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综述一、王安忆与长恨歌王安忆,当代女作家,祖籍福建同安,1954年生于南京。1955年随母茹志鹃迁居上海。1975年冬开始发表作品,1980年发表成名作雨,沙沙沙。著有小说集雨,沙沙沙王安忆中短篇小说集尾声流逝小鲍庄,长篇小说69届初中生黄河故道人流水三十章父系和母系的神话长恨歌,散文集蒲公英母女漫游美利坚(与茹志鹃合集),儿童文学作品集黑黑白白,论著心灵世界王安忆小说讲稿以及乘火车去旅行王安忆自选集等。其中本次列车终点获1982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流逝和小鲍庄分获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1995年,王安忆的长恨歌在钟山上连载,年底出版了单行本,很快引起评论界的注意,评论者认为王安忆的写作直承由
2、张爱玲所开启的“海派”文学传统;2000年长恨歌获第五届“茅盾文学奖”,继而在一项以“三城记”(上海、香港与台北)来命名的出版计划中,王安忆又成为“上海”的代言人,这本写了一个好看的“上海故事”的长恨歌,再次受到媒体与学界的垂青。人们不仅“在小说中阅读城市”,更是在关于“上海”这座城市的想像和争论中来阅读这部小说。王安忆是一位著述颇丰的当代女作家,其创作亦表现出多变的风格。80年代的小鲍庄引领着“寻根”文学的潮流,此后颇受争议的“三恋”系列(小城之恋荒山之恋锦绣谷之恋),是属于这一时期的“热点”作品。几经转型,90年代的王安忆开始了她的“上海故事”系列,这在长恨歌之前的实验性小说纪实与虚构中已
3、初露端倪,此后又有妹头富萍上种红菱下种藕相继问世,关于“上海”的叙述,王安忆竟是一发不可收拾。长恨歌这部小说以委婉从容细致的笔调,虚构了一个美丽、善良而又柔弱的女性不幸的一生和悲剧的命运。我们可以从她虚荣而又务实、精致而又凄凉的生活中窥见很多人类共通的无奈,人活着就是一种艰辛,无处可逃,别无选择。同时,在更深层面上,小说可以说是通过一个女人的故事来表达一个城市的传奇与命运,并寄寓了自己对这种沧桑嬗变的哀伤。在娓娓叙述的笔调中,我们可以深刻感受到其中包含着作者的思考,是一种对于所谓上海“弄堂文化”的思考与开掘。这种上海所特有的“弄堂文化”,是由历史和传统所造就的,同时也是每一个上海的平民所参与形
4、成的。作者在思考“弄堂文化”与“城市命运”的同时,对于那些远离时代主潮,不能把握自己命运的女性们也寄予了深深的同情。所以,在整部小说里,是有一种具有普遍意义的人间情怀洋溢在字里行间的,正是这种情绪,浸润出作品强大的艺术感染力,让每一个读过它的人都回味深长。马来西亚的星洲日报曾将“第一届世界华文文学奖”授予王安忆,致词给予长恨歌较高的评价:“王安忆的长恨歌,描写的不只是一座城市,而是将这座城市写成一个在历史研究或个人经验上很难感受到的一种视野。这样的大手笔,在目前的世界小说界是非常罕见的,它可以说是一部史诗。”二、故事与主角1一个好故事长恨歌这部小说讲述了一个千回百转荡气回肠的故事,让每个一口气
5、读完它的人都好像跌进了一个让人迷醉的漩涡,无法马上走出来。拥有一个好故事,是这部小说成功的前提之一。小说分三部,每部章节若干。第一部第一章有5个小节,分别是“弄堂”“流言”“闺阁”“鸽子”“王琦瑶”,这时,我们还完全看不到故事的影子,因为它全部都是描写性的语言,完全与叙事无关。可以说第一章是对于“上海弄堂”的一个鸟瞰,没有人物出场,只是在不厌其烦地勾画弄堂、流言、闺阁、鸽子这些日常图景,即使在“王琦瑶”这一节里,作者也回避了具体人物的出场,而是把“王琦瑶”作为一个“群像”来描画因为“王琦瑶是典型的上海弄堂的女儿”。作者不吝笔墨用很大篇幅来为故事做一个细密而周到的铺垫,营造主人公出场的氛围。几段
6、文字下来,读者会不知不觉地进入了上海滩的典型情境,情绪也深浸其中。至第一部第二章,小说才开启了对故事的讲述。在一片波涛汹涌的弄堂景观中,王琦瑶的故事缓缓展开:这位上海弄堂的普通女儿,靠着美貌与内秀,在1946年“上海小姐”的竞选中脱颖而出,成为受人瞩目的“三小姐”。骨子里的不安分,让她拒绝了对她一往情深的程先生而跟了一个有权势的国民党官僚,做了爱丽丝公寓里的金丝雀。1949年,上海解放,大员遇难,王琦瑶经历短暂的外乡避难后重回上海,在一条名为“平安里”的弄堂里隐藏身份,过着她的平凡日子。在对日常生活的精致而琐碎的维系中,王琦瑶与几个怀着与她同样心情的人一起,平静地度过了中国历史上翻天覆地的社会
7、改造和“文化大革命”的时代,中间经历了与几个男子不成功的恋爱,并有了一个私生女儿。“文革”结束后,已近中年的王琦瑶,成为女儿薇薇的时代里人们追慕和怀想旧时上海的依凭,旧时光好像要回来了,但她却成了旁观者。王琦瑶试图用大员留给她的金条换得怀旧的“老克腊”的陪伴,但这盒金条使她死于女儿同学的男友(一个名叫“长脚”的流氓)以抢劫为动机的凶杀。故事就此结束。2王琦瑶王琦瑶是故事的主角,虽然她的性格不是特别突出,甚至是“性格扁平”,但是读懂这个人物对于理解整部小说是很有帮助的。王琦瑶内在和外在有两个显著的特征,那就是坚强与美丽。王琦瑶的美“是有些家常的”,她身上体现的是一种“过日子的情调”,“不是戏剧化
