然后在各个晶面的不断变化中快速扩散,转眼遍布了所有晶面。晶面中的万物在裂纹中扭曲、尖叫、破碎。裂纹继续向外界空间延伸,蔓延至整个白色虚空,它们中的一些穿过我的身体,将我的身体分裂开来。这些裂纹同时也在不断分化,越来越密集,于是我的身体被分裂得越来越细碎。当这些裂纹延伸到某一个无形的边界时,整个虚空陡然一震,晶核中心出现一点炽白,这点炽白先是一闪,而后骤然膨胀,将织就能量手套的络麻草剥离成细碎的粉末,继而朝我吞噬而来。又见一道极黑的影,从炽白中闪现飞出,后发先至,抢在炽白的前头将我罩在其中。“我瞬间失去了意识。“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正躺在湖边的绿地上
68、。扭脸望向远处的湖心小岛,发现它已然消失了,只剩下偌大一片湖水,空落落的。随着时空晶核的破碎,小岛连同岛上的一切事物,都彻底化作乌有。“不远处的湖畔,柳树下的一块大青石上,盘膝坐着一道人形黑影。我只能以人形来形容它,因为它黑得纯粹,世间的一切光线,在抵达它身周的时候,都会被它吞噬得干干净净,仿佛眼前的世界被剪掉了一块人形的残缺。我无法看清它的任何细节,包括容貌。“我挣扎着坐起身,这才发现自己的右臂焦煳一片,寸断的筋肉暴露在外,带着焦黑的血痕,看起来触目惊心。我尝试着握起拳头,却丝毫提不起力气我最引以为傲的狂战术,失效了。“你的手臂在与时空晶核的碰撞中受损严重,暂时不能运力。但我保证,我会让你得
69、到更强大的力量,比你此前的力量强大一百倍。黑影说道。从它独特的声音可以确定,它就是此前一直与我沟通的神。“是你在爆炸中救了我我想起了从炽白中冲出的那道影,和眼前这道影同样黑得纯粹。“是你救了我。神说道。“你叫什么名字?神问道。“我叫石头。我回答。“石头虽硬,却终究被人踩在脚下。神说道,你以天下为敌,不受规则束缚,当名违天。“谢赐名!我道,敢问您如何称呼?“神道:我本不属于这个世界,这个世界更无我一席之地、一名之字,若非要叫,便叫我无名吧!”果然便是无名!龙云舒问道:“他便没有透露一些身份相关的信息吗?”违天摇了摇头:“他很神秘,即使和他相识了这许多年,我也对他所知甚少。只知道他来自影州,并且,
70、即便是在生民强大的影州,他也是神一般的存在。”“他并不信任你。”龙云舒道,“即使你救过他,他也依然不曾信你。”一阵静默。“他不需要信任任何人,”违天道,“就像你不会去信任一只蝼蚁。”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继续道,“我便是那只侥幸咬断了束缚他的绳子的蚂蚁,他可能会感激我,可能会对我百般照顾,却永远不会将我摆在和他相同的水平面上。“我在山中休养了许多时日,从无名的口中,我得知自己在时空封印中一共呆了不到三个时辰,而外界已经过去了六十六年。依此算来,我已从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变成了八十三岁的老翁,但我的容貌和身体素质,仍然保持着十七岁的状态。“无名每日在天门山中修行,接引天地灵气,吸收日月精华,恢复在封
71、印中受损的灵力。天门山中那头被我打死的百年虎王,经过数十年的日晒雨淋,皮肉早已烂尽了,身体的骨骼也朽爛成尘,然而一颗头骨却是血红发亮,丝毫不腐。只因其常年据守此山,沾染了无名的先天灵气,已成精怪。无名让我将此骨收好,他日将有用处。”“对了,我后来让人用这颗骨头钓出了一头蛟龙。”违天扭头望向龙云舒,“从蛟腹中剖出了你。”龙云舒侧目视之:您能不提这段吗?违天转身继续道:“能量手套上镶嵌的那颗紫色石卵,受损严重,其内的蛇影几乎处于濒死状态。无名远寻他处,去治疗恢复它的伤势。我后来才知,那蛇影乃是腾蛇之灵,影州十二兽灵之一,拥有极其巨大的能量。他最终将腾蛇之灵送往南海扶桑水国,利用扶桑鲛族的力量将其治
72、愈。“这些年,我按照无名的安排,秘密招揽天下大恶之人,其中不乏一些实力超绝之辈。有炼制幻魂骨、执掌血域幻境的巫医贞,有修习人虫术、以身为皿饲蛊养虫的蛊师唐殒,有左眼断阳右眼审阴、通晓邪闻鬼事的鬼师阴阳子,有怀抱骨琵琶、操尸毒控尸身的赶尸匠跬步,有银钩垂钓、一身银蓑跨江渡海的水葬师承湟,以及最后加入、因爱成恨将自己的丈夫做成肉傀儡的偃师妾。“除此之外,还有一人手使天葬刀,碎尸藏魂,骁勇善战,此人便是来自云浮族的天葬师骨羽,他只身一人单挑唐门,身中蚀血骨,成了具人形皮囊,逃至十万山中,幸被巫医和赶尸匠所救。无名爱惜他的胆识和才能,有心招揽他,他因心系族人而返回了云浮。无名有感,仍为其留有一席,随时
73、恭候。“以上七人,尊我为首,被世人共称作昆州八巫。“我们将天门山改称巫门山,以此为基,成立无名教。立教当日,教主站在巫门山巅,望着漫山的奇花异树、灵兽仙禽,忽而摇了摇头,道:此山之景,与此山之名有悖。而后当着山下所有教众,身形忽地一散,化作了一团黑色的雾气。那黑气源源不断,自上而下,从山巅朝着山脚蔓延,一路驱赶着飞禽走兽,不多时,便将整座巫门山笼罩其中。偌大个巫门山,竟在那夏日正午化作了一团纯粹的黑暗,便是一丝阳光也无法穿透。“几息之后,黑气朝着山巅快速回退,重新在山巅凝聚成一人之身。而这座巫门山,已是黑石嶙峋,草木枯焚,一派死暗之景。”“他这分明是给了你们一个下马威。”龙云舒道。环顾周围死气
74、沉沉的景色,又抬头,山巅已近在咫尺。“你说的或许正确。”违天道,“但不可否认,经此一事,全教上下皆对教主心悦诚服,誓死效忠。我无名教,也在教主的引领下,于中州大地迅速崛起。”他站上山巅,放眼远望,“整个天下,必将归于我辈!”他话音未落,突闻一声凤鸣响彻空天。紧接着,一只巨大的凤凰从山后冲天而起,它浑身包裹于滚滚烈焰中,灼红了半边云天。龙云舒大吃一惊,紧走几步登上山巅,放眼望,见山后三个巨大的兽影,各据水陆空之位,斗得正烈!第七章四兽斗法龙云舒与违天站于巫门山巅,前方地势陡然向下斜插,形成了一处广阔的谷间平原,平原中心一片大湖,几乎占去了半个地面空间。在这水陆空三方位,各有一只庞然巨兽,身量皆以
75、十丈计。水中腾蛇之灵,身披紫鳞,半身盘于湖底,半身昂于湖上,双目紫光灼灼,身形一卷,水浪滔天。陆上狸力之灵,形似獠猪,体躯健壮,脊生刚鬃,长吻中两根巨粗獠牙朝天斜指,白闪闪寒光夺目,前足一跺,撼动山林。空中凤凰之灵,身卷火云,口吐烈焰,目如利电,爪似金钩,三条粗硕的尾翎轻轻一摆,便是烈火焚天,风起云涌。此三者混战不休。看那凤凰,口中喷出一股焚天焰,直射水中腾蛇。腾蛇长尾一扫,一道水柱迎空拦上。水与火交碰一处,伴着“嘭”的一声巨响,撞作一团浓白的雾气,水雨坠溅。腾蛇不饶,长身一卷,一道水龙卷冲天而起,直追凤凰。凤凰振翅飞天,几个盘旋卷出一道火龙卷,从天空扎下。水卷、火卷互缠互搅,白雾滚滚,弥漫天
76、地。难解难分之际,狸力踏林而出,身形一抖,背部刚鬃化作箭雨,朝着腾蛇和凤凰激射而出。腾蛇以水凝出一面巨盾,挡住一波箭雨,而后掀起一阵大浪,朝着岸上滚滚而来。狸力人立而起,双前足朝地面重重一踏,身前土石骤然隆起,形成了一面二三丈高的土墙,将水浪阻住。空中凤凰双翅一振,鼓出一阵焚风,将近身的刚鬃箭焚为灰烬。双翅再振,火雨从天空坠落,遍洒大地与湖泊。腾蛇收回大浪,在湖面上空凝出一个半球形的水膜,将自身护在当下。雨火落处,水膜震荡,腾起阵阵白汽。狸力在火雨中左奔右突,偶有火点砸落身上,冒出阵阵焦黑烟气,十分狼狈。凤凰在空中发出一声尖鸣,似同嘲笑。狸力大怒,俯身蓄势,脊背上一道巨粗刚鬃飞射而出,快如闪电
77、,将火雨撕裂开来,直奔凤凰。凤凰慌忙闪身,堪堪避过刚鬃,却见一颗大水球从下方飞至,却是腾蛇趁火雨稀疏之际发起反攻。凤凰再难躲闪,浑身骤然腾起一股巨焰,抗住水球攻击。水球破碎为万千水珠,一些被高温灼干,另一些则冲破火焰,拍淋在凤凰的身上,将毛羽淋湿了大片。腾蛇一击得逞,嘶嘶大笑。不料狸力以长吻挑起一块巨石,飞抛而来,正正砸在腾蛇的头顶。腾蛇受此一击,晃着脑袋,眼前金星乱冒。它发出一声长嘶,再度操纵水势,发起进攻。陆空二者亦不甘示弱,各展神威。霎时间,天地间火雨倾盆,焚风肆虐,巨石横飞,利箭激射,水球乱蹿,巨浪铺天,斗得好不热闹!龙云舒远观战团,心中对异兽之神力惊叹不已。他此前已有过了解,异兽之灵
78、的本质是一种能量体,它们以人类宿主为载体,与宿主心神相通,平日寄居于宿主体内,作战时则流于体外,其能量之巨大,已凝如实质,战力极为恐怖。但他现在看不到宿主藏身何处。他望着望着,体内一股力量开始蠢蠢欲动。他知道,定是青龙感应到了三异兽斗法,跃跃欲试。赶忙默念清心诀,舒缓青龙的情绪。“贵客至此,尔等还不来见,更待何时!”违天朝战团高声喝道。三兽斗得正酣,周围风鸣雨啸,雷声轰隆,哪里听得到他喊话?违天见状,不由大怒,仰天发出一声怒吼,双拳捶打前胸,一只巨大的兽影从身后浮现,猿面黑身,长臂弓腿,正是禺狨之灵!禺狨一声暴吼,声震四野,而后身形一纵,直从山巅跃下!它重重砸在地面,双腿一弹再度纵起,于高处一
79、把攥住凤凰的尾翎,奋力抡圆,丢向一旁石崖。凤凰双翅急挥,终在触崖前冲天而起。禺狨身形下坠,落地的同时顺势一转,左臂横扫砸向狸力,右手抄起一根燃火巨树,掷向腾蛇。狸力缩头躬背,以坚硬额骨硬抗重击,四足擦着地面后退数丈,在地面留下了几道数尺深沟。腾蛇长尾一摆,将巨树抽成碎片,强大的冲击力,震得湖水一阵剧烈翻腾。禺狨一息之间逼退三大异兽,双拳捶胸,仰天狂啸。其余三兽亦咆哮应和,而后各自收束身形,聚作赤、棕、紫三个光点,一个飞上云间,一个钻入林内,一个落入湖底。少顷,一棕一紫两道人影各从林内湖中飞纵而出,朝着违天和龙云舒所在的山巅飞来。那云间却无动静。“违堂主,背后偷袭,你这做得也忒不光彩!”当先之人
80、方一落地,便大声嚷道。龙云舒望向那人,见他身高九尺,着一袭棕色硬甲,细腰窄背,宛如一尊下界的铁甲天神一般。一道坚硬刚直的鬃毛,从头顶一路延伸至背脊,两颗锋利的獠牙从下颚龇出,白光闪闪,凶悍狰狞,他稳身之后,渐渐收束力量,獠牙缓缓缩回,头顶鬃毛亦慢慢回落,再看此人,二十三四岁的模样,一张古铜色的峻脸,棱角分明,刚毅稳健。左眉正中,一道寸许长的刀疤自上而下,竖贯眼眶,为这张脸平添了几分戾气。另一人紧随其后落至山巅。此人只有十四五岁的样子,双耳呈鱼鳍状,身体的右半边是人形,左半边却生满了紫色的鳞片。左鳞爪犹如龙钩,闪着锋利的寒光,右手与常人无异,手中握着一根白中透亮的鱼骨杖。骨杖前端一颗阔口獠牙的颅
81、骨,空洞的眼眶中,有紫色的光影明灭。违天收回禺狨之灵,道:“你们闹得动静太大,如今时机未成,我等还是简单行事為好,免得招惹不必要的麻烦。”当先之人道:“有麻烦来找才好,免得我们三个整日憋得难受,只能猫在这山旮旯彼此切磋解闷。”他一脸漫不经心,边说边扫了眼龙云舒,这一望之下,不由神色一滞,面上表情渐趋凝重。“你们找到了他。”他最终低声道。龙云舒有些错愕,他不知道对方为何会有这种反应,自己似乎根本就不曾见过这个人。又转念一想,突然意识到,对方口中的“找到了他”,也许并非是指自己,而是自己体内的龙。“这位是武当少侠龙云舒,我巫门山最为尊贵的客人!”违天朝双方引见道,“这二位,永州锱铢门二公子南宫武、
82、南海扶桑鲛族族长余小舟!”“原来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龙云舒龙少侠!”南宫武上前一步,抱拳施礼,道,“我方才第一眼见了,便惊讶不已,寻思这是哪阵仙风刮来个如此神仙般的人物?听违堂主这一介绍,才知竟是龙少侠大驾光临!龙少侠人中之龙,实乃我年轻一辈之楷模人物!”他言语间提及了自己方才神色变化的原因,此原因不管真实与否,听了让人舒服。龙云舒抱拳还礼,道:“南宫公子过誉了!南宫公子智武双全,将才帅略,才着实值得钦佩!”余小舟迈步上前,以鲛族礼节施了一礼。他将鱼骨杖交于左爪,右手单掌抚胸,微微躬身,道:“半鲛余小舟,有礼了。”若是以前见到这般人物,龙云舒一定会大感惊奇,说不定会把对方当成妖怪。然而他这段时间
83、委实见识过了太多的异人奇事,对此已然见怪不怪,只模仿着对方的动作,大大方方地还礼示敬。违天对南宫武、余小舟道:“方才我观你等斗法,发现力量有余,机变不足,与异兽的心神合一之境还差着许多。如今距重阳之约,仅剩五十余日,你等需加紧修行,莫负教主之厚望。”二人点头应是,与龙云舒作别之后,再度化作一棕一紫两道残影,归于各自来处。“你们这里的人,眼睛里带着仇恨。”龙云舒站在违天的身旁,远眺周边山景水色,道。违天轻叹一声,抬头望向远方那片天云,半晌,又扭头望向龙云舒,道:“你不也带着仇恨么?”龙云舒惨淡一笑。“初醒来时,我心中确被忿怒填满。”龙云舒道,“我那时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便是找他质问清楚。然而现在
84、细想,找他质问又有什么意义呢?只不过是自讨无趣罢了!”违天知道这里的“他”指的是谁,定是武当道尊无疑。龙云舒用了“他”,而不是“道尊”或者“师父”,说明他的内心迈不过这道坎。“你应该去找他算账的,但决不该以现在这种状态。”违天道,“现在的你,实力尚未恢复,若主动前往武当,无异于飞蛾赴火。你现在需要做的,是使自己变得强大。作为十二异兽之首,你体内的青龙拥有最强大的力量,如果愿意,只需入我无名教,教主定会助你将它唤醒,令你成为当今天下之最强者!”“即使成为了最强者又有什么用呢?”龙云舒道,“找到武当算账吗?这笔账当如何去算?是打是骂?是杀是剐?他养育了我二十年,我在他的教导下长大成人。他传授给我做
85、人的道理,明辨善恶,救危济困,扶正祛邪,刚直不阿,他灌输给我一切正义的辞令,为我构建了一个黑白分明的世界观,让我成为了天下人眼中的英雄,他无数次地告诫我,人活于世,若生与义不能两全,大丈夫当杀身成仁、舍生取义!”他紧紧攥着拳头,“他是我的师父啊!”“你在自欺欺人!”违天厉声道,“你明知他收你做弟子的真正目的!”龙云舒紧咬牙关。“整个武当以你为妖孽。你将他认作师父,他却数十年如一日地考虑着如何将你封印,封印不成,索性阴谋将你骗入龙潭镇压,只欲置你于死地!他告诫你杀身成仁舍生取义,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你能心甘情愿地舍命赴死吗?他将一颗慈悲之心给了天下,唯独对你狠绝如斯,只欲除之而后快!试问中州大地数
86、千载历史,有哪个师父这般作为”“够了!”龙云舒猛地打断,他转过身去,呼吸急促,半晌才渐渐恢复了平稳,“我不想再听到他的事情。”他闭上眼睛,良久又慢慢睁开。这边的山脚下,是大片大片的黑荆木,荆刺斜插,白骨堆叠,阴风阵阵,鸦鸣嘎嘎,宛如修罗场一般。违天止住言语,望着他,见他冷静下来,才继续说道:“我们真诚期待着你的加入。我们现在已经拥有了四只异兽的力量,只要我们愿意,可以随意碾压中州任何一个门派。”龙云舒没有接对方抛出的橄榄枝,而是反问道:“你们这是打算将十二只异兽全部唤醒么?”违天摇摇头,道:“教主说,我们只唤醒半数,其余的让给武当。”龙云舒不解。违天道:“他喜欢给猎物留有希望。让猎物抱着这线希
87、望努力地想要活下去,他便在旁静静地看着,看着猎物如何一点一点地反抗、挣扎、绝望,直至毁灭。”“他是个疯子。”“所以我们无法猜透一个疯子的想法。”“我要见他。”违天沉默了一会儿,道:“教主大概不会见你。”又道,“他也不会见我。他跟我说,何时把龙云舒劝入我教,何时再去找他复命。目前来看,问题有些棘手。”龙云舒哈哈一笑,道:“却是个有意思的人!山顶风大,当心着凉!”说着迈步朝山下走去。忽又扭头问道,“对了,云里那个人是谁?”他一直在留意着凤凰隐入的云间,见违天丝毫没有跟自己提起的意思,便主动出言询问。“她叫唐玉烟,凤凰之灵的宿主。”违天答道,“生俱凤凰血,与凤凰之灵天生契合,高傲且冷漠。她呆在云里不
88、愿出来,我也无计可施,毕竟,我打不过她。”他无奈地耸耸肩,“凤凰之灵是我们当中最强大的存在,十二异兽中,也便只有它能够和你的青龙有一战之力。”“是个厉害的角色。”龙云舒再度抬头望了眼云间,转身迈步下山。第八章影子杀手夜色渐浓。一支黑烛竖在黑岩石穴中,火苗不偏不摇,凝固得似同实体。昏黄的空间,黑沉的石壁,厚重的鐵栅门,令这个洞穴看起来就像一座关押囚犯的牢狱。龙云舒盘膝坐于烛下,五心朝天,闭目养神,脑子里却满是白日里异兽混战的情景。那般强大的力量,已经完全超越了人类所能达到的极限,随便哪一只,都有单挑一整个门派的实力。而无名教现在有四只。“只要我们愿意,可以随意碾压中州任何一个门派。”他的脑中回响
89、起了违天招拢自己时说的这句话。没有人不渴望力量,自己也不例外。凑巧的是,自己体内正好有着这样一股力量。他凝神静气,尝试着去沟通这股力量,却完全得不到回应平静状态下的龙灵就像是死的,他几乎感受不到它的存在。它处在封印中,违天说,只要加入他们,无名便会助自己将它唤醒,届时,自己将成为世上最强大的存在,令全天下俯首称臣。那该是何等的威风和荣耀?他心里想着,可脑子里又突然冒出了龙潭之上,叶婴说过的那番话:龙灵的诱惑之力,会令你深深陷落其中无法自拔,它将侵蚀你的内心,诱起你的欲望,将你化作龙的傀儡!是的,龙灵一旦觉醒,自己并没有充足的把握能够控制住它。千年前的始皇已是前车之鉴,又有武当二代道尊不惜以婴封
90、术对它进行压制,更有龙稷太子倾尽一生坐镇龙潭。列位先能早便知晓,龙灵一旦出世,便是天下大乱、生灵涂炭。自己怨恨道尊不假,但也实在不愿拼着无数无辜生灵的性命去唤醒这样一条龙。那么,除了龙灵之外,自己面对道尊,还有什么筹码呢?他胡思乱想,一时间心乱如麻,但就在这个时候,突觉心中一跳,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陡然而生。他原本正在尝试与龙灵沟通,初以为是与龙灵产生了感应,不过很快发现并非如此。威胁来自洞外!他猛地睁开双眼。如墨的夜色,顺着铁栅门的间隙挤入,悄无声息地贴着两侧黑沉的石壁向内蔓延,如缓缓流动的水,慢慢浸噬着原本就不甚明亮的空间。它们在洞壁的内侧交汇,转而朝着洞穴的中心蔓延而来,令整个洞穴越来越黑
91、、越来越沉。他坐在这片黑沉的世界中,黑烛的火焰只能照亮身侧三尺一隅,宛如黑色大海中孤独的一盏渔火。他望着洞口,那里看不到一个人,但他分明感觉到威胁在一点一点地临近,就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洞口一点一点地朝着自己走过来,踏着黑暗,无声无息,无影无形。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眼前的一切怪异而恐怖,令他觉得自己好像置身于一片黑色的梦魇中。他的双目快速在周围扫视,却毫无所获。龙云舒索性闭上了双眼,压下心头的不安,将精神力集中在双耳。周围静悄悄的,初时没有声音,但很快,他隐约听到了一丝异响,那异响极其微弱,微弱得如同衣襟荡过地面的尘埃。衣襟荡过地面的尘埃在后面!念头腾起的同时,一阵金风从身后破空而至。他不
92、及躲避,只单手一拍腰间的龙头剑护,龙吟剑“嗡”地飞弹而起,贴身一旋,挡在了他的背后。“叮”!伴着一声清脆的金属交鸣,有什么东西击在了剑护处。他同时身形一转,一掌朝身后拍出。空无一物!他势在必得的一击,竟然落了个空,身后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如果不是微微颤抖的龙吟剑,他一定会以为是自己出现了错觉。“谁!”龙云舒低声喝问了一句,同时纵起身形拉开架势,将龙吟剑握在了掌中。从感觉上来判断,他觉得刚才扎向自己的应该是一柄匕首或者短剑,但此刻它和它的主人并不在自己的视野中。没有回答。剧烈的动作带起了一股风,将身旁烛火吹得“扑啦”一抖,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的动静。烛火一抖即停,重新恢复成了凝固的火焰,他的
93、心却再也无法平静。一队护卫听到动静冲了进来,他们推开铁栅门的声音很响,这让他突然意识到,铁栅门是一直关着的,每根铁条之间狭窄的空隙,根本不可能容人通过。他同时也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护卫们出现得如此迅速及时,说明洞穴之外并非表面看起来那么平静,有暗岗守在看不见的角落,自己的洞穴处于他们的监视之中。“龙少侠,发生了何事?”护卫统领一边询问,一边放眼四处打量。他们一律身着黑袍,胸前背后绣有血色的天眼图腾这是无名教教众的统一服饰,区别在于护卫统领的左领口有一道白色斜纹,而其余护卫的这道斜纹,是青色的。“一只乌狸。”龙云舒道,“不知道什么时候躲在了我的床下,被我赶了出去。”“让您受惊了!”护卫统领抱了抱
94、拳,“时候不早了,龙少侠早些休息,如有需要,随时喊我们就好!”龙云舒点头道:“有劳了!”护卫们离去,洞穴中又重新恢复了安静。“既然来了,躲躲闪闪的有什么意思,何不露面一见?”龙云舒扫视着洞穴内侧,说道。没有回答。“出来吧,我已经发现你藏在哪里了。”他扫视了一圈,目光最终定格在了洞穴内侧的一片阴影处。那里是光线达不到的地方,漆黑一团,最适合藏些东西了。依旧没有回答。“难道非要我亲手来把你揪出来吗?”他说道。在又一次没有得到回应后,他开始小心翼翼地迈动步子,缓缓朝着那片黑暗处走去。昏黄的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射在地,随着他的步子一点点拉长,他死死地盯着那片黑暗,龙吟剑紧紧握在手中,只要那片黑暗中有任何一
95、丝动静,这把剑都会闪电般击出。终于,双方的距离拉近到了一丈三,只需再向前轻迈半步,便是龙吟剑的最佳攻击距离。如果对手这个时候再不选择攻击或者逃跑,便很难再有机会了。对方没有选择行动。龙云舒嘴角微扬起一丝笑,左脚半步,落。一丈二。面对一个使剑高手,这是最危险的距离,使剑者只需一个跟步便能将手中剑刺入对手的身体,且对手所有可能的闪躲路径都在剑的变化封锁之中。“你已经没有机会了。”龙云舒话音出口,掌中剑化作一道白电,直击而出!没有攻向那片阴影,这道白电于半空中转了个折,剑锋直指处,竟是他脚下的地面。那里空荡荡的,除了坚硬的黑石,什么都没有。不对,有影子,他自己的影子。“噗!”剑锋落处,一股鲜血喷薄而
96、出。那影子如触电般一缩,竟“嗖”地滑向一旁,沿途带起一溜血痕,隐向石柜角落的暗处。龙云舒身形一纵紧随其后,龙吟剑直直刺向那团阴影。那影子动作极快,迎空一飘,飘上了石柜的端顶。龙云舒起身跃起,掌中剑划过一道白光,朝着柜顶劈落。那影子团成一簇,滚落柜旁石床,龙云舒单足一踏柜沿,龙吟剑发出一声破空锐鸣,紧追而至!这些动作如风驰电掣,只发生在瞬息之间,影子缩在床角,左右皆是石壁,已再无可避之处。“龙少侠饒命!”影子急声呼道。声音听起来似乎是个年轻的男子。龙吟剑剑势一沉,剑锋停在了它的身前。“呼”影子长出了一口气。“装神弄鬼,还不快以真面目示人!”他厉声道。“您、您先把这剑拿开,”影子伸出一只手,轻轻拨
97、开剑尖,“明晃晃的,刺得人眼睛都快瞎啦”“休要废话!”龙云舒手腕一抖,软剑剑身一摆,抽打在了影子的手背处。“哎哟”影子吓得一哆嗦,慌忙将手抽了回去。“你若再废话,我不介意在你的身上多扎一个窟窿。”龙云舒道。他看到对方的一只手一直在捂着肩头,肩头处黑红一片,应是方才龙吟剑留下的伤口。“哎,别、别”影子脑袋摇晃得像拨浪鼓,举起双手作降,“我的意思是,您把剑往旁边挪一些,好给我腾出些地方来现形呀!”龙云舒想了想,剑势一收,退开了一些。“嘿嘿谢了!”随着话音出口,影子身形一转,一蓬黑雾从身周忽地腾起,“嘭”地朝周围散开。龙云舒骇了一惊,急忙身向后纵,避开了黑雾的范围。黑雾散尽,影子所在处空无一物,只留
98、下一床的黑尘。龙云舒扭头,洞穴内侧的石桌石凳上,多了个人。身法好快!他暗自惊叹,转身朝向了那人。此人二十出头年岁,面色白皙,身形瘦高,着一袭黑色紧身衣靠,背系暗夜斗篷,双腿侧各插一柄蝠纹匕首,浑身上下除了头部裸露在外,其他部位皆被黑色的衣物覆盖着,就连双手都带着黑色的鹿皮手套。他坐在石桌上,踩凳子跷着二郎腿,一脸得意地望着龙云舒,一双眸子黑中透蓝,闪着狡黠的光。“你弄脏了我的凳子。”龙云舒看着他道,“还有床。”对方一个踉跄,差点从桌子上掉下来。“我说龙少侠呀,我如此一个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绝世高手摆在你面前,您就不能先打听打听我的名字?得,我给您扫干净,真的是小气”他嘴里嘀咕着,一脸嫌弃地跳下石
99、桌,伸手掸了掸凳子,又跑到床边抓起掸子开始打扫床面上的黑尘。龙云舒只站在一旁看着,他注意到,对方的一举一动都十分轻柔舒缓,给人的感觉仿佛是一道黑色的水波,在黑夜中漂过来流过去。背后的那件斗篷亦绝非凡品。那斗篷是黑色的,但不是纯正的黑,表面似乎存在一层暗色介质,那层介质随着对方的动作缓缓流转,一方面令人的眼睛无法准确在上面聚焦,另一方面也令整件斗篷的颜色始终与周围的环境色保持一致。这种形象,让他不禁想到了一个传闻中的地底种族夜游。他细细观察着对方,打算多确定一些事情,但就在这时,突听洞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他意识到,定是刚才折腾的动静太大,护卫们闻声赶来。“藏起来。”他朝外望了一眼,道。不见回
100、应。扭头一看,床边哪里还有那人的踪影?您这躲得也太快了吧!他在心里骂了一句,弯腰望向床下,想看看那人是否藏在其中,护卫们却已然冲了进来。第九章盗鬼夜郎“龙少侠,您没事吧?”护卫统领看着乱七八糟的床面,犹疑着问道。“哦,没事。”龙云舒直起身子,“那只乌狸还有个同伙儿”对于这种粗劣的借口,护卫统领显然是心存疑虑的,他想了想,迈步走过来,也弯腰往床下看了看。“我已经将它赶出去了。”龙云舒赶忙道。护卫统领直起身,视线在洞中扫视,忽而眉头一皱,迈步走向洞内侧,蹲下身子,探二指抹了下地面。一摊血迹。“很抱歉,我的剑弄伤了它。”龙云舒走到近前,道。“这些狸子阴险好斗,最喜攻击生人。”护卫统领掏出手帕擦了擦手
101、指,“它们常會藏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冷不丁窜出来,给人身造成伤害。为了确保您的安全,我们需要为您排查隐患。”说着朝左右使了个眼色。四名护卫各提刀剑,在洞中四处搜查翻找,犄角旮旯,石厨石柜,一处也不曾放过。龙云舒心中愠怒,却又不好发作,晃眼间,见地上一团阴影,借着暗色的掩护,在各个守卫的影子间飘来荡去,忙得不亦乐乎。他瞟了眼身旁的统领,暗暗捏了一把汗,生怕对方看出端倪。洞穴中陈设简单,守卫们很快搜查完毕,并无异常之处。统领朝龙云舒一抱拳,道:“龙少侠,我等已排查完毕,请您放心,再不会有乌狸之属对您构成骚扰。多有冒犯,告辞!”言罢,率众撤离。龙云舒松了口气,视线在地面搜索,寻找着那团阴影,竟发现它此
102、刻正随在统领的身后,寸步不离地跟着,斗篷与地面阴影完全融为一色,若非事先知晓它的存在,决不会注意到这团影子有蹊跷。那统领走在队伍的最后,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的身后竟然还坠了条尾巴。影子悄悄站起半人来高,在他的身后鼓捣着什么,但因视线受阻,龙云舒无法看清它具体在做什么。“对了,龙少侠”统领忽然转身。影子“嗖”地一下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统领一愣神,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东西一晃而过,狐疑着望向左右。“怎么了?”龙云舒及时出言询问,免得对方琢磨过味儿来。“嗯”统领被打断了思路,似乎有点忘记了原本要说的话,想了想,只道,“龙少侠早点歇息,今日多有打扰,见谅!”言罢转身离开。他的后背处,不知何时多了张草纸,随风
103、晃荡着,其上寥寥几笔勾出了一只王八,惟妙惟肖,壳上四字:一见生财!龙云舒“扑哧”一下笑出了声,急忙咳嗽两声,以作掩饰。随着护卫们消失在洞外,地上的那团阴影站起身来,一抖一晃,暗夜斗篷从身上滑落。他摩挲着前胸,一边往回走一边嘟囔:“哎哟哟,吓死老子了”一屁股坐到床上,“哗啦”将几个钱袋子往床上一丢,挨个翻看,一边翻看还一边摇头,“无名教这帮孙子也太穷了,啧啧,太穷了”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虽然这些人挺可气,但你偷人家的东西,总归是不好的。”龙云舒搬了把石凳坐下,道。“不好意思,谁让我手贱呢?”他望了眼龙云舒,说得理直气壮。随手丢过去两个钱袋子,“行业规矩,见者有份。”龙云舒抬手将钱袋子抓在手里,
104、手腕一抖,又原路丢了回去:“我的行业没这规矩。”“我懂。”他接过钱袋子,也不客气,倒出银子便往怀里塞,“我们这种人呀,整日在社会底层摸爬滚打,比不得你们这些名门大派,养尊处优有人孝敬。您说我们手脚要是不勤快点,不得给饿死?”说着,他将几个空了的钱袋子随便一裹,丢入了床下。又掏出一瓶金疮药,将药粉撒在肩头的伤口处,边包扎边道:“龙少侠呀,看到这剑伤没,我对天发誓,我之前只是想和您开个玩笑,一丁点儿伤您的心思都没有,没想到您小伙儿长得眉清目秀,下手是真的狠,要不是我躲得快,早就让你给穿了糖葫芦!”对方说方才没动真招,这一点龙云舒是相信的。对方偷袭自己的时候,攻击的是自己的背胸部,这个部位对于一个趴
105、在地上的“影子”而言,显然有些远了。如果对方选择攻击自己的后肋,自己能不能全身而退还在两可之间。对方只是想看看自己的本事。“所以我没让那些护卫把你抓走。”龙云舒道。“呃”他迟疑了一声,望过来,“我是不是还要谢谢您?”龙云舒道:“别废话了,说吧,你到底是谁?”“好吧,言归正传!”那人收起金疮药,起身一抱拳,道,“在下乃天下第二神偷夜郎是也!”天下第二神偷?龙云舒哑然。这报个名号都要将“第二”挂在嘴邊的,他还是头一次遇到。“你这算是谦虚吗?”龙云舒道。“当然不是!”夜郎道,“实事求是、有啥说啥而已!您别问我天下第一是谁,死啦,乱刀分尸,死得可惨啦!”“那你还是第一。”“不敢!不敢不敢不敢!”夜郎连
106、连摆手,“万一被这名头压着,哪天也惨死在乱刀之下,岂不悲催?”龙云舒道:“你找我做什么?”夜郎闻听此语,面色立时变得严肃,朝龙云舒深施一礼,道:“在下效力于雍州芥子帮,此番奉帮主之命,恳请龙少侠出山!”龙云舒微一皱眉,心思电转。这芥子帮,乃是雍州、甚至整个江湖中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自古帮派门教有别,派是师徒传承,帮为志同道合,门本血脉所系,教乃信仰同等。芥子帮中鱼龙混杂,乞丐、偷儿、娼妓、戏伶、神棍、卖艺人、地头蛇、包打听几乎囊括了江湖百业。帮众在各种身份的遮掩下,隐藏在江湖的各个角落,人脉遍布天下。他们大多处于黑白两道中间的灰色地带,与黑白道盘根错节,洗黑钱,销黑赃,开妓院,设赌场,便没有它
107、不做的营生,游走在法度禁令的边缘,虽屡经朝廷整治,却总能断腕而退、不动根本,足见其背后牵扯势力之巨。“芥子帮离此处有几千里遥,我与贵帮亦不曾有所瓜葛,你来请我,却是何故?”龙云舒道。实话说,对于这样一个帮派,他本身是不太待见的,更不想和这样的帮派产生什么交集。“龙少侠也是个爽快人,我便直说了。”夜郎道,“数日前,我芥子帮帮众在昆仑山天阶峰顶修建冰宫,不幸遇一雪妖,那雪妖模样与人类孩童相仿,有操冰控雪之能。它施法掀起漫天冰雪,将我芥子帮帮众及所雇民工百姓共计一百零三数,尽埋藏在了天阶峰巅,生死未卜,现如今周边百姓人心惶惶。“我帮欲进山施救,又恐再遇妖孽,徒增伤亡,帮主遂下令,招揽天下英雄豪杰,进
108、山降妖除魔,还周边百姓一个太平!然而,人们对此妖多有忌惮,天下英豪虽广,却大多踌躇不前。我们现在急缺一位表率人物。试问当今天下,论侠肝义胆、凛然正气者,谁又能出武当龙云舒之右?是以,我特来寻龙少侠,望您能够当天下豪杰之先,掌斩妖除魔之剑,救万民于水火!”言罢,单膝跪地,朝龙云舒一拜。龙云舒没有紧于回答,他端坐在石凳上,望着地上的夜郎。对方言辞恳切,不像有诈,所提及的那个“雪妖”,更是令他联想起了一个人。雪族公主,白冰儿。那个云梦泽畔、被自己于骨蛟口中救下的女娃。他无法肯定“雪妖”是不是白冰儿,但曾有人向他说起过昆仑雪族:“昆仑山中有雪人,其雄者,身壮力强,举身皆毛,色如皑雪。其雌者,肤若凝冰,