8、的,而是生活化的”,穿着家常碎花布旗袍的王琦瑶最贴心可人。王琦瑶的美是对上海城市性特征最贴切的阐释,纵有万种风情、流光异彩,但是却不是高不可攀的贵族式的,相反完全是平民化的,甚至有点俗,却是可心的,反而很真实。正是这种形象,使得王琦瑶在上海小姐的选美比赛中脱颖而出,成为最“符合民意”的“三小姐”,给她的美丽带来了一次最辉煌的评价。然而美丽带给她的并不全是宠爱和眷顾,同时还有残酷与悲哀。当时代风云变幻,随着时代变迁的还有她失落的心境和老去的容颜,王琦瑶温婉优雅、气质出众地生活在藏污纳垢的平安里,平静地等待着心中所怀恋的昔日重来。然而当历史进入七八十年代,那久违的熟悉生活似乎又回来了的时候,虽说“
9、美人迟暮”,岁月的流逝还是在她美丽的脸庞刻上了时光的脚步,在这场似曾相识的盛宴面前,她成了旁观者。美丽变成了她永远的梦。读长恨歌我们能强烈地感受到,王琦瑶外表柔弱却内心坚强。在她的一生中经过几次没有结局的悲剧爱情,但是她在大起大落大喜大悲大开大阖中依然顽强地走出一条生路,好像再大的困难到她那里都挡不住她优雅地日复一日的生计,即使时代更迭变迁的天摇地撼在她那里也只不过是在邬桥转了一个弯,最终还是回归平静。时过境迁,王琦瑶依然做着精细的家常菜,过着用繁华旧梦的残片装点寂寞的优雅自足的生活。她的红尘琐事,她的喜怒哀乐,她的疲惫焦灼,都在一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大勇气下慢慢消散,所以她能够在劫难临
10、头的时候安之若素,处之泰然。“在经历过历史的风横雨狂之后她终于倒地死去了,在旧上海的尸骸上又生长出一个崭新的上海”。王琦瑶又何尝不是这样,所谓“百折不挠”。三、关键词解读关于小说的主题内容,有很多值得细究的地方。我们选取以下几组关键词为特定的视角进行解读,来分析这部小说的丰富内涵。正如这部小说本身的谋篇布局也是采用了跟小说内容最密切相关的词语来作为线索一样,这种方式简洁明了,又含义深远,便于读者抓住关键的主题信息。1日常与历史生活经验对一个作家而言很重要。小说里的日常生活,不是直接的描摹或者复制,而是展现一种日常状态。在长恨歌中,实际上是蕴含着王安忆个人对于“日常”与“历史”的看法,她通过“日
11、常”来表现“历史”,表达出她的“日常历史观”。王安忆曾说:“我对历史也有我的看法的,我认为历史不是由事件组成的,我们现在总是特别强调事件,大的事件。我觉得事件总是从日常生活开始的,等它成为事件实际上已经从日常生活增值了。历史的变化都是日常生活里面的变化。”也就是说,“历史”在长恨歌这部长篇小说里,并不是由时间构成的,而是被琐细平淡的日常人生所搭建的,这种日常的平凡琐细构成了历史的底子。我们可以看到长恨歌中王安忆所书写的她对历史的理解。比如课文所节选的这一段王琦瑶在平安里的生活,1957年以后,平安里每日“围炉夜话”,做着各种各样的吃食,聊着各种各样的闲话这些细节的密集堆积让人们感到了殷实和富足
12、。“这些亲眼目睹了上海这个东方不夜城在历史转折中盛衰浮沉的城市遗民,只能如鼹鼠一般在自己安身立命的巢中间想当年的繁华似锦,凭借着这一方世外乐土,在历史进程的惊涛骇浪中汲取温暖和慰藉。”这是一个城市的底部,种种形而上的思想意味和历史沉浮的感慨无法插入这些世俗的细节。这样,人们终于发现,那些世俗的细节同样如同流水一样从手指缝中间消失。历史也就这样随之形成。也许就是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有人认为长恨歌是一部史诗。长恨歌“这个故事吸引我写下去的,是王琦瑶从选美的舞台上走下来,走到平安里的一间屋里,屋里的客人,从资产阶级渐渐换成外币黄牛、长脚等人,这就是我所认识的历史”。(王安忆、王雪瑛长恨歌,不是怀旧)王
13、琦瑶是一个被“日子”所裹挟的人。她的日常生活与心思举止都符合王安忆所塑造的那种“东方平民生存价值观”,生活就是如丝如缕,是物质的,是琐碎的,是与“天下大事”毫无关系的。王琦瑶就是这样,她默默经历着跌宕起伏的传奇一生,但她从来不曾探询过任何所谓“人生的意义”,她只是在认认真真地过日子,尽心尽意地做着分内的事。“浮光掠影的那些东西都是泡沫,就是因为底下这么一种扎扎实实的、非常琐细日常的人生,才可能使他们的生活蒸腾出这样的奇光异色”。王安忆以封闭的历史时空和高超的叙述技巧完成了独特的历史观的审美表达,深刻体现了对细密柔韧、独立坚韧的市民精神的礼赞和对朴素人性与城市历史精神价值的悲剧性体验。下面两则资