109、力难缚鸡,有凝湿化雪之能;擅泣,泪遇水则冰。”操冰控雪,此事十有八九便是雪族人所为。“你们在昆仑修建冰宫做什么?”一番思量后,龙云舒问出了这个问题。“实不相瞒,乃是为了我芥子帮帮主的大婚之礼。”夜郎直言道。龙云舒道:“以冰宫作聘,芥子帮好大的排场!”夜郎道:“帮主年逾五旬不曾婚娶,今岁得一娇妻,自然极尽宠爱。那姑娘喜食河鲜,寒冬腊月,帮主便命人开河取鱼,以鱼唇炒作一盘娇人吻亲手喂之;那姑娘喜佩珠玉,帮主便遣人远赴南海,采寻血珍珠,织作玲珑衣,为之穿戴;今帮主欲娶,那姑娘却道想看雪景,这炎炎夏日,到哪里去寻冰取雪?帮主思前想后,便派人前往雪山,打算造它个冰宫出来,以博美人一笑。不料冰宫未成,却遇
110、到了这雪妖作乱。”“抱歉,我不能帮你。”龙云舒道。“为什么?”“是你们侵入雪山在前。”龙云舒道,“雪妖生于山中,你们的所作所为,无异于犯人故土。所以,我不能帮你。”说到“犯人故土”四字,他不自觉地加重了语气。夜郎低头不语。稍后,又抬起头来,道:“可是,我芥子帮及所雇百姓百余条人命,便不管了吗?万一他们之中还有人活着”“你应该去向官府求助。”龙云舒道,“如果不方便,也可以去武当,或者少林、峨眉。”“他们现在已无暇他顾。”夜郎道。“嗯?”龙云舒疑道,“什么意思?”“外面的江湖,如今已是一片紧张,各大派以武当为首,皆在紧张地筹备着,据说是准备什么九九重阳之约。我也很纳闷,不过一个约会而已,怎么这般如
111、临大敌,如同世界末日一样?”原来如此!龙云舒暗道,无名的战书已然下达,实已到了中州危亡之际,容不得他们等闲。“那便去联合些小门小派,偌大个中州,难道还挑不出几个合格的人选出来?”“龙少侠武当正统,忠义乾坤,日后必成中州正道之领袖,若连您都不愿出面,便更不会有人能够担此重任”“我不是什么正道领袖!”龙云舒突然拍案而起,“何为正道?何又为邪道?我龙云舒不过一人之身,哪里管得了天下这是是非非!”言罢背转身去,“你走吧,恕在下无能为力!”夜郎愣在原地,他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触了对方的霉头。踌躇了半晌,终站起身来,倒退三步,而后转身走向洞外。龙云舒听着对方脚步渐远,缓缓松了口气。然而这一冷静下来,又觉心头空
112、落落的。芥子帮所做虽令人不齿,但人命却是无辜的。一百多条人命,如果救援及时,应该会有一些活下来吧?呸,龙云舒啊龙云舒,你想这些干吗?这些人进犯雪族家园在先,让雪族给他们一个教训,提醒人类对这个世界保持一颗敬畏之心,不是很合乎情理吗?可是话说回来,万一芥子帮筹齐了人马再度寻往昆仑怎么办?一旦遭遇雪族,双方必是一场恶战,免不了会有更多伤亡唉,龙云舒啊,你又想了些什么?他们是死是活,和你又有什么关系,你连自身的事情都搞不明白,又替别人瞎操什么心?这个世界并不是你起初认为的那样黑白分明,那个人教导你的道理,都是为了让你能够心甘情愿地赴死!所以,忘记那些道理吧,现在醒悟还不晚,不要活在那个人的阴影下,你
113、要活成自己的样子!可是,你究竟該是什么样子呢?龟缩在这深山老林里,不管天下兴亡,不论人命死活,这便是你的样子吗?他脑中一团乱麻,突然爆了句粗口:“去他娘的!”话音出口,他将自己都吓了一跳。从小到大,这似乎是自己第一次爆粗,不禁面上一红,可同时又有一种说不出的痛快。是啊,管他是非对错,一切都去他娘的!老子怎么痛快,就怎么来!他想到这里,猛地转身。一个人影正鬼鬼祟祟地蹑进来,被他突然转身的动作吓了一哆嗦。“你怎么还不走?”他问道。对方正是夜郎。“那个”夜郎挠挠头,“龙少侠,方才忘了一件事”“何事?”龙云舒立即问道。夜郎被他急躁的口吻弄得有些无措,犹疑着说道:“就是那个,在我出发来此的前一天,有一个
114、人已经进了昆仑”“谁?”“百草门,补天手姬仙媛”“什么?”龙云舒双目一下子瞪了起来,“她去那里做什么?”“我、我也不知道啊!我也是从灵通的口中得知的她进山这件事。对了,灵通是我芥子帮的一名包打听,姬仙媛进山前,曾向他购买了一些关于昆仑的消息。”夜郎见龙云舒的情绪有些激动,言语间不自觉地小心谨慎起来,“我听灵通说,姬仙媛只身一人进了昆仑,从时间上来看,正好是雪妖作乱的那日”糟糕!龙云舒暗叫不妙。他记起来,当日云梦泽畔,白冰儿与尨手相互勾结,由尨手将自己和姬仙媛引去了龙潭,而白冰儿则借机混入百草门。这个心机深重的娃子,在百草门中做了什么?姬仙媛千里迢迢赶往雍州,紧随其后进入昆仑,又是为了什么?想到
115、姬仙媛孤身犯险,他心如火焚。他决不认为白冰儿会是什么善类,那娃子年龄不大,却心狠手辣,做事不择手段,姬仙媛贸然进入雪族领地,一旦起了冲突,后果不堪设想!他越想越不安,迈步便往洞外走。一旁夜郎似乎有些没明白过来,一脸疑惑地望着他,开口问道:“龙少侠,您要去哪里?”龙云舒道:“昆仑!”夜郎先是一怔,继而大喜:“好嘞!”一溜小跑跟上。第十章黑色森林龙云舒来到铁栅门旁,以石壁掩着身形,偷眼朝外察看。天空月儿正圆,光辉遍洒山间,给这片黑色的世界铺上了一层惨白。夜色下,嶙峋的山石和干枯的树木,犹如一个个张牙舞爪的魔鬼,在阴风中呜呜咽咽地哭笑。他没有看到守卫,但他知道,看不到并不能表示不存在,也许他们正藏在
116、哪个暗处,只要自己出了洞口,便会暴露在他们的视线下,届时再想脱身,便困难了。迟疑间,夜郎已跟上前来,嘿嘿一笑,道:“龙少侠少安毋躁,且看我来!”说着,将暗夜斗篷随身一裹,纵步飞身,直朝铁栅门撞过去。“小心!”龙云舒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却见对方在接触铁栅门的刹那,身形忽地一扭,径直穿门而过,竟视那铁栅门如无物。龙云舒一愣,歪斜着脑袋盯了铁栅门半晌,又狐疑着伸出手,摸了摸那些拇指粗的铁条,入手坚硬冰凉,却是硬铁无疑。他心中讶异,这些铁条间距不足半尺,便是个三岁的孩童都无法通过,此人却是如何通过的?看对方那柔软的身段,简直如面条一般,一扭一晃,便去到了门外,莫非这一身的骨头,是水做的不成?他
117、有所不知,夜郎施展的这门技法,名为缩骨法,乃是芥子帮的独门秘技。此技本属下乘,多用于隔窗窃物、街头杂耍,但不乏一些极具天赋者,将此技习至极高境界,令身体关节分合灵活,穿缝过隙柔若无骨,更有甚者,能够变化多般姿态,化形拟物亦不在话下。此技巧妙无常,习练却是十分凶险,自幼便需忍受分筋拆骨之痛,更有失手而致终身残疾,是以习者寥寥,寻常人家但凡有口饭吃,很少会舍得让子女受此苦砺。夜郎穿过铁栅门,化作夜色中的一团阴影,朝着山侧飘去。只不多时,便听山侧传来一声鸦鸣。龙云舒探头向外一望,见夜郎正从不远一堆大石后转出来,用鸦声打了个口哨,示意暗岗已然除掉。龙云舒朝他一点头,比了个手势,纵身朝山下飞奔。夜郎会意
118、,将斗篷一裹,飞身跟上。二人不敢走下山的石径,只选树多石乱之处奔走,以掩藏行迹。龙云舒将梯云纵施展开来,在山间跳跃纵走,轻灵如燕。夜郎施展潜行术,贴地而行,如影如风,速度比之龙云舒亦不遑多让。这二人一白一黑,你追我赶,一路穿石过木,不久便到达了山脚。山脚下是大片的黑荆林,林中阴风呼号,地面白骨散落。这里的树木长势远比山上的茂盛,向前望,黑压压一大片,奇形怪状,蜿蜒横斜,远远不见尽头。它们通体黑如墨染,叶片尖细如针、成簇而生,一道道棘刺从枝干上生出,粗长者可达二三尺,尖端锋利如锥,在月光下闪着黑亮的光泽。夜郎一步跨入林中,突见前方狂风骤起,万千树木扭腰抖枝,竟纷纷于树干处睁开了双眼。它们张开黑洞
119、洞的大口,发出阵阵狂笑,而后拔地而起,挥舞着刀剑一般的棘刺,迈开根足,朝着他围拢过来。他大惊失色,转身便想往回撤,然而一回头,哪里还有来时的路径?身前身后,身左身右,皆是一望无际的黑荆木,它们一株株从沉睡中醒来,从土中拔出根足,晃着庞大的身躯,向他发起围攻。他吓得惨了,瞅准一个空当夺路而出,发足狂奔,然而所经之处,林木亦渐次苏醒,似乎整片林子都随着他的闯入活了过来。他无处可逃,绝望中生出一股狠劲,从两腿侧拔出蝠纹匕首,迎着树怪冲了过去。那树怪躯体坚硬,匕首扎在树干处,震得他手臂发麻,树干中黑色的血液喷涌而出,溅了他满身满脸,腥臭无比。树怪不知疼痛,挥动着浑身的棘刺朝他卷来,他避过锋芒,挺匕首与
120、众树怪陷入混战。这些树怪并无要害,扎不死、斩不断,他拼了全力,包围圈反而越缩越紧。他置身树怪丛中,眼前只有繁密杂乱的枝叶和隐藏在枝叶中的锋利棘刺,眼花缭乱,难躲难防。他渐觉体力不支,暗道我命休矣!正当此刻,突听半悬空中一声龙吟,一道白电当空劈落。那白电砸进树怪丛中,惊得众树怪吱吱惨叫。它们“呼啦”退向四周,各自回到生长之处,将根系重新扎入土中。他死中得活,一屁股坐到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又觉情况有些不对,扭头一望,见自己所在之处,仍然是黑荆林的边缘,再看先前那些树怪,哪里还有半点怪物的样子?皆恢复成了普通黑荆木的模样。他一时有些恍惚:我的娘啊,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此乃幻林,是利用黑荆木布下的
121、阵势。”龙云舒站在一旁,道,“进入者感官受扰,产生幻听幻视,在林中左冲右突而不得脱,直到活活累死。”原来方才的一切,都是幻境!他心中恍悟。那幻境真真假假,与现实竟无明显的分界,实在是太容易令人陷落了。转望龙云舒手中仍自颤抖的龙吟剑,想到那道从天而落的白色闪电,心中已然明了:定是龙云舒将自己从幻境中救了出来。“休息一会儿吧!”龙云舒看着气喘吁吁的夜郎,道。他回头望了眼山上,那里一切如常,自己的逃脱还没有被守卫们察觉。“不必了!”夜郎站起身,拍拍屁股,將匕首插回腿侧,“他娘的,刚才差一点儿被这些倒霉树给吓死!不过我有点奇怪,我来此地的时候,走的便是这片林子,那时为什么没有出现幻境?”龙云舒道:“那
122、是因为,那个时候的你是要进来,而眼下的你,是要出去。”“嗯”夜郎没能理解龙云舒的这句话,“啥意思?有啥区别吗?”“当然有区别。”龙云舒道,“这是一个单向阵法,只许进,不许出。我白天的时候站在山巅,已将周围的布局看了个七七八八。“这片黑荆林,是进出巫门山的唯一路径,这里所设置的阵法,原始而古老,没有任何花哨的修饰,却也是最为简单高效的。这说明布阵人并不想在这上面花费什么心思,只是利用自己对自然规律的理解认知,随手摆了这样一个阵法出来。他并不想阻止别人进入巫门山,恰恰相反,他似乎是在用这样的一个阵法,告诉路经此地的人们:看,这里有个阵法,我无名教就藏在里头!“它吸引着人们进入,待进来之后,便成了无
123、名教的瓮中之鳖,想走,便不会那么容易了。”“这布阵的家伙还真他娘的自信,不对,是缺德,简直缺他娘的八辈子血德!”夜郎恨声骂道。又道,“你可有破阵之法?”龙云舒道:“此阵的布局规律,与我武当太和阵谱有同源之处,所以于我而言并没有太大的难处,花费些时日,也便破了。”“花费些时日?”夜郎张大了嘴巴,“我说龙少侠呀,不对,您是我祖宗,您是我亲祖宗!我说祖宗哎,您是不是忘了咱什么身份?咱他娘的是逃犯,是逃犯!您在这里花费些时日,咱甭说几日,我敢保证,不出一个时辰,咱俩就得让人给逮回去!”“你急什么?”龙云舒将龙吟剑往腰侧一磕,剑身自动缠附于腰间,道,“我是说破阵需要些时日,咱们的目的是走出这个阵,为什么
124、要破阵?”夜郎:“呃”龙云舒继续道:“既然这个阵只许进不许出,那我们便用进来的方式出去。来,跟我学”他说着,转身背朝林子,朝后迈了一步,“一”“倒、倒着走?”夜郎砸吧砸吧嘴,“这就是您说的用进来的方式出去?”“来呀,跟我学呀!”龙云舒催促道。夜郎将信将疑,硬着头皮转过身去,学着龙云舒的样子,向后一步迈进了林子。没有出现幻境。“咦?”他心头一喜,真的没有出现幻境!扭头望向龙云舒。“别扭头!”龙云舒突然大喝制止了他。他赶忙止住动作,乖乖把头朝向了前方。“这个阵法主要是通过视觉致幻,保持现在的视角是没有问题的。”龙云舒道,“如果将头转过去,便会重新受到视觉干扰,一旦陷入幻境,我处于阵中也无法帮到你,
125、只能任你自生自灭了!二”他说着,又向后迈了一步。夜郎随即跟上。他目视前方,视线再不敢向旁偏差半毫。一切如常,仍然没有出现幻境。“三”第三步倒跨而出。“好了,我确定了,这个方法可行!”龙云舒直了直腰杆,道。“嗯您之前不确定这个方法可行?”夜郎的声音有些发虚。“对啊,我说过了,这个阵是别人即兴摆下的,天下仅此一个,我哪有机会提前尝试?”“您就不能先让咱俩其中一个人进来试试?”夜郎急道,下意识地要转过头来,却在转到一半的时候又及时转了回去,“留一个人在外面,好歹有个接应啊!”“没时间了,追兵马上就到,快专心走路!四”龙云舒说着,加快步子,朝着后方退去。“你等等我啊!”夜郎赶紧倒步跟上。二人一前一后,
126、在林中倒退而行。龙云舒引路,夜郎跟随,二人步调一致,活脱脱一对穿了线的木偶。偶有树木拦路,二人便向旁横移,像两只笨拙的螃蟹。走着走着,夜郎突然“扑哧”笑出了聲。“你笑什么?”龙云舒问。“我觉得咱俩现在的画面好怪异啊!”夜郎道。“哪里怪异?”“你看我倒退的样子,像不像一只黑色的屎壳郎,正推着一颗白色的粪球?”他说着,故意压低身子,曲臂弓腿撅屁股,姿势确与蜣螂有几分神似。龙云舒身穿白衣,处在他的身后,显然便是他口中的“粪球”。“我觉得你不像屎壳郎。”龙云舒道。说话的同时,脚尖一踏地上的一截枯枝,枯枝另一头翘起,正正绊在夜郎的脚后跟上。夜郎“啊呀”一声朝后跌来,条件反射般欲翻身站稳,却听龙云舒及时提
127、醒道:“莫要转身!”他略一迟疑,再想稳身便已晚了,一个跟头仰面朝天摔在了龙云舒的脚下。“却像一只翻了壳的乌龟。”龙云舒低头望着他,补充道。夜郎又好气又好乐,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道:“人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这次便算你赢了,等出了林子,咱俩找个月黑风高夜,好好切磋切磋!”龙云舒道:“两个大男人,深更半夜的有什么好折腾的?”“嗯”夜郎想了想,“这话头儿听起来怎么有点刺激?我说的是切磋武艺”龙云舒一脸懵懂:“我说的也是切磋武艺啊!”“哦哦,原来、原来大家说的都是切磋武艺啊!哈哈,哈哈哈”二人齐齐大笑。如此一路插科打诨,大概行了一炷香的时间,两旁林木开始变得稀疏,间或有其他种类的树木穿插进来,这说明
128、黑荆林的边缘已然不远。为了以防万一,二人又继续倒退了一程,确认已经出了幻林的范围,才停下步子。“可以转身了吗?”夜郎背着身子,问道。“这里应该已经安全了。”龙云舒道,“我先转过去试试,如果没问题的话,你再转。”“仗义!”夜郎道。龙云舒低下头,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而后慢慢地转过身去。他的视线在地面划过了一个半圆,入目所见,翠绿的草地,鲜艳的花朵,一派生机盎然之景。他缓缓抬头,却一下子怔在了原地。“龙少侠?”夜郎等了半晌不见动静,轻轻唤了一声,却没有听到龙云舒的回答。“龙少侠,你还好吧?”他又催问了一声,还是没有回答。他担心起来,以龙云舒的性子,断然不会在这种时候跟自己开玩笑,难不成是发生了什
129、么意外?可是即便有意外,也该出点动静才对啊!“龙少侠,你倒是说话啊,发生了什么事?你再不说话,我可转身了啊!”他焦躁道,顺手将蝠纹匕首抄在了手中。“转身吧。”龙云舒答道。听到龙云舒的回答,他一颗悬着的心才算放下,边转身边道:“你小子刚才故意吓我对不对,怎么半天没”他转过身来,话语戛然而止。前方一道人影,正抱胸站在一棵大树下,直直地盯着二人。正是山神违天!第十一章弃明投暗龙云舒和夜郎二人出了黑荆林,转身便看到违天守在前方,看对方那架势,似乎已经在此地等候了多时。“教主布下的不归林,被你们以如此方式破了,我想如果他得知这件事,大概会被气吐了血。”违天道。龙云舒道:“他过于自负,视天下人为蝼蚁,却忽
130、略了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的道理。”“站在他那样的高度,大概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担心的了。”违天道,“龙少侠深夜不辞而别,是要去往何处?”“事起仓促,晚间不便叨扰,是以不告而别。”龙云舒道,“承蒙贵教多日来照顾有加,龙云舒在此谢过!此番所去之处,乃是昆仑。”“看来芥子帮的事情你已然知晓。”违天道,看了眼夜郎,“这位行走如烟,缩地如影,想必便是芥子帮的盗鬼吧!”“嘿嘿,好眼力!”夜郎一抱拳,“盗鬼夜郎是也!”违天朝他微一点头,继续对龙云舒道:“昆仑乃是非之地,去不得。”龙云舒道:“那里有我必做之事,亦有我必救之人,去不得,也要去!”违天道:“你一意如此,我自不能强拦你,但今日既被我撞见,也不好轻易放你们