14、料可以帮助我们更准确地理解长恨歌这部小说中所蕴涵的“日常”与“历史”。有人说我的小说“回避”了许多现实社会中的重大历史事件。我觉得我不是在回避。我个人认为,历史的面目不是由若干重大事件构成的,历史是日复一日、点点滴滴的生活的演变。譬如上海街头妇女着装从各色旗袍变成一式列宁装,我关注的是这样一种历史。因为我是个写小说的,不是历史学家也不是社会学家,我不想在小说里描绘重大历史事件。小说这种艺术形式就应该表现日常生活我觉得无论多么大的问题,到小说中都应该是真实、具体的日常生活(王安忆,节选自我眼中的历史是日常的与王安忆谈长恨歌)对于20世纪的文学来说,两种长篇小说的传统均是已然的存在。然而,相当的时
15、间内,中国的长篇小说无不自觉地皈依第一种传统皈依于历史叙述。从青春之歌林海雪原保卫延安红岩到烈火金刚红旗谱暴风骤雨创业史,长篇小说自觉地承担了历史叙述的义务。这意味了主流历史与长篇小说之间的可靠联盟。无论是时代背景、史料的考辩和剪裁还是人物的臧否、事件的分析,历史叙述与长篇小说彼此呼应,相互证明。两者都不惮于以主导意识形态传声筒的面目出现。80年代之后,情况发生了变化长篇小说与历史叙述之间出现了微妙的分离,某些时候,人们不是通过战争和革命描述历史,而是借助服装式样和椰子鸡的烹调方式感叹世事。这样,一些长篇小说游离出历史叙述的传统框架,另一些长篇小说甚至游离出历史叙述的传统视野。这可能暗示了某种
16、不同寻常的历史理解。或许,王安忆的长恨歌即是一个例证,除了王安忆个人的兴趣转移,人们还有理由从一个更大的范围予以考察:当今的文化语境之中,昔日的帝王和英雄隐没了,宏大的叙述正在分解,种种闲言碎语登堂入室,女性和城市走向现实的前台这一切难道不是在召唤一个深刻的解释吗?(选自南帆城市的肖像读王安忆长恨歌,小说评论1998年第1期)2时尚与怀旧上海怀旧在20世纪90年代成为一种文化时尚,从绘画、电影、文学,到日常消费领域,关于三四十年代的“老上海”的各种表述层出不穷。外滩建筑、咖啡馆、月份牌“老上海”的物质代码,成为新一代的消费时尚,人们依托着一种对于“过去”的发掘,来填补当下的文化缺失,并表达着对
17、于“未来”的想像。在这个意义上,长恨歌似乎应景地为人们提供了怀旧的资料。然而王安忆的“怀旧”,其实与文化市场上的时尚大相径庭,她将目光掠过洋场,从“外滩”转向“里弄”,不是想像上海光彩夺目的样子,而是描摹“芯子”里朴素安稳的日常人生。王琦瑶的故事,只在小说的第一部里有着繁华旖旎的色调,小说也只有这一部分描写了40年代的上海,能为时尚的“怀旧”提供素材。但这只是王安忆为王琦瑶仅有的好日子所搭建的一个“盛丽的舞台”,“1946年”的时间选择也大有深意,充满了“夕照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感伤。王安忆坦言,对于40年代的上海,她“一无感性的经验,就更谈不上有什么心理上的怀旧因素”,她的经验乃从70年代
18、的上海开始和出发,而长恨歌的第二部才是她认为写得最好的部分(王安忆、王雪瑛长恨歌,不是怀旧)。如若长恨歌里的确有“旧”可怀,王安忆所“怀”的,也是消失在八九十年代大规模的城市重建中50到70年代的上海“风景”。王安忆1954年生于南京,1955年随母亲茹志鹃来到上海,她将成长时期关于上海的知觉经验,编织进长恨歌整部小说关于细部人生的琐屑叙述之中,塑造了一个她所感知和认同的“日常上海”的形象。小说有一个令人惊悚的结局,长脚在杀死王琦瑶的时候,发现她是一个丑陋的女人:“这时他看见了王琦瑶的脸,多么丑陋和干枯啊!头发也是干的,发根是灰白的,发梢却油黑油黑,看上去真滑稽。”至此,王琦瑶的不受时间侵蚀的
19、美,成为幻影,她所代表的上海“芯子”里的生活和历史也戛然而止,这是王安忆对文化时尚中无所不在的“怀旧”的反讽,也是对自己那一个失去了的时代的哀悼。关于这一部分,可以结合下面的资料来理解。怀旧并非作者的写作目的。“长恨歌为怀旧提供最多资料的是40年代的一部,可这都是虚构的,我对那个时代一无感性的经验,就更谈不上有什么心理上的怀旧因素,我只是为王琦瑶仅有的好日子,搭一个盛丽的舞台。”怀旧建立在对当前生活存在的缺憾感上,以对现在的稀释和过去的眷顾为体现。而长恨歌自始至终渗透着作者对于上海文化的关注和思考,在淡淡感伤的叙事中提出民间心理形态的围困与更迭、传统与现代的磨合等严肃命题。在此过程中王安忆选择
20、回避了以重大事件为主题的宏大叙事,而采取民间视角的另类组织述说方式,人物并未为巨型的主流政治生活逼困,这种思考从而直指自然生态本身。上海这座城市在中国近代史上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但无论是最初修筑的圆形城墙还是率先冲破这一桎梏,都隐隐暗示了它与中国传统文化格格不入的身份。它有着最国际化的时尚外表,又有着最市井的冷暖人情,在汹涌外来的思潮前这座城市是兼容并包的,自觉不自觉地跟随并引领着时代,同时根深蒂固的传统民间意识又造就了上海人特殊的心理文化特征:坚守认定的即得生活情态,骨子里不乏怀旧的情怀。上海是一个矛盾,一个悖论,它的文明最初就建筑在强大封建主义与殖民文化的畸形结合上,加之移民文化、海派文化
21、及都市文化的发端及交融,呈现出富丽颓败的病态美。学者余秋雨将上海文明的心理品性概括为“建筑在个体自由基础上的宽容并存、对实际效益的精明估算、发端于国际交往历史的开放型文化追求”,上海缺乏现代文明的深厚根基,它始终无法摆脱开放而不自由的尴尬境地。王安忆身为上海人,长恨歌可说是她为这座城市书写的民间生态还原史,渗透着深刻的人文关怀。王琦瑶的一生遭际是城市沧海桑田的写照,书中每一个人物也因不同的生存取向和价值观念而具备了不同文化替代符的作用。怀旧不是为了耽溺,而是为了警醒;挽歌不是出于哀悲,而是出于探寻,长恨歌因此而立足在坚实的大地而非虚浮的冻土层上。“对面盆里的夹竹桃开花,花草的又一季枯荣拉开了帷
22、幕。”结尾以花草的荣枯轮回暗示了生命的生生不息,关于上海文明的思索也依然必须在黎明破晓前的夜里摸索前行。上海需要一个身份上的认同和方向感的确定,而完成这一切又势必于上海人身上进行人格的调整。其实对于处在文化转型期的整个中国而言,上海的困顿也许正是所有城市同样面临的严峻命题,即使是北京这样以深厚文化底蕴著称的古老城市,也在追求现代化建设的过程中以四合院、老胡同的不断消亡来印证着这一悖论。长恨,蕴含更深的是对传统流失和沦丧的忧思及揪心,对典雅生活的自觉关照及诗意呼唤。(选自颜流夕还原人生与文化寓言)3女人和城市关于长恨歌,王安忆坦言:“在那里我写了一个女人的命运,但事实上这个女人不过是城市的代言人
23、,我要写的其实是一个城市的故事。”王琦瑶这个角色自诞生之日起就与上海这座城市息息相关、血脉相连,她的一生也即上海40年文明进程与社会变迁的映射。当学生时代的王琦瑶乖巧可人地提着花书包出现在弄堂口,谁会想到她随后的命运跌宕起伏。“四十年的故事都是从去片厂这一天开始的”,看似不成功的试镜和拍照,却成功地铺就了通向“沪上淑媛”以及“三小姐”的辉煌道路,而此后的潮起潮落、命运多舛也应该追溯到那一时刻。邬桥的外婆将王琦瑶一眼看穿:“这孩子的头没有开好,开头错了,再拗过来,就难了。”蒋母也一针见血地指明了王琦瑶的尴尬:“这样出身的女孩子,不见世面还好,见过世面的就只有走这条路了。”没开好头的原因就在于“长
24、得忒好”,“长得好,自己要不知道还好,几年一过,便蒙混过去了。可偏偏是在上海那地方,都是争着抢着告诉你,惟恐你不知道的。所以,不仅是自己骗自己,还是齐打伙地骗你,让你以为花好月好,长聚不散”。“长得好”让王琦瑶这个外表柔顺乖觉的女孩子内心潜藏了一股涌动的暗流,她认为靠自己的外貌可以去改变弄堂出身的命运。其实在40年代的十里洋场,活跃着很多这样的女子,她们通透世故又有着小小的天真,她们热中于“不动声色”甚至“漫不经心”地乘势推展。这些女人在一定程度上成就了上海短暂却又永恒的华美。但是,在巨大的社会变革袭来的时候,个个心中期许的“好花常开”“好景常在”成为最先破灭的童话,分崩溃散。女人们的梦想、荣
25、耀、无奈、悲凉、坚韧、守候均随着繁华旧梦此起彼伏地枯容不迭。“花好月圆”不是“长聚不散”的,但是“王琦瑶”却是永远“长痛不息”的。所以,王琦瑶的身世遭遇具有象征意义,代表“过去时”的上海,是由历史与现状构成的上海旧幻的神话。王安忆试图将上海40年飘摇变迁的历史浓缩于王琦瑶一个人的经历之中,试图将旧上海的风貌浓缩在王琦瑶生活的那个陋巷蜗居之中。有评论者认为“王琦瑶这样一个人物的创造,或是以她为对上海的历史命运的写照,这是一个非常艰难的使命”,王安忆以日常生活的层面来完成这一使命却使她与上海有了同构的性质:王琦瑶就是上海,上海的历史就是由“王琦瑶”们创造的。王琦瑶和上海一样,历经数劫依然百折不挠、
26、生机盎然。作者把对这个城市的历史、文化包括语言、上海人的世界观等的潜心关注都化成了长恨歌中王琦瑶美丽、单纯、不幸的一生。“人是无所谓有什么本性的,他惟独只有一部历史。”作者把一些读者关注政治、关注大时代风云、关注社会变革的审美趣味收拢来,引向对一个置身于大时代之外,但命运又不免受大时代变动影响,用大时代的边角料锲而不舍裁剪自己人生的一个女人命运的关注。(选自陈佳佳长恨歌“日常”历史观的解读)四、语言特色1纯叙述性的语言格调长恨歌除了讲了一个好故事外,另有一种引人入胜的魔力,那就是它的语言魅力。长恨歌的叙述节奏相近,速度均匀,小说描写世俗的生活细节繁密堆积,密不透风的语言风格让人感到充裕与满足。
27、我们可以看到,作者往往只要有一个感觉或者细节的触动,密集的词藻便蜂拥而来,好像词句自身在分裂、繁殖,左右盘旋,雍容不迫,不可遏止。这使得情节的推进十分缓慢,有时甚至“语言的空间代替了故事的进度”。然而,这种叙述又不是毫无节制任其漫溢的,面对纷繁芜杂的日常生活,王安忆采取了一种具有概括力的理性叙述,避免造成唠叨反复的文字堆砌,完成了眼花缭乱的细节背后的理性操作,显示了其成熟的文字功力。这是难能可贵的,用王安忆自己的话说是:“长恨歌的叙事方式包括语言都是那种密不透风的,而且要在长篇中把一种韵味自始至终贯穿下来,很难。”然而她却做到了。“长恨歌的写作在我的创作生涯中达到了某种极至的状态。”这种“极至