131、走脱,否则,怕是我无法与教主交代。”龙云舒眉梢一挑:“阁下的意思是?”违天从腰后一伸手,掏出件黑色的事物,迎风一抖将之展开,竟是一件黑袍。那黑袍胸前背后皆绣着血色的天眼图腾,款式与违天所穿的一模一样,正是无名教的教服。“穿上这件袍,从今以后,我再不拦你。”说着,大手一挥,天眼黑袍凌空飘了过来。它挂到龙云舒身侧的一根树枝上,迎风晃荡着,血色的天眼,搭配着黑色的袍身,在清冷的月光下,有着一种妖冶的美。龙云舒望着黑袍,又望向违天,无言。他自然知道,这件事情决不仅仅是一件袍子这么简单,重要的是袍子背后所代表的意义。黑袍加身,便是臣服,表示龙云舒已甘愿臣服于无名。更进一步,是武当山首席大弟子,投诚无名教
132、麾下。再进一步,是中州正道,屈服于邪魔外道。这对于整个中州江湖而言,无疑将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足以撼动无数人的信仰。永远会有人记得“龙云舒”这个名字,它曾被天下人视作正道接班领袖,最终却叛离师门、投靠邪教,以至被定上江湖的耻辱柱,永受万人唾弃!杀人诛心,不过如此。龙云舒望着违天,违天也望着他,四目相对,山水无声,就连呜咽的山风都平静了下去,仿佛巫门山的一切事物,都在静静地等待着他的抉择。“那怎么办?”祝熔急道,“难不成我们就放任他如此去了,四处败坏我武当名声?道尊师兄,您倒是表个态啊!”道尊一直在闭目静思,此刻见众人议论完了,才睁开眼,望向朝天宫首座段天伯:“天座,你觉得呢?”段天伯左手轻轻
133、捋着胸前的三缕白髯,右手掐指算着什么,沉吟一阵,才道:“此子,便与我武当缘尽于此吧!”此语一出,大殿中陷入一片肃静。半晌,道尊轻轻叹了口气。这声叹息极轻极微,但在场的无不是顶尖高手,自然不能逃过他们的耳朵。这个高居江湖之巅、阅尽人间百态、甚至已窥仙境的老者,第一次在人前显露了疲态。“阴童阳童何在!”他忽然沉声喝到。“在!”随着两声重叠一处的清脆应答,背后黑白两道仙波忽地一散,阴童阳童落身在了他的面前。他们五官精致,不似生人,只如画影,朝他深施一礼,动作整齐划一,仿佛是一人之身。“传谕天下:武当九代道尊座下弟子龙云舒,背弃师道,勾结奸佞,实乃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今将其逐出师门,往后是生,
134、是死,是荣,是辱,再与武当毫无干系!”“是!”阴童阳童齐齐转身,疾步而行,忽又化作两道仙波,凌空飘远。第十二章地下赌场龙云舒与夜郎,各自騎乘一匹踏雪麒麟驹,从昆州一路北上,隔日,便来到了雍州地界。芥子帮总舵位于西疆府冰原县。这冰原县,乃是雍州界内面积最广、却也是最为荒凉的县域,它位于雍州最西部,紧邻昆仑山脉,纵横八九百里,占地面积几乎与九州中最小的庐州同等,但其常住人口,仅有区区三万余数,此人口密度,当之无愧地排在了中州两千余个县域的末尾。这里地广人稀,大大小小的村镇,零散地分布于广袤而苍凉的荒山戈壁上,有时候行出百里,也看不到一处人家。然而就是这样一个边塞之地,它的县城,却是出奇的热闹,作买
135、的,作卖的,推车的,担担的,当真是车如流水、马似长龙,其中更不乏一些异域族众,牵驼拽马,往来街头巷尾,操着各类口音,做工贩货。龙云舒对这个边塞县城的繁华颇感意外,夜郎却道:“你所看到的,只是这座城的表象,它的繁华背后,实际上隐藏着无数见不得光的勾当。黑市交易、人口贩卖、烟毒走私,以及各类违禁品制造在这里,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找不到的。官府将一些有必要存在、而又违背法理人伦的黑色产业集中在这里,默许它们的存在,只隔三岔五地过来敲打敲打,只要他们不闹出太大的动静,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他们去了。”龙云舒愈加不解,道:“违背法理的事情,不是该明令禁止吗?这里怎会允许这类事情存在?”夜郎道:“这里是
136、中州的边缘地带,正所谓山高皇帝远,官府哪里顾得过来?更何况,西疆府总人口六十万,冰原县这个边塞之城,所纳税额,明的暗的加起来,占了整个西疆府的三成,这其中虽然大都是些灰色收入,但那毕竟也是白花花的银子呀!官老爷们得到了实惠,谁还会管这银子干不干净?”龙云舒怒斥道:“官痞勾结,狼狈为奸,这究竟是个什么世道!”夜郎道:“龙少侠呀,你久居山中,自然不知人世的复杂。这世上的道道呀,可多着呢,决不是善恶二字就能概括的。而这冰原县,恰恰就是这个世界的一个典型缩影,其中鱼龙混杂,各势力纠缠牵扯不清,谁都膈应谁,谁又都离不开谁,今儿我捅你一刀,兴许明儿又能救你一命,没有永远的敌友,只有既得的利益。这些事情呀,
137、如果不是真正跳进这口大染缸里摸爬滚打些年头,啧啧,甭打算参透!”夜郎的话不断刷新着龙云舒的三观,这让龙云舒越来越意识到,自己的人生经验和社会阅历实在是太少了,道尊从来没有让自己接触过这些社会上的弯弯绕绕,只用善恶分明的一支笔,为自己勾画了一个非黑即白的世界。他不知道那时的自己是幸运或是不幸,但他觉得,眼前的自己、眼前的这个世界,才是真实的、多彩的、有血有肉的,能够感觉到每一个生命都真真切切地存在,并活着。二人边走边谈,牵着马,一路穿街过巷。龙云舒身着天眼黑袍,这套奇怪的装束,引得路人纷纷侧目,他初时觉得别扭,后来便也习惯下来,只自顾自地走路。此时已是后晌,他原以为夜郎会直接带自己去见帮主,却没
138、想到,这个不靠谱的家伙,竟将自己带入了一家地下赌场。这是龙云舒第一次进入这种地方。昏黄暗沉的光线、喧嚣嘈杂的人群、几张围满了人的大赌桌,推牌声、掷骰声、拍桌子呼喝声、跳脚咒骂声,种种杂乱的声音混合一处,令人头昏脑涨。“为了去昆州找你,我可是好些天没摸过骰子了,这手痒得都快蹭秃噜皮啦!”夜郎挤在一张巨大的赌桌旁,一边押着大小,一边扯着嗓子跟旁边的龙云舒说道。周围人群声嘶力竭地叫着“大”或“小”,将他的声音淹没在内。“你不应叫盗鬼,”龙云舒大声道,“而应叫赌鬼!”他看得出来,夜郎是这里的熟客,进来的一道,几乎半个赌场的人都和他打了招呼,“不在第一时间回去复命,便不怕你们帮主怪罪吗?”夜郎嘿嘿一笑,
139、道:“我们这些人吧,可不像你们正道中人那么讲究,更没有你们那一肚子的繁文缛节,我们注重的,是能不能成事儿。只要能给上司办成了事儿,其余的,万事大吉!”他嘴上说着,两眼冒光地盯住那只扣在骰子上的大瓷碗,“小!小!小”庄家猛地揭开大瓷碗,三颗白玉骰子,方形圆角,正正排列出一组点数:“四四五,一十三点,大”随着话音落地,桌旁众人欢呼大笑者有之,愁眉摇头者有之,拍掌庆贺者有之,砸桌喝骂者亦有之,当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夜郎气得骂骂咧咧直跺脚:“哎呀妈呀,出师不利啊!”一边重新掏银子下注,一边又朝着龙云舒嚷嚷,“龙云舒,来来来,别傻站着,下注玩几把啊!”不知是玩欢了性,还是刻意为之,他没有招呼“龙少侠”,
140、而是直呼“龙云舒”之名。“我不会。”龙云舒老老实实答道。龙云舒?周围一些人听到这个名字,纷纷将目光投了过来,眼神中满是异样之色,更有一些人小声议论。“原来这个就是龙云舒啊”“龙云舒是那个被武当逐出师门的龙云舒?”“对啊,听说是加入了什么无名教,好像是个,邪教组织”“奇怪,他前阵子不是还凭一己之力,踏平了玄冥鬼教来着吗?咋会又入了邪教?”“你懂什么?正所谓枪打出头鸟,他指定是风头盛了,有人看不过眼,便给他下套算计了”“唉,大好的前程啊,白搭了”这些人议论得声音很小,然而以龙云舒的耳力,却是听得清清楚楚。他心中苦笑:当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才两天的工夫,自己叛出武当的消息便已传到了这个边塞
141、之地,照此看来,想必全天下人都已知晓自己的事情了。现今的自己,已彻底从一个惩恶扬善的英雄,变成了一个弃信忘义、离经叛道的邪教徒,人生之大起大落,不过如此!“来嘛,玩几把就学会了,简单得很!”夜郎瞟了他一眼,继续招呼。“好!”他忽然应道。我龙云舒在天下人的眼中,既已是个坏人,又何惧再变得更坏一些呢?一个钱袋子丢到了他的手中,却是夜郎知道他身上没带银子,主动赞助了一些。夜郎朝着他狡黠一笑,他也朝夜郎回以微笑示谢等等,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你小子咋知道我身上没银子?不会是偷偷翻过我身了吧?你这贼心不改啊!他咬咬牙,恶狠狠地从钱袋子中掏出一块碎银子,往桌子上用力一拍:“押大!”二人在赌桌上这一耍起来
142、,只觉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便到了掌灯时分。夜郎手气不佳,身上的银子输了个精光,只能恋恋不舍地离开了赌桌。而龙云舒这个头一次赌钱的新手,却是运气极好,略一清点,竟足足赢了三十两银子。夜郎既惊讶又羡慕,连连惊叹:“云舒啊云舒,你简直是个赌桌上的奇才,前途无量啊!今儿晚上,你必须得出点血!十字街有家老店,牦牛肉炖得是真不赖,你请客,我要整它一条牛腿!”他这样一说,龙云舒也觉得饿了。二人离开赌场,由夜郎领着,一路走街头串巷尾,最终来在了一家店前。店的名字叫“周记炖肉馆”,店面不大,所在的位置也并不繁华,看那斑驳的牌匾和老旧的桌椅,应是有些年头了。二人落座之后,夜郎道:“你别看这家店不起眼,炖牦牛肉可是一
143、绝,你也就是跟着我沾了光,一般人还真就找不来这儿!”他点了一大锅炖牦牛肉,又要了一大壶青稞酒,斟满一杯酒推到龙云舒的面前,龙云舒婉拒道:“我可从来没沾过酒,若是喝了这杯,怕是会误了大事。”夜郎也不勉强,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热情地招呼龙云舒吃肉夹菜,看那架势,不知情的还以为他才是掏钱的东家。二人一顿狼吞虎咽。夜郎一边大吃大喝,一边天上一句、地下一句地胡吹滥砍:“云舒啊,我跟你说,这炖牦牛肉,可是咱冰原县的一道特色大菜,在其他地方你还就真吃不到这么地道正宗的牦牛肉!你见过牦牛不?跟野牛挺像,长着三尺多长的大长毛,长可拖地,一不小心自个儿走路都能踩到毛绊个跟头!“这些家伙呀,就生活在昆侖山一带的荒
144、漠草原、高山雪岭上,皮糙肉厚,贼抗冻,哪里冷它去哪儿!这些地方生长着许多野生药种,它们吃草的时候,也会把这些药材一并吞了,所以这身肉呀,营养价值极高,金贵着呢!不过,这玩意儿可不好猎,皮糙肉厚,厚的地方有两三寸,你要是没把子力气,拿刀子都扎不透。再加上这玩意儿脾气倔,你要是扎不死它,它玩命也得撵上你,非把你踩成肉泥不可”他越说越起劲,左一杯右一盏,不多时一大壶酒便见了底。他的脸红彤彤的,明显有了醉意,这让龙云舒不禁从心底冒出了两个字:酒鬼!“其实我看得出来,”当龙云舒觉得自己吃得差不多了,便放下筷子,打断了他的长篇大述,“赌场里边,你们大伙儿是在陪我玩儿呢!”夜郎愣了愣,而后一拍桌子,骂道:“
145、这帮兔崽子,演技真他娘的太差了!”“不过还是要谢谢你们。”龙云舒轻轻笑了笑,“今天玩得很开心,无拘无束的,从来没有觉得像今天这样自由过。”“这就对了嘛!”夜郎又灌了一口酒,“人活一世,短短几十年,就该无拘无束,唯有快乐,才是人生之真谛!开心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这个世界不会因你的不开心而有任何改变,也不会因你的愁眉苦脸而向你多施舍几分善意。不要束缚在那些没有意义的条条框框里,多做一些能让自己开心的事情,尝试新鲜事物,想怎么来,就怎么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说着,将酒壶递给龙云舒,“所以,要不要尝一口?”“不了。”龙云舒道,“一会儿不是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吗?”夜郎神色一滞,脸上的笑纹渐渐凝
146、固。“我可不认为,你拉着我玩了这大半天只是因为手痒。”龙云舒道,“说吧,你在等什么?”“我咋发现啥都骗不过你?”夜郎慢慢放下酒壶,坐直了身子,这一瞬,就连面上微醺的红晕都消散了下去。“我在等时间。”他回答道,“芥子帮灰暗之城,只有在夜晚才会出现。”第十三章灰暗之城夜郎告诉龙云舒,芥子帮的总舵被称作灰暗之城,这个地方,只有在夜晚掌灯之后,才会出现。灰暗之城,这个名字龙云舒从来没有听说过。夜郎解释道:“芥子帮帮众遍布天下,人员结构复杂,就人数而言,或许是中州所有帮派中最多的。但如此一个大帮派,存在感却是极低,天下人只将其视作一群下九流的乌合之众,难登大雅之堂,对这个帮派其他方面的了解更是十分有限。
147、之所以出现这种结果,正是芥子帮的帮规教义所致,其精髓一字便可概括:隐。“化整为零,最大限度地降低存在感,于不察间悄然发展壮大。”龙云舒认真思考着夜郎的这番话。是的,化整为零,最大限度地降低存在感,这正是芥子帮的高妙之处。他们的人遍布各州各县,你根本不知道路上遇到的哪个乞丐归于他们门下,也不知道哪个贼偷正在为他们效力。戏台上的名伶、青楼里的娼妓、街边摊的神棍、走街串巷的江湖卖艺人他们的人无处不在,却从来没有让人觉得它的势力已如此壮大。“尤帮主是个有见识的人。”龙云舒道。“那是自然。”夜郎道,“芥子帮也好,中州其他大大小小的门派也罢,既然能在江湖上占据一席之地,则必有其不凡之处,而这些门派的创建者
148、和执掌者,亦无不是人中翘楚。”“不过。”龙云舒话锋一转,“尤帮主此次在雪山中修建冰宫,却有些过于高调了,似乎与他、与芥子帮一向的行事作风有悖。”夜郎想了想,道:“我想,大概是有些东西,让他觉得自己有了足以高调的实力吧!”足以高调的实力龙云舒暗自思量,一个念头突然跃出脑海异兽之灵!这段时日,他接触最多的无疑便是这四个字了,这些来自影州的力量,分布于中州大地各处,其中会不会有一颗兽灵落入了芥子帮的手中?如果真是这样,尤帮主的反常行为便能说得通了。而芥子帮长久以来的隐忍,也可能只是为了某一时刻的全力一击!夜郎没有注意到龙云舒的心思,只继续道:“其实,芥子帮的发展,早就令某些权者、某些势力开始感到不安
149、,然而它的根系已铺展得太广,拔出萝卜带出泥,后果难以估量。按照江湖惯例,既然明的不行,便自然会有人出阴招、出暗招,而这其中最常见、也是最有效的,莫过于斩首行动刺杀首脑人物,以顺服者取而代之,逐步瓦解帮内力量,消除隐患。“这种情况下,帮主的人身安全便尤为重要了。所以,芥子帮便有了灰暗之城,帮主坐镇城中,除了帮内的心腹要员,没有人知道这城在哪,而要想到达这城,也必须要在特定的时间地点,方能进入。”夜郎说着,抬头看了看月色,而后站起身,望向龙云舒,道:“时候差不多了,灰暗之城的大门即将开启,我们立刻出发!”龙云舒点头,随之起身,却在站起的刹那,忽觉一阵天旋地转,紧接着头脑发沉,双脚发软,抬头望向夜郎
150、,眼前却是一片模糊。他暗叫一声不好,下一刻,“扑通”一下栽倒在了桌上。饭菜中有毒!这是他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念头。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中,他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穿着大红的衣裳,顶着大红的盖头,打扮得就像一个即将出嫁的新娘子,透过红盖头向外望。外面的世界红彤彤的,蒙眬难辨,他努力瞪大眼睛,勉强能够看出自己所在的地方是一间狭小的屋子,屋子的四壁贴着大红的喜字,桌子上燃着大红的喜烛,周围很安静,没有一丝响动。他有些心慌,想抬手掀起盖头,可身体却丝毫不能动弹;想开口呼喊,却也发不出任何声响。他开始害怕,但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有什么声音从远处响起,那声音很低很细,他极力分辨,好半天才终于听了