28、的状态”可以理解为这种纯粹的叙述性的语言格调。对于这种叙事的方法、语言的风格,王安忆有着充分的自觉我近来常常感到所谓写小说,就是一定要把小说语言和日常生活语言区别开来。小说是小说家自己讲的话,既然这样,在小说中戏剧性地模仿人物语言以至于达到类似日常生活中的那种真实性,就越来越值得怀疑了。我以前写人物对话,总是“他说”“她说”照录不误,现在,这种写法我总是力求加以避免。这看起来是个小问题,但是我认为也许是个一直被大家忽略了的大问题、根本的问题。归根结底,小说语言是一种叙述语言,也可以说是语言的语言或抽象性的语言。小说家寻找一种生活中没有的语言去描绘生活中到处都可以碰到的一些经验现象包括语言现象,
29、这是问题的关键。(选自王安忆当前文学创作的“轻”与“重”)在长恨歌中她的叙述性语言被操练得越来越圆熟,甚至可以说达到了炉火纯青。她小说中的社会环境、人物个性已不再是通过对话表现出来,而是通过语言表现出的文化意蕴间接地去表现环境和人物,是用语言来表现意义上的小说。在小说中王安忆对40年代大上海以及活动在这个舞台上的上海人的心态把握得十分准确,叙述态度宁静从容,语言优雅古典却又现代味十足,口气老到而又特别明亮深情,表现出丰富的文化内涵。故事展开的现实时空完全被心理时空所代替,社会环境、人物语言、故事情节、人物心理等都是由叙述人的叙述话语传达出来的。从小说的语言形态来看,完全没有了她前期小说中出现的
30、“他说”“她说”这种直接引语,小说中完全用的是陈述式的句子,是作家转述的语言而没有人物的生活语言。这种纯叙述的语言方式把故事与作者的关系拉近了,而把故事与读者的关系拉远了王安忆自己有意识有目的地朝着小说语言的全面叙述化方向发展,这不仅标志着她语言风格的转变,也是她创作思想走向成熟的体现,使她感到只有使用纯叙述语言这样才能自由地阐述她的世界观,才能更充实地表达她的心灵世界,更淋漓尽致地议论生活。(选自叶红、许辉论长恨歌的主题意蕴与语言风格)2陌生化语言的智慧王安忆在漂泊的语言中对语言的“陌生化”有所解释:“所谓陌生化,就是对常规常识的偏离,造成语言理解和感受上的陌生感。在指称上,要使那些现实生活
31、中为人们习以为常的东西化为一种具有新的意义、新的生命力的语言感觉;在语言结构上,要使那些日常语言中为人们司空见惯的语法规则化为一种具有新的形态、新的审美价值的语言艺术。”“要实现陌生化,不仅要有感受的新、体验的新,还要有语言的新,陌生化是以感受与体验为基础,以语言与修辞为手段。”仅仅在课文节选的这几段文字中,我们就可以充分地体验到这种“陌生化”语言的智慧。比如:“它不看远,只看近,把时间掰开揉碎了过的,是可以把短暂的人生延长。”“他们一边说明天见,一边心里不愿意今夜结束,明天再好,也是个未知未到。今夜就在眼前,抓一把则在手中。”这两个句子中,作者通过“掰开揉碎”“抓一把则在手中”使抽象的时间达
32、到一种具体化的呈现。又如:“暮色流进窗户,像是温暖和稀薄的液体,一切都蒙上了一层膜。”句中“暮色”与“流”的陌生搭配,把“暮色”比喻成液体,生动地描绘了暮色渐渐降临的过程。像这样的句子在长恨歌中密度很大,几乎是贯穿整部小说,可以随手拈来,正如文中所说“把时间掰开揉碎了过”,长恨歌中许多警言妙语也都值得“掰开揉碎”来仔细品味。它们或是通过一些令读者感到陌生、偏离常规的语言形式,或是通过词类活用、陌生搭配,或是通过大量新颖的通感、比喻,形成了整部小说与众不同的风格。这些警言妙语,看似诙谐奇妙,但却又都是残酷的真理。它们都来自作者深刻的生活体验,是对生活现象提纯思考后的智慧结晶。作者以一个文化人的姿
33、态和口气写着这部文化小说,在议论中把极哲学的问题形象化、具体化,就像一个来自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的智者,既一分不差地还原着生活的本真,又高高在上地审视着生活,总结着生活。此外,作者不仅仅把语言的陌生化单纯地作为一种感受与体验的语言再现,她更是把这作为一种自觉的语言追求,作为其构筑小说语言的手段之一。陌生化可以化平淡为神奇,化习常为新异,从而增加作品含蓄蕴藉的意味。3高贵的自说自话在这部第三人称的作品中,虽然作者自始至终拒绝让“我”直接登场,但小说字里行间弥漫着一种高贵的自说自话倾向。文字上的“无我”之境,恰恰成了作者忘情于人物的最好证明。事实上小说的作家视角(或曰第一人称角色)是非常彰显的,它体现
34、在对人物洞幽烛微的把握之中,隐约在对故事从容不迫的展开之中,尤其闪烁在对情境忽而淡妆忽而浓抹的随机点敷之中。虽然“我”没有直接亮相,但作品的叙述基调惊人地前后相谐。作为一只“看不见的手”,无处不在的“我”始终对小说的叙述风格实施着有效调控。或者,将“我”排除在字面之外也许只是为了强调某种间离效果,以使作者激情洋溢的笔墨得到调蓄,以使作者洞若观火的奇智得以立足其间。这种写作风格也许同样是裁制旗袍式的,是那种无意将边叉开得过高过露的旗袍:它忠实于每一个细微之处,效命于女性每一条美感曲线;它致力于彰显女性天然之美,同时绝不失温婉之度。作家永远都应该自说自话,之所以说王安忆这种“自说自话”显得“高贵”
35、,是因为它完全是利他的,完全以贴合人物精神趣味为标准。作家的艺术追求与主人公的生活情趣,在这部作品中得到惊人的整合,致使作家无需任何价值干预和道德评判就能使小说顺流而下地进行。小说虽然不乏那种话外音风格的旁白,但所有这些旁白,不管阐释得多么富有思辨力量,都始终很好地规避了批判嫌疑。在作家的立场“在场”与“不在场”之间,王安忆显示出高超的技巧。应该承认这一技巧不仅极富原创性,它还主要是女性化的。它不以局外人自居,不屑于仿效海明威之流树立的硬派标准,以免作家一不留神就显得过于冷酷;它也不谋求与主人公过于打得火热,不指望通过与主人公勾肩搭背来获得偷窥的视角,因为,那也会伤害作品的叙述格调,使语言缺乏
36、应有的沉静和节制;它当然更不愿沾染时下作家中常见的自恋倾向,将小说篡改成展示作家一己趣味的陈列馆。王安忆毋宁更愿意扮演一位对主人公知心知肺的姐妹,她叙述而非宣泄王琦瑶的故事,参与而非干预王琦瑶的感叹,挖掘而非杜撰王琦瑶的命运,补足而非升华王琦瑶的价值。于是,作家的语言便同样具有她笔下人物的特征:美丽,但不咄咄逼人;家常,但拒绝无谓絮叨。(选自周泽雄长恨歌三题)关于节选部分一、节选部分前后的主要情节1949年,上海解放,“三小姐”和“旧时代”都被抛进了历史。王琦瑶被迫到邬桥避难,在邬桥,她意识到自己已经与上海不可分割,上海叫人“长相思不能忘”。于是王琦瑶又回到上海,隐姓埋名在上海最普通的“平安里
37、”安居下来,由爱丽丝公寓的金丝雀变成了柴米油盐的普通人。政权的更迭改变了她的命运,但并没有改造她的生活。她的“平安里”的屋子里,渐渐聚集起资产阶级的“故人”严家师母,她的表弟毛毛娘舅,以及无产阶级的国际混血儿萨沙这样的闲人。时代在翻天覆地,他们却兀自在弄堂的“芯子”里维系着布尔乔亚式的精致生活,他们打牌,聊天,喝下午茶,自然免不了还有打情骂俏节选的部分就描述王琦瑶在“平安里”的这段生活。二、节选部分赏析在小说细腻绵密的叙述中,1957年,历史的大背景似乎无声无息,看不到那种显明的痕迹。而事实上,历史的力量正在王琦瑶们的身上发生着作用。繁华落尽,过往残存的,就体现在她们的追忆和对吃与穿的讲究上,
38、变成了“一种精雕细作的人生的快乐”,收缩成“螺丝壳”与“井底之蛙式”的生活状态。事实上,这种琐屑也充分说明了她们对生活依然葆有一份难能可贵的矜持与热情。就是“白果的苦香,有一种穿透力,从许多种有名或无名的气息中脱颖而出,带着点醒世的意思,也不去管它”。虽然明知时间留不住,却还是要做出努力,让日子有滋有味起来。那也便是“严师母”所无限的感慨的“要说做人,最是体现在穿衣上的,它是做人的兴趣和精神,是最要紧的”。这一种挽留的姿势,让人生有了“哀而不伤”的味道,倒也难得。另一方面,历史的翻转,岁月的流逝,让王琦瑶与严师母们都拥有了一种更平和的心态。“他们全都不计前嫌,好得像一个人似的,弄不懂为什么要彼
39、此生隙,好都好不过来了。”没有了名利之争,也就没有了耍心眼、藏心机的必要,在最闲来无事的日子里,和和暖暖地互相慰安着。“围炉夜话”这样一个短短的片段,无疑充分地展现了王安忆作为一个女性作家所具有的细密体察能力,在一个城市的“芯子”里面,人的细节才呈现了历史的真相。王安忆的描述也是体贴的,环境、感受,乃至于遣词造句,都吻合着小说中人物的心境,读起来,有一种欲说还休的缠绵。“思考”导引此题意在让学生通过对作者所描述的几位“闲人”的日常生活,来理解他们的生存状态。生活中的种种细节,琐屑但却是踏踏实实、本本分分的“芯子”里的生活,正是这样一个个围炉而坐的琐屑日子,填充了时代的裂缝。我们可以体会到作者试
40、图通过这样一种细密的对日常生活的描述,来成就另一种抒写历史的方法:在她看来,王琦瑶从选美的舞台上走下来,走到“平安里”的这间屋子,而屋里的客人,从资产阶级的严师母、毛毛娘舅渐渐换成怀旧的“老克腊”、觊觎黄金的长脚等人,这就是她所认识的历史。在一个城市的“芯子”里把握历史的嬗变,作为历史表象的“1957”是苍白的,它在小说里几乎不能表示任何意义,只是一个抽象的不经意的滑过的年轮,它背后的日常形态的流水般的生涯,才是亘古而丰厚的。具体分析可以参考“综述”中“关键词解读”部分关于“日常与历史”的解读。教学建议一、课时安排及教学重点1长恨歌介绍,重点是介绍它的主要内容、主要人物(王琦瑶)和语言特色。“
41、关键词解读”里的一些内容可以暂时不讲。因为与古代小说和现代小说相比,当代小说存在更丰富多样的解读方式,它所反映的问题和所拥有的内涵也涉及更多的层面和更广泛的领域,所以在介绍、讲读的时候需要把握好一个度,避免庞杂、面面俱到。要让学生从整体上对这部小说有一个比较清晰的认识,有一个整体的而不是支离破碎的印象。以上内容用1课时完成。2节选部分讲析。这一部分可以结合“关键词解读”部分做深入分析,尤其是对“日常”与“历史”的理解。另外,可以结合“纯叙述性的语言格调”和“陌生化语言的智慧”这两部分的讲解,来进一步引导学生对选文进行具体分析,可以具体到字、词、句的理解和分析,体会王安忆的创作理念及其语言的魅力