151、出来,是锣鼓唢呐的吹奏声。似乎正有一支迎亲的队伍,朝着自己慢慢走来。这一瞬,他毛骨悚然,挣扎着打算站起身,却仍是动弹不得。他在惊恐中听着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几乎已经来到了自己的身前。他死死地盯着屋门,屋门始终未曾打开,而声音却已从屋中响起。龙云舒突然意识到,声音是从地下传上来的。一支来自地下的迎亲队伍。与此同时,身前的地面骤然向下陷落,露出了一个黑黝黝的洞口。他看到有一些小人儿从洞中钻了上来,那些小人儿只有三尺来高,但因隔着红盖头,他无法看清它们的模样,只能大致看出它们穿着黑色的衣服和鞋子,系着红布的腰带。当先上来的几个小人儿敲着锣打着鼓吹着唢呐,后面上来的几个小人儿则抬着一顶八人抬的竹
152、排小轿,那轿子没有顶篷,个头儿比一般的轿子小着许多,大概是按这些小人儿的身量设计制作的。它们放下轿子,径直来到了他的身前,将他从椅子上抬了起来。龙云舒无法动作,但他的感觉仍然灵敏,他能感觉出那些小人儿抬起他的时候很费力,也很小心。它们慢慢地移动,移动到轿子旁边,将他小心翼翼地放到轿上,其中一个小人儿大概是体力难以支撑,脚下一个不稳摔跌在地,又赶忙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小人儿的摔倒令他砸落在了轿子上,所幸此时他的屁股离着轿子只有一尺来高,摔得不算疼痛。然而他无法调整重心,身子不受控制地朝着一侧歪倒,其余小人儿赶紧上前将他扶稳。他坐稳在轿子上,心却“咚咚”地剧烈跳动起来,不是因为刚才险些摔倒,而是因
153、为在身子歪斜的刹那,头顶的红盖头荡起来了一角,他的视线从红盖头的下缘望出,很清楚地看到摔倒在地的那个小人儿,下身露出了一截尾巴。一截细长的尾巴,生着稀疏的黑毛,让人看了打心眼里膈应。这一幕只是一晃而过,红盖头重新落下,龙云舒的眼前再度变成了一片红彤彤的蒙眬世界。一個领队模样的小人儿走过来,脖颈上戴着一个金色的项圈,抬脚踢了方才摔倒的那小人儿一脚,口中“吱吱”了几声。小人儿们抬起轿子,仍然由敲锣打鼓吹唢呐的开路,朝着地面的洞口走去。进入洞口之后,周围陷入一片黑暗,于是龙云舒的眼前连最初的蒙眬世界也看不到了,只能凭感觉判断出大致是在向斜下方行进。道路极不规则,弯弯曲曲,拐拐绕绕,忽高忽低,忽陡忽缓
154、,小人儿们在黑暗中似乎没有受到影响,一路行得飞快,轿子颠颠簸簸,将他晃得头昏脑涨。如此行了不知多久,道路两旁开始出现了一些光亮,他在颠簸中不时透过红盖头的下缘朝外望,渐渐发现小人儿们此刻正行走在一条狭窄的地道中,地道两旁的墙壁上,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插上两支火把,自己所见的光亮便是由这些火把发出的。他同时发现,这条地道有着许多的分支,简直像个地下蛛网一般。小人儿们在错综复杂的分支中穿行,何处该转弯,何处该直行,何处该选择第几个洞口,竟是轻车熟路,没有一丝一毫的停顿。又行出一段距离之后,小人儿们终于停下了步子,它们将他缓缓放在地面,红盖头晃荡间,他看到这里是一间非常宽阔的屋子,几支一人多高的巨大蜡烛
155、,竖立在周围的地面上,将此处照得一片明黄。小人儿们退向了左右,一个瘦长的身影从前方摇摇晃晃地走过来,来到了他的面前,隔着红盖头直勾勾地盯着他,盯得他心里发毛。然后,那个身影用手中的黑色杆子,轻轻将红盖头挑了起来。四目相对。对面是一张奇丑无比的脸。三角形的腦袋、宽厚的额头、尖细的下巴,鼻子平塌,嘴巴咧岔,一对眼睛像两颗圆圆的豆子,黑中泛黄。它身形瘦高,穿一身大红的喜服,头戴新郎帽,含情脉脉地望着他,而后嘴角一咧,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龙云舒从心底里打了个寒战。它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然后将嘴巴慢慢凑过来,带着一股腥臭的气息,吻向了他的双唇。一瞬间,龙云舒又惊又怒又恶心,只如吃了一把死苍蝇,
156、恶心得胃部一阵剧烈痉挛。他拼命挣扎,愤怒咒骂,可这该死的身体一动不动,丝毫不听使唤,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眼睁睁看着对方的脸越来越近,而随着距离的临近,对方的嘴巴开始缓缓张开,宽大的嘴角几乎咧至了耳际,两颗尖利的牙齿从上颚龇出,白森森的,闪着寒光。这不是人类的嘴巴!龙云舒心中惊骇。人类的嘴巴不可能张成这么大,而且,除了这两颗尖牙之外,对方的口腔中再没有其他牙齿,只有一条红色的舌头,在血淋淋的口腔中兴奋地蠕动着,像浴血而舞的魔鬼。此种口型的生物只有一种,便是他一个念头未及转完,便见对方的双目中骤然闪过了一道厉芒,那是身份被识破后的惊慌和愤怒,它猛地将身向前一探,血盆大口直直朝着他的嘴巴
157、咬了过来。一股强烈的不安从心头蹿起,与此同时,内心深处一个庞然大物睁开了眼睛,它隐在无边的黑暗中,两只白色的眼睛犹如黑色天幕中的两轮日月。它发出一声龙吟,一切邪灵恶祟都在这声龙吟中瑟缩发抖。对方的动作有了一瞬的停顿,嘴巴在咫尺远的地方停了下来,龙云舒抓住这一瞬,一拳狠狠挥出,正正砸在了对方的三角脑袋上。对方的身子很轻,这一拳便被砸出了三四丈远。它重重撞在后方的墙壁上,又摔落在地,抽搐了几下,便再不动弹了。他低头望向自己的拳头,此时才意识到,随着体内的那声龙吟,自己已然恢复了行动能力。众小人儿见状,叽叽喳喳地乱作一团。为首戴金色项圈的小人儿跳着脚,朝着众小人儿吱吱大叫,众小人儿受其驱使,朝他围拢
158、而来。它们一个个尖嘴瘦腮,围着他张牙舞爪、上蹿下跳,他又烦又恼,纵步冲入众小人儿群中,拳脚并举,直如虎入羊群一般,将众小人儿打得哭爹喊娘。那首领大怒,吱吱叫着加入战团。它的身体十分灵活,围着他上下缠斗,竟令他捉打不着。小人儿们有了主心骨,重整旗鼓,朝他展开围攻,在首领叫声的指挥下,它们相互间配合默契,双方竟一时难分胜负。龙云舒心中怒急,在与那首领交错而过的瞬间,猛地一按腰间剑柄绷簧,龙吟剑崩弹而出,朝首领后背削去。首领大骇,急忙身子一扭,堪堪避过了剑锋,奈何动作幅度过大,脚下不稳,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刚要翻身爬起,龙吟剑已挂着一道白光,朝它迎面刺来,它避无可避,只吓得抬手捂住两眼,竟完全放弃了
159、抵挡。眼看龙吟剑便要刺中它的眉心,突闻一声尖喝由洞中响起:“龙副教主,剑下留情!”第十四章芥子帮主那声音高而尖细,在空旷的地下空间中,带着一波波回音,令人耳鼓发麻、心神激荡。龙云舒听闻此语,掌中龙吟剑剑势微顿,然而那“龙副教主”四字,却如在他心头扎了一针,令他颇为愠恼。他手腕一抖,剑尖向旁一偏,避开了首领的眉心,转而从其脑侧划过。鲜血四溅中,一只圆圆的耳朵“啪嗒”掉落在地。首领发出“吱”的一声惨叫,连滚带爬地向旁逃遁。他并未追击,收剑站定,一双龙眸傲视四方。眼前的世界,随着方才的那声高喝,渐渐变得清明,他看到那些围攻自己的小人儿,此刻竟化作了一群三尺多长的黑毛大老鼠,它们“呼啦”四散,朝着周围
160、逃窜,转眼没了踪影。那位伤于自己剑下的首领,亦是一只老鼠,圆耳红眼,黑红相间的皮毛如缎子面般油光发亮,它脖颈上戴着金灿灿的长命锁,前爪捂着脑侧的伤口,可怜巴巴地窝在一人的脚下。那人端坐在一张宽大的灰熊皮芥王座上,身躯肥胖,皮肤白皙,像一个圆滚滚的白玉墩子,浑身的赘肉恨不得能掐出油来。大光头、眯缝眼、宽鼻梁、圆下巴,脖子上挂着三圈大金链子,手中盘着一串黄金蛇眼木的手串。他望着龙云舒,抬手做了个“欢迎”的手势,指头上几只镶嵌着各色宝石的黄金戒指,光华炫目。他咧嘴一笑,皓白的牙齿间,一颗黄灿灿的大金牙闪过了一点星芒:“龙副教主,欢迎来到灰暗之城!”灰暗之城?龙云舒一阵错愕。他望着对面这个白胖子,又扫
161、视周围环境,心思电转。这是一座宽阔的地下宫殿,金砖铺地,珠玉作帘,琉璃嵌顶,翡翠镶壁,巨大的白玉火坛柱,高可过丈,围列在殿内四周,柱身镂空雕刻着蛇鼠群像,活灵活现。青白色的火焰,从中空的柱身底部一直燃烧到顶部,将整个宫殿照得如同白昼一般。这里便是灰暗之城?自己何时来到的这灰暗之城?先前所遇一幕幕迅速划过脑海:自己与夜郎在店中吃饭,中毒昏迷后,梦中被一群小人儿抬入地下,在错综复杂的地道中前行,一路来到了一间宽阔的屋子,屋子里边摆着巨大的蜡烛他望向周围的火坛柱,那些巨大的白色柱体,不正与蜡烛相仿吗?难道,这一切并非梦境,而是真实发生?“龙少侠好身手!”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却是夜郎。他笑嘻嘻地
162、来到龙云舒面前,伸手去搭龙云舒的肩头,不料龙云舒手臂一抬,将龙吟剑反手横隔在了二人之间。“对不起,龙少侠,请原谅我没有事先告知。”夜郎一脸歉意道,“灰暗之城的位置属帮中最高机密,我不得不以这种方式把你请进来。”龙云舒瞟了眼夜郎,又快速扫了眼周围。短时间的思考,已令他大致弄清了眼前的情势。这座巨大的地下宫殿,便是芥子帮的总舵灰暗之城,而自己与夜郎吃饭的那个“周记炖肉馆”,无疑也是芥子帮的势力。它看似不起眼,实际却是灰暗之城设立在地面上的其中一个入口,二者通过复杂的密道网络连通,常人进入必会迷失其中,唯有以训化后的大鼠往来上下。灰暗之城的位置不可对外人道,故需提前令入访者昏迷,而自己昏迷的时候,仍
163、然保留着一丝意识,真幻相杂间,错把这些大鼠看作了小人儿,闹了场“老鼠娶亲”的风波。他想通了此中关节,缓缓收回龙吟剑,却又有另一个疑问升上心头。他望向殿内一侧,那个被自己一拳打翻的“新郎官”倒下的位置。是一条蛇。蛇身黑红相间,头顶一个硕大的红色肉冠,令它看起来就像是戴了一顶帽子。它软趴趴地萎在地上,一动不动,已然死去多时。“那个是鸡冠蛇。”夜郎善解人意地解释道,“咱吃的炖牦牛肉中被下了迷药,解药在我喝的那壶酒里,你滴酒未沾,所以中了毒不必担心,这种迷药的毒素对你的身体没有任何遗患,只是令你在一定时间内失去意识而已中毒之后,最好的解毒方法便是让这鸡冠蛇咬上一口,以毒攻毒,片刻便能清醒过来。可是没想
164、到,未等它咬着你,你倒自己醒了过来,还大杀四方”龙云舒听了夜郎的话,这才明白皆是一场误会,道:“若是你早些告诉我这些事由,想来我也会遵从你们的规矩,决不会闹出这等乱子。”“谁能想到龙少侠如此神猛?”夜郎逮住机会,立刻溜须拍马道,“自灰暗之城建立以来,我们这套法子屡试不爽,没想到今日却栽在了您的手上,您当真是英雄盖世啊!”龙云舒面色冷淡,不置可否,只望向芥王座上的白胖子,道:“这位,想必便是芥子帮帮主尤万金吧!”他直言对方名讳,以他无名教副教主的身份,似乎并无不妥,但这种刻意的疏远,足以令对方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容易亲近的主儿,对方的待客之道,令自己不甚满意。夜郎赶紧插言道:“此正是我芥子帮的尤
165、总帮主!”又朝着白胖子一抱拳,道,“父亲,孩儿已奉命将龙少侠请到!”父亲?夜郎对尤万金的这个称呼,令龙云舒深感意外,但他仍然不动声色。尤万金朝夜郎点了点头,然后站起身,晃着肥胖的身躯,迈步朝龙云舒走来。他腆着圆鼓鼓的肚子,颇似一口在地面上滚走的水缸。脚下的大鼠被他荡了一脚,发出“吱”的一声叫,“嗖”地钻入了芥王座下,稍后又从王座底下冒出头来,朝着龙云舒这边探头缩脑地打量。“手下人办事不周,怠慢了龙副教主,在下于此赔罪了!”尤万金走到龙云舒的面前,双手抱拳,深深地施了一礼。他的身子很软,那圆圆的肚子,竟丝毫未能影响到他躬身的动作,那些肉仿佛不是实质,可以随意收放挪转。这让龙云舒知道,此人外表的笨
166、重十有八九是刻意佯装的,他的身体柔软而灵活,很可能是个柔术方面的高手。“尤帮主客气了。”龙云舒道,“灰暗之城,我原以为该是如何一个阴暗晦塞的所在,如今亲见,才知其奢华程度比之皇室宫殿亦不遑多让!”他环顾这地下宫殿,目光最终停留在芥王座后面的墙壁上。那里铺了一整面碎金,在火光中如星河璀璨,正中以灰白黑三色宝石镶成三个圆环,呈“品”字型排列,彼此嵌套,中心交汇处一颗金色宝石,如中天之日,明晃晃灼人双目。“龙副教主倒是很会说笑。”尤万金笑道。他注意到龙云舒在望着那面金壁,便道,“此乃我芥子帮的帮会标志。金沙铺底,表示中州天下黄金满地;灰白黑三色,代表灰白黑三道,我芥子帮占据灰道,与黑白道彼此勾连,互
167、利共赢;交汇处金光闪烁,寓意着和气生财、万事大吉!至于这圆环嘛,提醒帮众行为处事须圆滑,不冒尖、不露头,谨记枪打出头鸟、刀砍地头蛇,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尤帮主话虽不错,却有些过于谨小慎微了。”龙云舒道,“芥子帮实力雄厚,尤帮主贵为一帮之主,在这雍州地界,跺一脚怕是整个大地都要颤上一颤,何须屈居于这地下之穴、蛇鼠之窟?”“龙副教主如此看得起在下,着实令在下受宠若惊!”尤万金道,“怎奈,我芥子帮自古便皆是些胸无大志、贪生怕死之辈,在下更是此中魁首,能在这洞中苟且度日,便已深觉万幸,哪里还敢有其他非分之想?倒是龙副教主年纪轻轻,便才勇双全、高居人上,前途必定不可限量!”他一口一个“在下”,
168、言语中十分客气,龙云舒听了,却越发觉得此人不便相与。身为大帮首脑,待人说话极尽谦卑,半句不肯争强,这样的人,定然心机深重。他心中想着,面上却是一笑,道:“尤帮主,你我在此相互捧赞,却无任何意义,倒不如开门见山,说一说那昆仑雪妖之事!”“龙副教主爽快!”尤万金拍掌赞道,“我尤某最喜与爽快之人打交道。”又朝着殿外高声道,“来人,传蒋炼!”殿外有侍卫应了一声,只不多时,一人由殿外迈大步而入。此人三十多岁,穿一身灰色劲装,腰间斜挎长刀,硬朗的面目,带着一股英悍之气。他大步来至殿中,单膝跪地朝尤万金一拜,道:“芥子帮外务统领蒋炼,参见帮主!”“免礼!”尤万金道,“来来来,蒋炼啊,我与你介绍,这位是无名教
169、副教主龙云舒,此番来到雍州,助我芥子帮调查昆仑雪妖一事!”又朝龙云舒道,“这位是蒋炼,冰宫修造工作的主要负责人,雪妖行凶当日,他便在场,亲眼目睹了整件事情的经过,同时也是唯一的幸存者!”哦?龙云舒闻言,立时对此人来了兴趣。“在下蒋炼,见过龙副教主!”蒋炼抱拳施禮,道。龙云舒抱拳还礼:“幸会!”“蒋炼,将事发当日之经过,说与龙副教主。”尤万金道。“是,帮主!”蒋炼道。“事情发生在五日前,七月十二,巳时。”他直入正题,讲起话来就像他的名字一样精炼,“我率领芥子帮帮众及所雇民工百姓共计一百零三数,在昆仑山天阶峰建造冰宫,这是工程进行的第三十九日。“雪妖出现得毫无征兆,它裹着一身连帽白裘,模样看起来像
170、个十来岁的女娃。它自称是昆仑的仆,而我们建造冰宫这件事,是对神圣昆仑的亵渎,所以,它施展妖法,残忍杀死了我的一名下属。“我后来才知,雪妖拥有点水成冰的能力,它将那名下属体内的血液冻结成了冰,膨胀后的血液顺着每一根毛细血管穿透出来,硬生生将他扯成了碎片。”蒋炼说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一下,大概至今仍对那一幕惨状心有余悸。龙云舒皱了皱眉。根据蒋炼对那雪妖的这番描述,他更加确定那雪妖就是白冰儿。不过,这白冰儿的本领,似乎比当日云梦泽畔强大了太多。“雪妖未打算饶恕任何一个人,它驱使一只独角巨兽,掀起漫天雪暴,整个山巅飞冰走石。我众在雪暴中,死的死,葬的葬,在这雪妖面前,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我被狂风吹落山
171、涧,侥幸留得命在,于是拼死逃出昆仑,返回帮中。“龙副教主,此便是事发之经过。”蒋炼再次朝着龙云舒一抱拳,“在下所言若有不明,但问无妨。”龙云舒仔细听着对方的讲述,同时大脑也在快速思考。对方讲得虽然简练,但信息量却是不少,尤其是那“独角巨兽”四个字,更是令他瞬间想到了一物。他想了想,没有急于发问,而是朝尤万金道:“尤帮主,你知道的,我最关心的不是这些。”他有更关心的人,夜郎正是以那个人为由头,说服他前来昆仑。尤万金闻言,略一愣神,脸上的肥肉不自觉地跳动了两下。夜郎急忙上前,朝他附耳说了些什么,他哈哈一笑,道:“龙副教主,莫要心急,这饭嘛,要一口一口地吃,路嘛,要一步一步地走,我芥子帮既然敢不远千
172、里将您请来,便定会让你我双方能够有一个愉快的合作。”说着转向殿外道,“传灵通!”第十五章百事灵通一人闪身从殿外溜了进来。那人身形瘦小,肤色黑黄,蓄着八字胡,咬着兔子牙,走路的时候缩着脖子,一边走还一边鬼鬼祟祟地朝着周围打量,两只眼睛骨碌碌乱转,恨不得能从眼眶里弹出来蹦到地上,也不知在琢磨些什么。就这形象,走大街上碰着捕快,直接就能给逮起来,因为实在是太不像个好人了。他一眼瞟见龙云舒,立时满面堆笑,一溜小碎步走上前来,一边作揖一边道:“龙少侠,您吉祥!小的乃芥子帮一名包打听,江湖上有个不雅的名号灵通是也!”他不等旁人引见,便自报家门,对旁边站着的尤万金等人也不见礼,只自顾自道,“早听说您要找小的
173、,小的这好几天前便开始候着了,当真是盼星星、盼月亮,今儿总算是把您给盼来了。您有事尽管开口,这天上地下,就没有我灵通不知道的事儿,并且呀,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话到病除,包您一百个满意!”他上来便是一大串,听得龙云舒脑袋瓜子“嗡嗡”直响,总算等到对方止住了话音,于是一抱拳,道:“久仰久仰!在下此番前来,确有一件事情需当面请教,便是关于”“等等!”未等龙云舒说完,灵通忽然出言打断,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黄牙,道,“小的做的是买卖消息的营生,生意向来是明码标价,童叟无欺。所以嘛,这每问一个问题,嘿嘿。”他左右手各伸出一根食指,交叉比了个“十”字,“十两银子。”“灵通!”尤万金忍无可忍,怒斥道,“龙副
174、教主乃帮中贵客,莫要在客人面前给我丢人现眼!”灵通吓得一哆嗦,缩着脖子,像个受了惊的鸡仔,嘴上却小声嘟囔道:“这不是生意規矩嘛,龙少侠虽然是贵客,可也不能白嫖不是?”龙云舒见状,啼笑皆非,道:“尤帮主休要动怒,灵先生所言不错,生意有生意的规矩,谁都不能破坏。”说着,从怀中一伸手,掏出十两银子,丢给灵通,“灵先生,在下只打听一个问题。”灵通赶忙伸双手去接,他粗手笨脚,险些没接住,赶忙一把将银子捂在了胸口处。他拿起银子,用后槽牙咬了一下,确认无误后,又换上一副笑脸,道:“我就说嘛,龙少侠大人大量,定然明白小的的苦衷。龙少侠,您现在就是小的的衣食父母,您让小的往东,小的决不往西,您让小的打狗,小的决
175、不骂鸡!您有什么问题,尽管发问,小的定能给您讲得彻彻底底、明明白白!”龙云舒道:“姬仙媛去昆仑做什么?”这件事情,自当日夜郎向他提起之后,他便一直记挂在心,尤其是方才蒋炼讲到的“独角巨兽”,更是令他有了一种不好的猜测。灵通闻听此问,眨巴眨巴眼睛,想了想,然后伸出三根手指:“这个问题,要三十两银子。”什么?龙云舒双眉一立:“你坐地起价?”“不不不,”灵通赶忙解释道,“坐地起价,那可是破坏行业规矩呀!我灵通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却一向最是遵守规矩。之所以跟您要三十两银子,是因为呀,您的这个问题,问得实在是太妙了,它实际上可以拆分为三个问题。第一个问题:你见过姬仙媛吗?面对此问,我肯定会回答:见过。这
176、就已经值十两银子啦!第二个问题:姬仙媛去了昆仑吗?我会回答:是的。您看,又是十两。这第三个问题,才是姬仙媛去昆仑做什么。您让大家伙儿评评,是不是这么个道理?”“可是,前两个问题我早便知道答案了。”龙云舒道。“我知道呀!是他告诉你的,对不对?”灵通伸手一指夜郎。“没错。”龙云舒点头。“这就对啦!”灵通道,“这前两个问题的答案,是我告诉他的,他当时没给钱,他说以后会有人给,到时候一块儿结账。”龙云舒望向夜郎。灵通也望向夜郎:“小郎崽子,你所指的那个结账的人,是不是龙少侠?”“呃”夜郎咧了咧嘴,场面一度十分尴尬。“灵通!”尤万金再次怒斥。灵通吓得又一缩脖子。龙云舒抬手制止,从怀中掏出钱袋子丢了过去:
177、“别再耍花样儿,我没有更好的耐心。”灵通打开钱袋子放到眼下使劲往里瞧了瞧,然后把先前的十两银子一并装了进去,堆笑道:“不会了不会了!嘿嘿,您在赌场总共赢了这三十两银子,再多您也拿不出来了,对不?”龙云舒面色更沉。“龙少侠,别苦着个脸嘛!放心,一分价钱一分货,您这三十两银子,我定然让它花得物有所值!”灵通将钱袋子系到腰间,而后郑重颜色道,“七月初八晚间,百草门内,突然降了一场蓝色的大雪。正值炎炎夏夜,天上月明星稀,这场雪起得毫无征兆,迅速将整个百草门笼罩于内。有门人弟子出来观望,雪片落至肌肤,便立时融作水渍,消散无踪,唯觉一丝寒意入骨。这场雪来得快,去得也急,片刻工夫便停了,而次日清晨,人们发现
178、了三桩奇怪的事情。”夏夜蓝雪,定是白冰儿所为。龙云舒心道。“其一,草神殿外的清水池,一夜干涸,只留下几尾鱼儿,在泥坑子里蹦跶。”龙云舒心头一黯:草神殿位于百草门中心,以此处池水为源,凝湿化雪,能够以最短的时间覆盖整个百草门。“其二,神农苑中的珍奇药草,一夜间全部枯死,就连不死神木也化作一蓬尘土,自此彻底由世间消失。”龙云舒微微蹙眉。神农苑为百草门根基所在,其中尽是世间珍稀药种,尤其是那棵不死木,其中更是藏了一个大家伙。如今不死木枯亡,那么那个大家伙“其三,百草门弟子,尽数身中寒毒,在这七月酷暑时节,一个个冻得面色惨白,纵然穿了棉衣棉裤、裹了棉被棉褥,亦是浑身颤抖不止。更可怕的是,他们的血,皆变
179、成了蓝色!”古蓝菌!龙云舒骇然。这蓝色雪花中,果然融入了古蓝菌,白冰儿竟真的对整个百草门施放了这无法根治的毒物,其心何其狠绝!“据悉,这场蓝雪带来的寒毒,毒性极其猛烈。”灵通继续道,“那些中了毒的弟子,大多已丧失了行动能力,随时都有性命之虞。姬仙媛此番急匆匆前往昆仑,正是要找寻压制寒毒之法!”他讲述完毕,朝龙云舒咧嘴一笑,道:“龙少侠,怎么样,这三十两银子,花得值不?”龙云舒朝他一点头:“多谢!”“嘿嘿,我灵通做生意向来良心,消息的准确度和详尽度,在同行业中都是首屈一指的,这次您没钱就算了,等下次有钱了,再打听消息一定要来找小的,小的一定按行业最高折扣给您优惠!若是有亲戚朋友想打听事儿,您也可
180、以推荐过来,小的给您返点,保证亏不了您”他说着,一眼瞟见旁边的尤万金正怒目望着自己,吓了一哆嗦,赶忙伸手捂嘴,再不敢言语。龙云舒没有接他的话茬儿,思索片刻后,转问蒋炼:“蒋统领,在下有一事需要请教,当日独角巨兽出现,你可曾看清楚它的模样?”众人皆是一怔,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将话题转移到那只巨兽的身上。蒋炼道:“在下看得真而切真。那怪物身高十数丈,全身生着浓密青绿的长毛,四蹄圆尾,龙目短须,额心一只独角,状如弯月。”“我想,我大概已经知道它是什么了。”龙云舒道,“它才是整个事件中最为关键的存在。”众人闻听此言,深觉疑惑,一个个面面相觑:此前一直将注意力放在了那雪妖娃的身上,难不成,它背后的这头巨兽,
181、有什么更大的来头?众人齐齐望向龙云舒,期待着他继续说下去。龙云舒沉吟不语。“龙少侠,您别卖关子呀,您倒是说说看,那东西是个什么?怎么就成了整件事中最关键的存在?”灵通急道。他憋不住话,而且他的职业决定了他对这类消息最为敏感。龙云舒望了他一眼,然后伸出三根手指:“这个问题,三十两。”“呀?”灵通一蹦,眼珠子瞪得比灯泡还大,“龙、龙少侠,您、您可真会跟小的开玩笑”他望着龙云舒,对方表情严肃,哪里有半点玩笑的样子?“你们看,这、这龙少侠装得,简直跟真的似的”他左右望望其他三人,想打个马虎眼搪塞过去,却发现那三个人的六只眼睛,正齐刷刷地盯着他方才挂上腰间的钱袋子。他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捂,又觉
182、失了体面,及时将手收了回来,朝众人勉强挤出一丝笑,道:“各、各位,您几个都盯着我干吗?我这整日劳劳操操地,赚的可都是辛苦钱呀再者说了,这消息又不我一人在听,你们可不能见我老实,就都捡着软柿子捏啊不行的话,我把刚才那问题收回,你们来问,成不”“别废话!”尤万金虎着一张脸,沉声道。“这、这”灵通脸咧的跟苦瓜一般,抖搂抖搂手,瞅瞅这个,望望那个,心中是一百个不情愿,然而帮主发话,他又不敢不从,拧巴半晌,終于磨磨唧唧地把钱袋子解了下来,想递给龙云舒,胳膊伸出半尺,又舍不得再向前一步,扭头望望身边几位,“您几位不掏点儿吗?”“嘿嘿,老包子,你可要以大局为重呀!”身旁夜郎嫌他磨叽,一把将钱袋子拽在手中,朝
183、龙云舒递过去。“哎”他伸手去抢,但哪里比得过夜郎手快?晃眼间钱袋子便已落入了龙云舒的手中。他眼巴巴瞅着龙云舒将银子装回怀里,心里简直比割了块肉还疼。“灵先生,别苦着个脸嘛!”龙云舒朝他一笑,“您放心,一分价钱一分货,您的银子一定会花得物有所值。”他将灵通的这套说辞原数奉还,疼得灵通直嘬牙花子。龙云舒不再玩笑,朝众人道:“这头巨兽,名为獬豸。”第十六章獬豸之灵獬豸?在场众人猝闻这二字,竟一时未能明白过来是何物,大殿中一阵默然。还是灵通最先反应过来,犹疑着道:“您说的是十二兽灵之中的獬豸?”“不错。”龙云舒道,“正是十二兽灵之一!”灵通闻言,一下子蹦了起来,口中叫着:“不得了不得了,獬豸啊,这可是
184、传说中的神兽啊,怎么出现在了昆仑?龙少侠,您不会是为了拿银子,故意摆出这么个玩意儿来唬我们吧?”龙云舒轻轻摇头,目光有意无意地扫了下帮主尤万金。他注意到,对方的脸上闪过了一丝异样的神色,但只是一瞬,便又恢复了平静。他看不透这种神色变化背后所包含的情绪,但他能看得出来,对方一定是知道些什么的。“你如何确定那是獬豸?”尤万金道。这句问话,更令龙云舒确定,对方不仅知道獬豸,而且早就有过同样的猜测。对方也认为那头巨兽是獬豸,只不过想从自己这里得到进一步的验证。“我见过它。”龙云舒回答道,“前段时间,我重伤昏迷,落入百草门。为了救我,姬门主将我置入不死神木中,在那里,我看到了獬豸之灵,它的模样,与蒋统领
185、所描述一般不二。”提起这段往事,他心中不由一阵唏嘘。他已然知道,当日姬无殇并非是想救活自己,其真实的目的恰恰相反,是想利用獬豸之灵的力量将自己除掉,只可惜弄巧成拙,反倒被自己体内的青龙将力量抽走了近半。这其中的细节,显然不便对眼前这群人讲,所以他只简单地一带而过。“龙少侠,这我便有一事不明了。”灵通道,“既然你是在不死神木中见到的獬豸之灵,那它现在又怎会出现在昆仑等等!”他话未说完,便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不死神木,数日前死了”“是的。”龙云舒道,“是獬豸的离开,导致了不死木的枯亡。根据灵先生和蒋统领方才提供的信息,我大致已然弄清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你们口中的雪妖,名叫白冰儿,是雪族的一名公
186、主。她偷偷混入百草门,以古蓝菌将所有门人弟子毒害,然后趁乱带走了獬豸之灵。在经过天阶峰时,她遇到了正在修造冰宫的你们,于是唤出獬豸,向你们发动了攻击。而姬仙媛,为了搭救自己的同门,一路追寻白冰儿去往昆仑,寻求解毒之法。我想,这应该便是整件事情的经过了。”“龙少侠心思缜密,所推所想亦完全合乎情理,着实令在下佩服!”灵通双手抱拳,朝龙云舒郑重行了一礼。他突然间如此嚴肃,却令龙云舒有些不习惯了,赶忙双手相搀:“灵先生客气了!”“可是,”蒋炼道,“如果对方真的有獬豸相助,我们如何能斗得过?”他一言道出了事情的关键。或许,只有亲眼见过那只巨兽,才能真正理解人力与它的差距吧!“蒋统领,莫要涨他人志气、灭自
187、己威风!”夜郎道,“她有獬豸,我芥子帮,难道便是吃素的吗”他话未说完,突见对面帮主一眼瞪了过来。他自知失言,立刻止住了言语。龙云舒心中一动。夜郎的话虽然没有说透,但已经漏出了足够多的信息,芥子帮中,有能与獬豸一决高下的东西。“龙副教主,您认为呢?”尤万金问龙云舒道。他大概是觉得自己应该转移一下众人的注意力,所以这个问题出口很急。龙云舒道:“据我所知,现在的獬豸处于最虚弱的时候,如果此时不主动出击,以后怕是很难再有机会了。”“龙副教主好胆识!”尤万金拍手称道,“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们现已对雪妖了如指掌,若再不诛杀此妖,日后更成大患!龙副教主,在下早已将进山队伍安排妥当,今晚在我城中休憩一
188、晚,明早出发,如何?”龙云舒道:“尤帮主做事周到利落,明早出发,正遂我意!不过,今晚在城中休憩便算了吧!此城富奢之气太重,暗阴之气也太重,两者皆非我所喜,便劳烦尤帮主差人将我送至地面。”尤万金道:“既然如此,那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了!”言罢,转过身去,朝着芥王座下三击掌,道,“硕鼠硕鼠,还不出来恭送贵客!”众人随着他的视线望去,见先前那只鼠头领从芥王座下钻了出来。它被龙云舒削掉了一只耳朵,却不知何时用白布条在脑袋上裹了一圈,将伤口包扎在内,看起来滑稽而怪异。它站在殿中,仰头发出一阵“吱吱”的叫声,便听大殿四周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大鼠们纷纷从各个阴暗角落钻出了出来,其中有一些还抬出了四顶轿子。龙云
189、舒这才知道,夜郎三人也是要离开灰暗之城的。这座城是帮主的专属府宅,若无许可,其他人并无权限留宿。四人各自坐上一顶轿子,有专人上前,用黑布将四人的双目蒙住,以防有心者记下出入路径。大鼠们对龙云舒似乎仍心有余悸,在旁徘徊了良久,才终于上前抬起了他的轿子。四顶小轿排成一列,每顶小轿由八只大鼠抬着,出了宫殿,顺着弯弯曲曲的地道,吱吱扭扭地朝着前方行去。望着四顶轿子消失在转弯处,尤万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面上浮现出一股怒色。大殿内侧的屏风后,一个白色的身影款步而出。她身材高挑,比这位矮胖的帮主要高出半头,身穿一袭白裘,白纱遮面,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清澈如水,呼扇一眨,带着勾魂摄魄的力量。厚厚的白裘无法
190、掩住她曼妙的身姿,她轻轻迈动步子,仿佛一朵在金色宫殿中缓缓绽放的雪莲。“雨儿见过主人。”她来到尤万金身侧,轻施一礼,声音纯净而柔美。“方才的谈话,你可都听清楚了?”尤万金没有扭头,仍自望着轿子消失之处道。“是的,听清楚了啊”她话音未落,尤万金猛地转身,一把扼住了她的脖子。他盯着她,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你从来没有和我说过雪公主里有个白冰儿!更没有说过白冰儿的手中掌握着獬豸之灵!”他像一头愤怒的豹子,低沉着声音,语气近乎咆哮。铁钳般的手爪不自觉加力,令她莹白的肌肤泛起了一阵潮红。她无法呼吸,柔嫩的脖子几乎被那粗暴的力量拧断,但她没有挣扎,只用一双眼睛,牢牢地与对方凶悍狰狞的双目对视。他一把将她
191、掀翻在地。雨儿趴伏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好半晌,面色才渐渐恢复了正常。“我不知道她还活着。”雨儿缓缓站起身,说道。尤万金尽力压制着心中的火气,手中的黄金蛇眼木手串盘得飞快。“胜算如何?”“多了三成。”雨儿回答。“什么?”尤万金闻言不由一愣,望向她,满面疑惑,“多了三成?”“是的。”雨儿回答道,声音平静,“白冰儿,是雪族的敌。”第十七章初入昆仑第二天一大早,龙云舒便在夜郎的带领下,来到了昆仑山口的集结地点。远远地,便见一杆三环大旗竖立在荒凉的山石间,金色的旗面迎风招展,猎猎作响。旗下一支十数人的队伍,整整齐齐一字排开,这些人各自骑乘一头黑牦牛,牦牛体躯宽厚,弯角如刀,仿佛山脚下垒砌出的一堵石墙
192、。队伍前方为首者正是蒋炼。他远远见了龙云舒二人,立即催牛上前,朝龙云舒一抱拳,道:“蒋炼见过龙副教主!”龙云舒抱拳还礼,然后目光快速扫过大旗下的那支队伍。他们一律身着灰色劲装,右腰挂着手弩,左腿裹着箭褡,身后斜背一柄三尺长的砍山斧,一个个腰杆笔挺,威风凛凛,宛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这一十六人,乃是由芥子帮中选拔出的精干弓斧手。”蒋炼注意到了龙云舒的目光,“此番随我们一同入山,以备不测!”龙云舒点点头,却听夜郎在旁道:“老蒋你行啊,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帮子人都是帮主的近身侍卫吧?地下城二十八侍,你一下子调出来了十六个?”“帮主对此番行动非常重视。”蒋炼道。尤万金的侍卫龙云舒再度将视线投向那些