42、。3引导学生理解课文中所描述的这种超越历史的生活方式和生活观念,其中一些关键字句很有细细品味的价值,要做具体分析。然后结合赏析文字,请学生思考怎样看待这种生活方式和观念。由于课文中所描述的年代和学生生活的年代间隔比较久远,而且地理位置上也可能会产生心理隔阂,所以在教学时要注意引导,可以先由介绍五六十年代当地的风俗人情、生活状态来领引学生进入主题。以上两部分内容可用1课时完成。二、问题研究重点放在课文节选部分以及其相关内容的扩展阅读上。1课文的最后一段,“王琦瑶说,他们这就像除夕夜的守岁,可他们天天守,夜夜守,也守不住这年月日的。毛毛娘舅说,他们是将夜当成昼的,可任凭他们如何唱反调,总还是日东月
43、西。严师母说他们还像守灵,不过那死去的人是上几辈的高祖,丧事当喜事的。萨沙说他们像西伯利亚的狩猎者,到头却是一场空。”请思考这段话的含义,它表达了一种怎样的情绪?教师设计活动来完成对这个问题的探讨,可以通过分析这几种说法的相同与不同之处,可以结合课文中其他相关语句,比如“他们一边说明天见,一边心里不愿意今夜结束,明天再好,也是个未知未到。今夜就在眼前,抓一把则在手中。给时间做个漏真是对得没法再对,时间真是不漏也漏,转眼间不走也要走。”,体会这四位围炉而坐的闲人对于时光流逝的感慨,对于当下生活的经营与理解。2阅读“扩展阅读”中的节选文字,与课文所节选的文字相比较,体会时代的变迁,以及王琦瑶面对平
44、安里居所“物是人非”的心理变化。并结合作者谈自己创作时的一句话“王琦瑶从选美的舞台上走下来,走到平安里的一间屋里,屋里的客人,从资产阶级渐渐换成外币黄牛、长脚等人,这就是我所认识的历史”谈谈对“历史”的理解。扩展阅读风穿街过巷,窸窸窣窣地响,将落叶扫成一小撮一小撮,光也是一小撮一小撮,在这些曲长弄堂里流连。夏天过完了,秋天也过到头。后弄里的那些门扇关严了,窗也关严了。夹竹桃谢了,一些将说未说的故事都收回肚里去了。这是上海弄堂表情比较肃穆的时刻,这肃穆是有些分量了,从中可以感受到时间的压力。这弄堂也已经积累起历史了,历史总是有严正的面目,不由使它的轻佻有所收敛。原先它是多么不规矩呀,角角落落都是
45、风情的媚眼,你一进去就要上它的圈套。如今,又好像是故事到了收尾部分,再嬉皮笑脸的都须正色以待,再含糊不过去,终要水落石出了。扳着指头算算,上海弄堂的年头可真不短了,再耐久的日子也是在往梢上走了。再登上高处看那城市的风貌,纵横交错的弄堂已透出些苍凉了。倘若它是高大宏伟的,这苍凉还说得过去,称得起是壮观。而它却是些低墙窄院,凡人小事,能配得起这苍凉吗?难免是滑稽的表情,就更加叫人黯然神伤。说得不好听,它真有些近似瓦砾堆了,又是在绿叶凋谢的初冬,我们只看见一些碎砖烂瓦的。那个窈窕的轮廓还在,却是美人迟暮,不堪细想了。风里还有些往昔的余韵吗?总不该会是一无所存?那曲里拐弯就是。它左绕右绕的,就像是左顾
46、右盼,它顾盼的目光也有岁数了,散了神的,什么也抓不住。再接着,雨夹雪来了,是比较寒冽的往事,也已积起三五代的,落到地就化成了水。现在,让我们透过窗口,看一看平安里的内景。先是弄口过街楼上,住的是扫弄堂老人的一家,籍贯山东,老人已在年前去世,墙上挂着他炭笔画的遗像,遗像下的方桌上有孙儿在写作业,要将一个字写上二十遍,早已瞌睡得睁不开眼。楼下披屋的一家,晚宴还未结束,酒喝的并不多,总共那么一斤竹叶青,却喝得很缠绵,一点点滴滴全入心的。再往里去,灶间的后窗里,两个女人窃窃私语,眼睛瞟起一下,又瞟起一下,是母女俩在说媳妇和嫂嫂的坏话。沿着门牌号码过去,那下一户的前房间里正在打麻将,听得见哗哗的洗牌声,
47、还有“一筒”“二索”的叫牌声,看得出是一家人,却也是亲兄弟明算账的架势。隔壁的夫妇正反目,一句去一句来,都是伤筋动骨的诅咒,今宵今夜都过不去了,又像是拉锯战,没个了断。再隔壁的窗是黑着,不知是睡下了,还是没回来。十八号里退休自己干的裁缝,正忙着裁剪,老婆埋着头锁洞眼,面前开着电视机,谁也没工夫看。对了,虽然各家各事,可有一点却是一条心,那就是电视。无论打牌,喝酒,吵架,读书,看或是不看,听或是不听,那电视总开着,连开的频道都差不离,多是些有头没尾的连续剧,是夜晚的统领。我们终于看到了王琦瑶的窗口,原以为那里是寂寞的,不料全是人,沙发上,椅子上,甚至地板上,有坐着,有靠着,也有站着,还飘出小壶咖
48、啡的香味。这里正开派推,你看有多热闹!王琦瑶家,如今又聚集起人了,并且,大都是年轻的朋友,漂亮,潇洒,聪敏,时髦,看起来就叫人高兴。他们走进平安里,就好像草窝里飞来了金凤凰。人们目送他们的背影,消失在王琦瑶家的后门里,想着王琦瑶是多么了不起,竟召集起上海滩上的精英。人们已经忘记了王琦瑶的年纪,就像他们忘记了平安里的年纪。人们还忘记了她的女儿,以为她是一个没生过孩子的女人。要说常青树,她才是常青树,无日无月,岁岁年年。现在,又有那么些年轻洒脱的朋友,进出她家就好像进出自己家,真成了个青春乐园。有时,连王琦瑶自己也会怀疑,时间停止了脚步,依稀还是四十年前。这样的时候,确实有些叫人昏了头,只顾着高兴