193、人。是的,这绝对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他们的周身仿佛腾跃着一股坚定而无畏的气势,彼此交汇融合,共同凝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让人觉得哪怕他们的身体战死,他们的意志也依旧会一往无前。他们的服饰是一致的,动作是一致的,背后的砍山斧也是整齐一致的,十六柄砍山斧,倾斜了相同的角度,一概从左侧肋下露出半个斧头,明晃晃的斧刃齐刷刷排作一排,在清晨的阳光下,闪烁着夺目的寒光。等等龙云舒忽而眉梢一挑,他注意到,在队伍的最边侧,有一人却不是那么的一致。那人身形瘦小,纵然坐在牦牛背上,也比那十六弓斧手矮着一头。他一手攥着缰绳,另一手不住地拍打着牛脖子,努力催赶着身下的牦牛,可那头牛却似木雕泥塑,一动也不动。“我说
194、老包子,你这一条土狐狸,冒充什么大尾巴狼?”在龙云舒看清那人容貌的同时,夜郎已开口叫道。那人正是灵通。“你个小狼崽子!”灵通朝夜郎回骂道,“要不是这头倔牛不动地儿,我非过去抽你不可!龙少侠,见谅啊!”他大老远地朝龙云舒拱了拱手,“本该过去给您请安,可眼下小的好像是遇到了点儿麻烦真动不了”龙云舒苦笑摇头。有专人上前,给龙云舒和夜郎牵来两头牦牛,换下了马匹。蒋炼解释道:“我们进入昆仑,所走尽是山路,你们的马匹虽是宝马,却也不能适应如此地况。牦牛耐粗耐劳,擅走陡坡险路、雪山沼泽,自古便有高原之舟之称,正适合我们接下来的山路。”龙云舒和夜郎各自骑上牦牛。与那两匹踏雪麒麟驹相比,牦牛的身子要矮着许多,也
195、宽厚着许多,坐上去最深切的体会便是一个字“稳”,感觉天塌地陷都不带晃悠一下。龙云舒尝试着双腿一夹牛腹,牦牛稳稳迈开步子,朝着前方走去。“咦?”灵通见状,大感稀奇,仿效着龙云舒用双腿夹了下牛腹,牦牛却仍是一动不动。他气急,扭腰夹腿拍牛屁股,可他越是折腾,牦牛越是和他犟,死活不迈步。灵通正忙活着,一抬头,看到夜郎从面前骑牛而过,那小子哼着小曲,一脸嘚瑟样儿:“楞格儿里内个楞格儿楞哎哟,这不是老包子嘛,哎呀妈,您这底下可是牦牛啊,年轻人啊,可得悠着点,别搞坏了身体”“啊呸!”灵通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继续跟牦牛较劲。队伍排成一列,挑着大旗,朝着大山深处进发。蒋炼打头,龙云舒、夜郎随后,再后则是十六弓斧
196、手。灵通不擅骑牛,落在了最后。人数虽不算多,却也有些浩荡之势。夜郎琢磨着看灵通的笑话,不时扭头望向队尾,然而行出一阵,却突然不见了灵通的影子。他心中纳闷,狐疑着扭回头来,却见一个身影正骑牛从自己另一侧快速走过,定睛一望,正是灵通!这老小子咋突然这快?细细看去,见他手中握了条木棍,木棍前端用绳子挂了根胡萝卜,远远探出悬在牦牛的头前。那胡萝卜黄澄澄的,带着半截翠绿的萝卜缨子,在牦牛的头前晃悠着,牦牛伸嘴想啃却将将够不着,只得迈步向前,可它一迈步,胡萝卜也跟着向前动,它是如何也够不到嘴,因此是越走越快。灵通得意洋洋地瞟了眼夜郎,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狼儿啊,知道这叫啥不?这叫脑子,一颗被智慧塞得满
197、满当当的脑子!哎呀妈,我这速度也太快了,哎呀,嘴都快吹歪了,狼儿啊,要不要体验一把这飞一般的感觉?”夜郎目瞪口呆地瞅着对方贱兮兮地超到了自己前头,然后问:“你进山带根胡萝卜干什么?”灵通摇头晃脑道:“山人自有妙用!”“哦”夜郎猥琐一笑,“我还以为是吃的呢!你用,你用”灵通一愣,木棍一挑将胡萝卜攥到手中,好像有些明白了夜郎话里的深意。夜郎赶上前来,随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注意身体呀!”而后拍牛走远。“龌龊!”灵通望着他的背影,恶狠狠地咬了一口胡萝卜。众人沿着崎岖的山路一路前行。这些牦牛看似笨重,一旦行将起来,速度却是不慢,在这崎岖不平的山路上,人的双腿还真就不一定能比得过它,最重要的是此物耐力极强
198、,走起来不停不休,仿佛永远不知疲累一般。龙云舒行在队伍的前方,一边走一边朝着周围打量。此处尚属昆仑外围,山势并不险峻,但给人一种雄浑厚重之感。这里的山与武当是不同的,武当山奇险陡峻、峰簇林立,而这里的山,没有一丝一毫的雕琢气,有的只是一种古朴厚拙,仿佛带着天地初开的原始和粗粝,说不上美,却自发地让人产生一种敬畏之情。远望西方,连绵的大山越来越高、越来越险,山高处银装素裹,尽被皑皑冰雪覆盖。灵通指着远处的高山雪岭道:“昆仑山脉,东西长五千里,南北宽四百里,西高东低,颇似一条巨龙,从西域莽荒俯身探入中州大地。这里的许多大山,一年到头都覆盖在冰雪之下,其深层的寒冰已不知存在了几万年。你别看咱现在热得
199、大汗淋漓,等到了那大山深处,入目所见,到处都是寒冰皑雪,那温度呀,比咱中州的寒冬腊月还要冻上三分!”“可是,我们的装备好像无法应对那种高寒的环境。”龙云舒道。“龙副教主不必多虑。”蒋炼道,“翻过前面这几架山梁,日落之前,便能到达我芥子帮于山中设立的补给点,我们可从补给点备齐应用物资。并且,此番行动,已有探路先锋在那里等候,到时一并会合。”“蒋统领计划果然周全。”龙云舒道,“却不知,贵帮在山中设立这样一处补给点,有何用意?”蒋炼道:“原是作为建造冰宫的补给站,雪妖一事后,冰宫建造工作暂行擱置,补给站也便闲置下来。过了补给站之后,便很少再有人迹了,一般的猎户人家,只在昆仑外围活动,继续深入的话,一
200、是动植物数量稀少难有收获,二是山深处境况复杂、危险系数陡增,是以很少有人会去冒险。”龙云舒点了点头。一路再无多话。众人从清晨行至正午,草草吃了些肉干豆饼,略作休整之后,再度启程,至傍晚时分,终于抵达了补给站。此处的山峰有一些已然高过了雪线,山顶四季常有积雪,补给站便是建在其中一座山的山脚。四四方方的白色石料,垒砌成几座联排的石屋,屋顶挑着芥子帮的旗号,在这荒凉的大山中,显得安静而孤独。石屋前,几头牦牛正悠哉悠哉地啃着草皮。旁边的空地上,一人蹲着身子,低头鼓捣着什么。那人身体壮硕,一头乱蓬蓬的头发随意扎在背后,赤着半边膊,露在外面的皮肤油黑发亮,好似铸在地上的半尊黑铁塔一般。他的身前摆着一只红泥
201、炉,二尺见高,宽肚圆身,外壁雕着火焰纹,纹路中隐隐透出炉中星火明灭。他直起腰,将地上的事物拾起,欲投入炉中,抬起头来的时候,才一眼望见了远处的众人。那张脸红中透黑,好似烟熏火燎的一般。他望着众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黄牙,然后双手一松,将手中事物倒入了炉中。“呼”地一下,炉中火苗骤然蹿起三尺多高,蓝色的火焰跳动着,浓烈而妖冶。他从火焰背后站起身,道:“蒋统领,你们终于来啦,俺还当是又白白等了一日呢!”他嗓门很大,声音中带着一股沙哑的烟火气。蒋炼道:“山道难行,是以慢了一些,还望侯爷莫要见怪!”众人来到石屋前,蒋炼给双方做了引见。此人姓“岁”,单名一个“侯”字,在帮中代号“侯爷”。平日里是冰原县城
202、中的一名铁匠,暗地里为芥子帮效力。蒋炼介绍这个人的时候,面向的是在场所有人,这让龙云舒知道,在场众人与这位铁匠都是不认识的,这支“暗线”很特殊,即使在芥子帮内,也属于机密性质的存在。能够被如此区别对待,此人总该有些过人之处吧!龙云舒想。岁侯的身边放着一大摞串好的肉串,他张罗着众人坐下休息,然后拿起肉串,架到炉火上翻烤。他将火炉侧边的进气孔调小了些,控制火焰只高出炉口一寸。肉串切得很大,肥瘦相间,蓝色的火焰将之包覆于内,不多时便滋滋冒油,香气四溢。“这是雪狼肉。”岁侯一边翻转着扦子,一边道,“雪山里长大的,腥气淡,肉味净,油量足,好吃着呢!大伙儿赶了一天的路,想来也没吃啥正经东西,俺寻思着给大伙
203、儿弄顿好的,也赶巧了,正好一头雪狼钻了套儿!八个月的半大崽子,正是香味足、口感好的时候,该着咱大伙儿有这口头福!”他说着,将烤好的肉串分发给众人,自己也叼了一串。那肉串新鲜出炉,冒着腾腾热气,他却一点也不嫌烫,放到嘴里便是一大口,嚼得满嘴流油,然后继续从旁边拿起一把生肉串来烤。众人啃着肉串,对岁侯的手艺赞不绝口,岁侯哈哈一笑,道:“您各位这是在捧杀,俺一打铁的出身,烤个破铜烂铁在行,要说这烤肉嘛,纯属瞎摆弄,您各位凑合吃,嫩了苦了的,您各位多担待。”龙云舒咬了一口狼肉,味道确实不赖,虽然比不得专门的烤肉铺子,却也鲜香可口,滋味十足。不过,在这肉香味当中,隐隐含着一股说不上来的味道,那味道淡淡的
204、,闻着略有些刺鼻,吃到口中便不显了。他不知道这种味道是什么,但他知道,这种味道来自于炉中的火焰。是燃料燃烧的气味,不可避免地沾染到了肉串上。龙云舒一边吃着肉串,一边在脑中思索着。岁侯起初的时候曾向炉中倒入过一些东西,因为距离太远,他没有看清那东西是什么,似乎正是在那东西燃烧之后,空气中才有了这种刺鼻的气味。利用又一次接过肉串的机会,他客气起身,同时朝着炉子里瞟了一眼。那是一段木头,竖立着,几乎占滿了整个炉膛。木头是黑色的,纵向分布着密密麻麻的毛细孔洞,蓝色的火焰从每一个毛细孔洞中钻出,像水草一样轻轻摆动着,仿佛活过来了一样。“龙副教主,怎么,不合胃口?”对方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抬头望了一眼,
205、道。对方并不太喜欢别人看他的炉子。“味道很好。”龙云舒淡然一笑,道,“能在这昆仑山中吃到如此美味的烤肉,想来也算得上是一件值得日后回味的事情了。”岁侯爽声一笑,道:“龙副教主能够喜欢,俺受宠若惊。来来来,这些都是您的!”说着,将手中几支烤好的肉串一并递了过来。“多谢!”龙云舒也不客气,接过肉串,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第十八章天阶亡魂众人在补给站中休息了一夜,次日天刚蒙蒙亮,便再度朝着山深处进发。有了岁侯的加入,队伍壮大成了二十一人,除了每人座下一头牦牛之外,还额外带了三头牦牛,专门用来驮负食物饮水、帐篷工具等必备物资。岁侯将自己的红泥炉用箩筐装了,小心翼翼地挂到牛背上,炉身火焰纹处胎质薄透,隐隐
206、能够看到里边阴燃着点点蓝色的星火。夜郎见了,打趣道:“侯爷呀,您还真是个精致主儿,瞧把这炉子照看的,跟小情人儿似的,怎么,能给您生娃咋的?”岁侯憨声一笑,道:“大山里冰天雪地不好引火,拿了这炉子,好歹给大伙儿弄口热乎吃食。”他这话说得不错,此处山峰已多有积雪,远望山深处更是白茫茫连成一片,那种环境下,寻找食物薪火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不能不早做打算。随着积雪的出现,周围的气温低了许多,众人纷纷换上御寒的衣物。龙云舒在内侧加了件紧身棉衣,外边仍然套着无名教的天眼黑袍,似乎是有意将自己无名教副主的身份与周围人区别开来。灵通怕冷,选了套最厚的棉衣棉裤穿在身上,外面另罩了件油脂麻花的羊皮坎肩,后来又不知
207、从哪捡了顶破旧的皮帽子,也捂在了头上。他整个人圆滚滚的,好似一团驮在牛背上的烂麻毡。这团麻毡走着走着,突然打了个喷嚏。“你不该进山来。”龙云舒扭回头,对他道。任人都看得出来,这支队伍中除了灵通之外,没有什么善茬,最差也会有些保命的本事,只有灵通不是练家子,并且,他的身子骨看起来比普通人还要弱着一些。这大雪山中危机四伏,单单这越来越恶劣的气候条件,都可能让他把小命儿交代在这儿。“还是龙少侠贴心呀!”灵通用袖子擦了把鼻涕,一脸笑嘻嘻地道,“有龙少侠惦记着,小的便是身体再冷,心里也是热乎乎的。我们那位尤帮主,要是能有您一半的体贴,小的就烧高香喽!”“是尤万金强迫你来的么?”龙云舒问道。“是啊,不来不
208、行啊!”灵通随口应道,又犹豫了一下,转而道,“也不能说是完全强迫吧!谁让咱本事大呢?这人吧,本事大了,责任就重,我这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载,当真是中州第一灵通,你们说我要是不来,谁还能担得起这首席军师的职位?”他逮到机会便自行吹嘘一番,众人听了,一时竟无言以对,原本对他心生怜悯,此刻却齐齐在心里骂道:老小子,咋不冻死你?众人抓紧赶路,越往山深处,周围的雪层越厚。远远见到一座大山,矗立在众多的冰峰雪岭中。它通体晶莹白透,尽由冰雪覆盖,在阳光的照射下,冰层折射着七彩的霞光,从峰群中凸现出来,仿佛一位白衣仙女正执着七彩水袖翩跹而舞,尤其美妙。“那便是天阶峰。”蒋炼远远指着那座大山
209、道,“我们的冰宫,就建造在它的山顶。”“很美。”龙云舒道。“是的,很美,所以帮主才会选取它作为冰宫的修建地。”蒋炼道,“天阶这个名字,取意为登天之阶,是西入昆仑绝境的门户之地。由此西往,昆仑山势骤起,雪崖冰涧随处可见,暴风骤雪起落无常,环境极为恶劣,古往今来,不知已埋葬了多少条人命!”他说到此处,神色颇有些黯然。自己的一百零三名下属,就被埋在远处的那座山上,至今生死不明。粗略一算,距事发之时已有七日,理性而言,那些人活下来的希望,已然十分渺茫。来到天阶峰下的时候,已是后晌。天阴沉沉的,飘着雪花,一如雪妖出没的那日。众人站在山脚下,抬头向上仰望,山顶白茫茫的,笼在雪与雾的背后,显得有些压抑。蒋炼
210、在山下站了良久。来的时候心急火燎,等真正到了这里,他反而迟疑着不敢上前了。他大概能够想象到山顶横七竖八地躺着大片尸体的情景,那些都是他熟悉的人。作为他们的上司,他抛下他们独活于世,虽然这一切并非他能左右,但这并不能完全消释他内心深处对于他们的歉疚。同时,他的心里也残存着一丝微弱的希望:毕竟没有亲眼见到他们的尸体,也许,他们都还活着。他没有勇气去摧毁这线希望。“走吧!”龍云舒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他点点头,深吸一口气,然后催牛走向山顶。厚厚的雪层上,有一条压实的小路,盘桓通向山顶,这是建造冰宫时为了运送物资而特意修整出的。人们骑乘牦牛,沿着小路一路向上。越至高处,风越急、雪越盛,等到接近山巅时,周围
211、已飘起了鹅毛般的大雪。就在这个时候,蒋炼忽然勒住座下牦牛,抬左手做了个停止的手势。队伍一下子停住了。龙云舒知道蒋炼停下的原因,因为随着与山巅距离越来越近,他也听到了一些从山巅传下来的声音。那声音乱糟糟的,夹杂在呼啸的风雪声中,无法听得真切,但决不像是自然存在的声响。山顶有东西。他想。抬头望,到处都是雪丘和冰层,声音的源头并不在视线的范围内。蒋炼抬起的左手稍稍向前一招,身后十六名弓斧手齐刷刷跳下牦牛背,低身朝着山巅快速接近过去。他们蹚雪而行,动作干净利落,除了轻微的鞋物蹚雪声,几乎听不到其他任何声响。龙云舒看得出来,这些人都是久经阵仗的老手,他们每二人一组,分八组雁翅排开,每组前后者相隔五步,前
212、者砍山斧侧后斜指,随时可以飞抡而出,后者手弩上弦,弩道与前者相错半个身位,于五十步内织作一道杀网,远近配合,攻防兼备,无所疏漏。蒋炼抽刀在手,紧随十六弓斧手之后。“咋、咋回事?”灵通望着眼前这一幕,有些发懵。以他的耳力,还无法听到远处那些动静。“不知道。”岁侯应道,“这群人是在闹哪出?吓人到怪的!”他的话听起来有些神经大条。“山顶有声音。”夜郎答道,“听起来像是”他停顿了一下,大概是在考虑措辞,“像是冰与铁交碰的声音。”他的话令龙云舒心中一动。侧耳倾听,那声音嘈杂无序,隐约间时而沉闷,时而清脆,时而一下一顿,时而又连成一片,在忽高忽低的风雪声中极难辨识,但确实有些类似于冰铁交击。他不得不承认,
213、就耳力而言,夜郎着实高过自己一筹。这四个人谁都没有动作。是的,有前方那样一群江湖老手打头阵,他们还有什么需要担心的呢?他们只是安然地骑在牦牛背上,像看戏一般远远望着那群人到达了山巅。那群人以雪丘作为掩体,藏身蓄势朝着远处窥察,犹如一群躲在暗处偷偷观察猎物的狼。半晌,这群“狼”毫无动静。显然,他们是发现了什么的,如此谨慎地藏身良久,是在等待着合适的出手时机吗?还是说,敌方太过强大,以至于令他们权衡良久,仍不敢轻举妄动?下方四人胡乱猜测着,如此观望半晌,也没见弓斧手的动静。他们心中纳闷,就在快要失去耐心时,弓斧手们终于动了。没有扑向敌人,而是转了个头,纷纷将视线投向了蒋炼,面带问询之色。如此举止,
214、实在不像是一群江湖老手能做出的,反而更像是一群初入江湖、意志不坚的雏儿,临场毫无主见,只眼巴巴等着指挥官发号施令。这让下方四人更觉疑惑:能让一群老江湖犹豫成这样,前方该是发生了多么奇怪的事情?停了一会儿,蒋炼站起了身。其余弓斧手也随之站起。下方四人见状面面相觑:难道前方没有危险?那这群人方才望了半天,到底望的是什么?四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各自催牛走上山巅,顺着蒋炼等人的视线望向前方。但见山巅远侧,迷蒙的雪雾中,一座巨大的冰雪宫殿巍然耸立。那宫殿高三丈,宽五丈,整体从厚厚的冰层中开凿出来,仿佛戴在仙女头顶的一尊水晶王冠,剔透而华美。宫殿尚未完全落成,外围仍然搭着脚手架。此刻,正有一群汉子,围着宫殿
215、上上下下地忙碌着。他们手中拿着雕冰的家什,冰铲、手锯、铁锤、凿子,不一而足,有的在殿顶描着琉璃云纹,有的在墙壁雕着龙凤鱼草,有的给廊内冰柱打磨抛光,有的给殿前台阶修整铺砌,叮叮當当,忙得是热火朝天。这分明便是蒋炼带入山中、修建冰宫的施工队!众人远远望着这支施工队,皆是一头雾水。不是说有昆仑雪妖现世,掀起漫天冰雪,将施工队全部埋在了天阶峰巅吗?眼前这些人又是怎么个情况?难道说,是这些人在雪妖走后,一个个又从雪堆里爬了出来,继续赶工做活?这他娘的得有多高的觉悟?“我说蒋炼,你、你这是谎报军情啊!”灵通朝远处望望施工队,又朝近处瞅瞅蒋炼,道,“哪里有雪妖作乱?这些人不都好好活着呢吗,你咋说他们都死了
216、?”其他人也是面露怀疑之色。他们意识到,自始至终,说雪妖作乱的都是蒋炼的一面之词,他自称是此番事件的唯一幸存者,独自一人逃出了雪山。现今看来,倒是这些施工队成员们仍在尽心尽力地工作着,唯独他这个首领人物当了逃兵。蒋炼没有说话,他牢牢地盯着施工队,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努力梳理着自己的头绪,细细回想整个事件从前到后的所有经过。他确定雪妖一定是出现过的,自己还朝她射了一箭,只可惜被她身后的巨型妖兽挡下了。而自己的那些下属,死的死伤的伤,最后都被雪妖掀起的冰雪埋葬。那么眼前这些人“他娘的,见鬼了!”他思前想后也得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最终低声骂了一句。就在众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冰宫前有人注意到了这边的
217、来人。那人定定地望了一阵,而后扯着嗓子大声招呼道:“蒋头儿!”其余人员闻声,也纷纷转过身来。他们一见蒋炼,便远远地和他打着招呼。其中一个黑瘦小伙儿大声嚷嚷道:“蒋头儿啊,您这些天到底去哪儿了,可把我们给急坏啦!”“二驴子”蒋炼喃喃着,声音颤抖。这说话之人,正是当日惨死于雪妖之手的二驴子!第十九章雪中魅影蒋炼记得清清楚楚,当日雪妖施法,将二驴子化作了一团血雾,只剩下一颗头颅。如今,这二驴子竟又活生生地出现在了自己面前,他是人是鬼?是自己当日害了癔症,还是今日处于幻梦?“没死,都没死”他望着那群人,嘴唇颤抖着,如梦中呓语一般,“二驴子、铁柱、孙胖子、耿老六这些人都在,一百零三条人命,都在”他一边念
218、叨着,一边朝着那群人走过去。“蒋头儿啊,原来您是找帮手去了啊!”二驴子伸长脖子望了望这边的众人,道,“是不是怕延误了工期帮主怪罪,所以抽调了些人手过来帮忙?用不着,蒋头儿您看”他侧身指了指身后的冰宫,“您离开的这些时日,我们一刻也没敢偷懒,这冰宫已然造得差不多啦!”其余施工人员纷纷点头,对他的话深表赞同。这些人的动作神态,和从前几乎没有什么两样,可越是如此,蒋炼的心里越是发慌。他的嘴唇颤抖着,不知是紧张,还是害怕,但他一刻也没有停止脚下的步子,动作举止尽量保持着和平常一样的状态。“蒋头呀,您怎么不说话?”二驴子似乎觉察到了一些不对劲,面上浮现出一丝疑惑。“我很欣慰。”蒋炼道,“谢谢你们!”他只
219、说了这简短的几个字,以防太长的句子暴露出语气中的颤抖。“嘿嘿,不客气!”二驴子笑道,“蒋头儿满意就好!”说话间,双方距离已然不远。二驴子迎上前来,张开双臂,和他来了个热情的拥抱。但就在二者快要接触的时候,突听有人一声高喝:“当心有诈!”与此同时,二驴子手中一柄尖利的钢锥,朝着蒋炼的颈侧狠狠刺来!“嗖”!一支弩箭呼啸而至,正正射在二驴子持锥的腕部,弩箭超高速下巨大的撕扯力,将整只手掌从胳膊上扯了下来,连带着钢锥“当啷啷”掉落在地。腕部的断口处,透白的液体喷薄而出。同时,蒋炼身形一转,钢刀出鞘,顺势从对方的腰间划过,锋利的刀刃,将其整整齐齐切为两段!两段身子掉落在地,转瞬化作两滩半透明的白水,洇入
220、雪中消失不见,唯剩下一套湿漉漉的衣服,空荡荡地留在地上。这些家伙,根本不是人!在刀刃从对方腰间划过的瞬间,蒋炼便已有了定论。对方的身体很轻,很软,很弹,就像熟食铺里熬制的肉皮冻一般。遮盖在衣服下的身体,呈半透明的浑白色,除了外形与人体有些相似之外,其他特质完全不同。这些念头只在他的脑中一晃而过,他的动作并未因此停顿,身形向前一纵,扑入敌群中,挥刀砍杀。几乎同一时刻,一波箭雨从后方呼啸而至,将当先一波敌人射翻在地。那些人倒地之后,皆化作一滩白水,就此消失不见,只留下衣物鞋帽及手中的工具。其余敌众见状,面目瞬间变得狰狞可怖,皱巴巴几乎难以分辨五官,好似整张脸皮都从脸部脱落开来了一般。它们嘶吼一声,
221、操着手中钢钎铁锤之类的工具,朝着蒋炼发起围攻,更有一些朝着弓斧手这边冲来。弓斧手并不示弱,各自将砍山斧抄在手中,向下一塌腰,迎着敌方对冲。双方距离快速拉近,相距十步远时,手中斧便抡将起来,朝着敌人飞出。这些斧子的斧柄处皆设有机关,一按绷簧,斧头便会脱离斧柄飞弹而出,头、柄之间又以细链连接,作战时收放自如,长短变换,令人防不胜防。飞出的斧头将冲在前方的第一波敌人砍翻在地,而后斧链向后一扥,斧头斧柄重新合为一处,正好与随后到达的第二波敌人短兵相接。他们将斧子抡将起来,呼呼挂风,雪亮的斧刃刮过敌丛,只如秋风扫落叶一般,霎时白水四溅、断肢横飞!与这些弓斧手相比,敌人无论是力量、技法,还是兵器,都完全处
222、于下风,是以方一交锋,便露出败迹。只不多时,便有多半数被砍于斧下。余下者见势不妙,转身朝着山下奔逃,弓斧手紧步站上高处,十六张手弩连发,箭无虚落,几番便将余者尽数射杀。这一仗干净利落,十六位弓斧手对阵一百零三个怪物,敌方全军覆没,己方无一伤亡。他们从战场上拾回弩箭,重新装回箭褡,整个过程面无表情,没有一句关于敌人的议论,也没有一句关于作战细节的探讨,仿佛方才的一切只是喝了杯茶那么简单。这些人的默契,已然深入到了骨子里。龙云舒想。他们从疑惑徘徊到突击杀敌,转变得太过整齐迅速,可能彼此间的一个眼神,便已商量出了该种情况下的处理方式和作战计划。龙云舒的想法完全无错,不过,还有一点是他没有想到的蒋炼在
223、见到那群施工人员时,曾随口骂了句“见鬼了”,这三个字,在外人听来不过是一句单纯的咒骂,但在这些老江湖的口中,却有着更深层次的意思,他是在向弓斧手们传递一个信息:对面的,都是“鬼”!这个“鬼”不一定是指鬼魂,而是代指所有可能构成威胁的未知事物,这些事物说不清来头,但他们不会关心它是什么来头,只要判定为危险,一概遇佛杀佛、遇鬼斩鬼便是了。人们对怪物如何化作施工人员的模样感到奇怪,然而搜索战场,除了满地散落的衣物和器具,再无其他收获。怪物们的身体全都化成水消失了,唯一没有消失的部位,是它们的脸。从一套丢在地上的衣物中,蒋炼拾起了一张脸。这张脸薄薄的,软软的,就像一张精致的面具,细腻而柔滑。他将这张脸
224、托在手心,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感受着指尖传来的冰凉触感,摸着摸着,突然一阵毛骨悚然,“啪嗒”一下将这张脸丢在了地上。“怎么了?”众人围上前来,问。他沒有回答,盯着地上那张脸,打了个寒战。然后,他猛地蹲在地上,用积雪快速团了一个雪球。那雪球与人头一般大小,既不圆润也不光滑,他颤抖着双手,捡起了那张脸,慢慢地贴在了雪球的一侧。脸的容貌在雪球上舒展开来,除了双眶中缺少眼球之外,其余部位都很清晰明朗。“这是曹顺?”夜郎在旁疑声道,“咋长得和曹顺一模一样?”“这是曹顺的脸。”蒋炼直起身,道。夜郎的脸色瞬间煞白。“难道说天哪,我咋觉得这瘆得慌?你等等!”夜郎说着,转身跑到一旁,找了堆衣物划拉几下,捡起了另
225、一张脸。他跑回来,学着蒋炼的做法,团出一个头大的雪球,然后将脸贴了上去。“刘喜旺。”蒋炼咬了咬牙,“这张是刘喜旺的脸。”“我的娘哎!”夜郎骂了一声。他仍不死心,再度跑到一旁,寻起第三张脸,贴在了雪球上。“李大壮。”蒋炼道,“这张脸,是李大壮的。怪物将他们的脸剥下,贴在自己的头上,由此装作了他们的模样!”众人一片哗然。他们望着地上那三张脸,只觉头皮阵阵发麻。抬起头,放眼四望,视线所及处,满地皆是散落着的衣物,那些衣物中,每一套都应有着这样的一张脸,加起来总共是一百零三个。“这些怪物,究竟是什么东西?”蒋炼扭头问灵通。他知道,此前“二驴子”接近自己时,那一声“当心有诈”,便是由灵通口中喊出来的。灵
226、通一定是知道些什么的。灵通嘿嘿一笑,挺了挺腰杆,道:“这怪物嘛,我天下第一灵通自然是知道的,只不过,小的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了这么些年,总不能坏了生意场的规矩不是?还是那句老生常谈的话儿,一个消息,十两银子,包您话到病除,言到惑解!”蒋炼的眼角抽搐了两下。“我说老包子,你他娘的这是掉钱眼儿里边了呗?”夜郎骂道,“这都啥时候了,还离不开你的生意经?”灵通道:“其实吧,像我这种趁火打劫的人,有时候连我自个儿都想抽自个儿两巴掌。可话又说回来了,抽归抽,这饭还得吃、日子还得过不是?您看我这把小身子骨儿,此番进山,当真是拼了半条老命,等出去呀,指不定得泡几根千年人参才能补得回来!您说说,要是不赶着做两笔生
227、意,小的拿啥买参?您再说说,一根人参大几百两银子,小的只让您出十两,贵不?简直太他娘的业界良心啦!”他油腔滑调,满嘴胡缠,偏偏又让人不好反驳,蒋炼虎着个脸,沉声道:“没带银子,赊账!”“没问题!”灵通立即道,“蒋统领行得正、走得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想来也绝无可能赖了小的这屁丁点儿银子,小的便给蒋统领记下啦!”说着,煞有介事地从怀中掏出个小本子,提炭笔在上面记了账,然后又将本子递到蒋炼身前,腆着脸堆笑道,“蒋统领,劳烦您签字画押。”蒋炼压着火气,接过炭笔签了字,又在名字旁按了指印。灵通嘿嘿一笑,将本子拿到嘴边,鼓起嘴巴使劲吹干了指印,才小心翼翼地将本子贴身藏入了怀里。“此物,名为雪魅!”他换
228、上一副郑重的脸色,道。“相传,上古女娲造人,以泥土捏制人形,落地而走,天下间自此有了人类。”他面向众人,讲解道,“殊不知,这女娲抟土造人之前,亦曾选用过其他的材料,其中之一,便是雪。“一日大雪,女娲在雪中赏玩,闲来无聊,便依着自己的模样,捏出了一堆雪人。这些雪人受灵力点化,有了生命,身体洁白无瑕,声音清脆悦耳,甚是姣好。女娲大喜,与众雪人嬉戏打闹,玩得不亦乐乎。然而之后不久,雪便停了,太阳渐盛,雪人们受热,开始渐渐融化。女娲大惊,赶忙带领雪人躲入了寒冷的雪山中。“雪人们终于停止了融化,然而这一路走来,它们的眼耳口鼻已融化殆尽,手指脚趾一片模糊,就连身体也化成了半透明的状态。女娲心中哀伤,由此意
229、识到,以雪造人局限性太大,转而才想出了泥土造人的法子。而那些雪人,便一直留在了昆仑雪山的深处,定居生活下来。“以上此些都是传说,真实情况尚有待考证,但这种生物,却是有过明确资料记载的。据天下图?昆仑志?异物篇载:雪魅,雪中魅者也,长居昆仑山中;身具人形,有头无面,有肢无趾;喜模仿,凡遇入山者,欣欣然尾随其后,行之效之;及怠,嫉杀之,衣其服,戴其面,以此为乐。“雪魅常年生活在昆仑雪山中,无法离开雪山半步,对外面的世界极度向往。它们喜欢人类世界的生活,但凡遇到进山者,便跟在后面,模仿人的动作举止,远远一看,就像是在人的身后跟了个透明的影子。当它们学得差不多了,便将人杀死,穿上人的衣服,割下人的脸面
230、,贴在自己光秃秃的脸上,效仿着受害者生前的行为来继续生活,直至再遇到下一个进山者。”好邪异的生物!众人听完灵通之言,不由心中泛起阵阵恶寒。片刻的沉默后,蒋炼道:“所以,这些雪魅其实早就盯上了我们这支施工队,只不过施工队人数太多,令它们一直未敢动手,只在暗地里学习着施工人员的行为举止。”“没错!”灵通道。“后来,雪妖出现,将施工队成员尽数埋葬,这些雪魅才敢现身。”蒋炼继续道,“它们脱下了施工队成员的衣服穿在身上,割下了施工队成员的脸面贴在自己的脸上,如此重新装扮成一支施工队的模样,继续修建冰宫。是这样吗?”“蒋统领聪明!”灵通道,“我想这应该便是此事的前后因果!”蒋炼发出了一声叹息。如此看来,施
231、工队一百零三人,已无一幸免。他环顾四周,一百多具尸体并非一个小数目,眼下却一具尸体的影子都見不到,是被埋在了何处?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了山巅北侧的冰涧。他迈步走过去,站在冰涧的边缘探头向下望,其下深不见底。寒风呼呼地往上刮,冷冽的气息割得头脸生疼。这样一处险地,最适合埋藏东西了,随便丢些什么下去,怕是永远也无法找回。“蒋统领,节哀。”龙云舒站到他的身侧,朝下方望了望。二人踏着积雪,足下一尺开外便是冰涧,也许一个不稳,便会滑落下去,万劫不复。“我们这些人,对生死之事其实并不是很看重。”蒋炼抬起头,望着周围的冰川雪岭,道,“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没准哪天就掉了,留它个碗大的疤,这辈子也便结了。但我从来没
232、有想过,我的下属终会以如此惨状,永远留在这片冰冷的天地间。这些雪山中的妖物,比我们事先预想的,更要凶残可怖。”他将视线投向西方,山深处白茫茫一片,魔峰鬼岭,雪崖冰涧,狂风怒啸,冰雪横飞,“昆仑无情,龙副教主,你还要继续深入吗?”龙云舒随着他的视线望向西方,道:“我自然要去,那里,有我挂念的人。”“龙少侠乃真英雄!”蒋炼将口中的“龙副教主”换成了“龙少侠”,这是他对龙云舒个人的由衷敬意。龙云舒淡然一笑,道:“你们不也是英雄吗?”“不一样的。”蒋炼道,“我们是奉命行事,纵然心中不愿,却也不得不做。”龙云舒道:“哪怕命令本身是让你们去送死,也要去做吗?”蒋炼顿了一下,而后答道:“是的。因为我们,是尤
233、万金的子。”尤万金的“子”?龙云舒一疑,他并不知道这个“子”代表着什么,但这个字,令他瞬间想起来,当日夜郎拜见尤万金时,曾称呼尤万金为“父”他当然不会认为那是生身之父蒋炼口中的“子”,和夜郎可是一个意思?他望向蒋炼,刚要出言询问,眼角余光却突然注意到,后方的一众弓斧手在听到蒋炼所说之言时,齐齐将目光朝这边望了过来。这似乎是个敏感的话题。龙云舒想。他自认为二人谈话的声音不高,在周围呼啸的山风中,传不多远也便散了,但显然,那些弓斧手听到了。这一方面说明他们的耳力很好,另一方面也说明,他们一直在注意着这边的谈话,所以能够如此迅速地作出反应。蒋炼是他们此番行动的统领,统领谈话,下属偷听,这不太合乎规矩,但他转念一想,又忽然明白了:这帮人的另一重身份,是尤万金的近身侍卫!近身侍卫,一定程度上,就是主子的“眼”。“蒋统领啊,大伙儿可还在这冰天雪地里戳着哪!”夜郎嚷嚷道,似乎有意提醒蒋炼此处人多耳杂,“这天儿也不早了,好歹咱先找个地儿避避风雪,祭祭五脏庙呀!”蒋炼应了一声,朝龙云舒做了个“请”的手势,迈步走向冰宫。若论遮风挡雪,整座天阶峰,怕是再没有比这冰宫更适合的了。(未完待续)(责任编辑:空气)下期预告蒋炼的话中,透露出芥子帮还有更深层的内幕,这个“父子关系”究竟包含着什么秘密?他们的昆仑之行又能安全归来吗?精彩尽在下期天下图?昆仑雪冢(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