49、,就不去追究事实。其实,王琦瑶家的这些客人,就在我们身边,朝夕相遇的,我们却没有联系起来。比如,你要是到十六铺去,就能从进螃蟹的朋友中,认出其中一个两个。你要是再到某个小市场去,也会发现那卖蟋蟀的看上去很面熟。电影院前卖高价票,证券交易所里抢购股票认购证那可真是三百六十行,行行有他们的人,到处能看见他们活跃的身影。他们在王琦瑶家度过他们闲暇的时间,喝着小壶咖啡,吃着王琦瑶给做的精致点心,觉得这真是个好地方。他们一带十,十带百地来到王琦瑶家,有一些王琦瑶完全说不上名字,还有一些王琦瑶只叫得上绰号,甚至有一些王琦瑶都来不及看清面目。人是太多了,就有些杂,但也顾不上了。王琦瑶的沙龙,在上海这地方也可
50、算得上一个著名了,人们慕名而来,再将名声传播出去。不过,常客还是那几个,一个老克腊,再加张永红和长脚一对。如今,他们更加稔熟,经常约好了一起行动,到哪里吃饭饮茶,又到哪里看电影跳舞。冬天来到的时候,王琦瑶便在自己家烧一个火锅,一个坐一边,边吃边说话,时间不知不觉地溜走,天色渐暗,那火锅却越烧越暖。王琦瑶忽觉得这情景似曾相识,哪一年哪一日有过,只是换了人的,不觉有些感伤。锅下的炭火一爆,发出红光,从下向上照耀了王琦瑶的脸,这张脸陡然间现出皱褶,一道道的,虽只一霎间,坐在对面的老克腊却全看见,心里先是一惊,后又是一痛,想:她是一个老夫人了。火锅吃到这个火候上,便是默然了。张永红和长脚也安静下来,各
51、想各的心思,心情一下子旷远了。(节选自长恨歌,作家出版社1999年版)备课参考:关于长恨歌 体现人间情怀,以委婉有致、从容细腻的笔调,深入上海市民文化的一方天地;从一段易于忽略、被人遗忘的历史出发,涉足东方都市缓缓流淌的生活长河。长恨歌的作者用自己独到的叙述方式,抒写了一位四十年代平民出身、美丽、善良而又柔弱的女性的不幸的一生和悲剧的命运。其间,包含着对于由历史和传统所形成的上海“弄堂文化”的思考与开掘,对于那些远离了时代主潮、不能把握自己命运的妇女与弱者的深深的同情。一种具有普遍意义的人间情怀洋溢在字里行间,渐渐地浸润出了那令人难以释怀的艺术的感染力。第五届茅盾文学奖获奖评语王安忆女,195
52、4年3月生于南京,1955年随母定居上海。1970年赴安徽五河插队落户,1972年考入江苏徐州地区文工团任乐队演奏员,1987年应聘上海作家协会专事写作至今。1977年发表作品,其中谁是未来的中队长获全国儿童文学作品奖,本次列车终点获全国短篇小说奖,流逝小鲍庄获全国中篇小说奖,叔叔的故事获上海中长篇小说二等奖,文革轶事、我爱比尔获上海中长篇小说三等奖,长恨歌获上海文学艺术奖。长恨歌综述长恨歌这部小说以委婉从容细致的笔调,虚构了一个美丽、善良而又柔弱的女性不幸的一生和悲剧的命运。我们可以从她虚荣而又务实、精致而又凄凉的生活中窥见很多人类共通的无奈,人活着就是一种艰辛,无处可逃,别无选择。同时,在
53、更深层面上,小说可以说是通过一个女人的故事来表达一个城市的传奇与命运,并寄寓了自己对这种沧桑嬗变的哀伤。在娓娓叙述的笔调中,我们可以深刻感受到其中包含着作者的思考,是一种对于所谓上海“弄堂文化”的思考与开掘。这种上海所特有的“弄堂文化”,是由历史和传统所造就的,同时也是每一个上海的平民所参与形成的。作者在思考“弄堂文化”与“城市命运”的同时,对于那些远离时代主潮,不能把握自己命运的女性们也寄予了深深的同情。所以,在整部小说里,是有一种具有普遍意义的人间情怀洋溢在字里行间的,正是这种情绪,浸润出作品强大的艺术感染力,让每一个读过它的人都回味深长。马来西亚的星洲日报曾将“第一届世界华文文学奖”授予
54、王安忆,致词给予长恨歌较高的评价:“王安忆的长恨歌,描写的不只是一座城市,而是将这座城市写成一个在历史研究或个人经验上很难感受到的一种视野。这样的大手笔,在目前的世界小说界是非常罕见的,它可以说是一部史诗。”长恨歌这部小说讲述了一个千回百转荡气回肠的故事,让每个一口气读完它的人都好像跌进了一个让人迷醉的漩涡,无法马上走出来。拥有一个好故事,是这部小说成功的前提之一。小说分三部,每部章节若干。第一部第一章有5个小节,分别是“弄堂”“流言”“闺阁”“鸽子”“王琦瑶”,这时,我们还完全看不到故事的影子,因为它全部都是描写性的语言,完全与叙事无关。可以说第一章是对于“上海弄堂”的一个鸟瞰,没有人物出场
55、,只是在不厌其烦地勾画弄堂、流言、闺阁、鸽子这些日常图景,即使在“王琦瑶”这一节里,作者也回避了具体人物的出场,而是把“王琦瑶”作为一个“群像”来描画因为“王琦瑶是典型的上海弄堂的女儿”。作者不吝笔墨用很大篇幅来为故事做一个细密而周到的铺垫,营造主人公出场的氛围。几段文字下来,读者会不知不觉地进入了上海滩的典型情境,情绪也深浸其中。至第一部第二章,小说才开启了对故事的讲述。在一片波涛汹涌的弄堂景观中,王琦瑶的故事缓缓展开:这位上海弄堂的普通女儿,靠着美貌与内秀,在1946年“上海小姐”的竞选中脱颖而出,成为受人瞩目的“三小姐”。骨子里的不安分,让她拒绝了对她一往情深的程先生而跟了一个有权势的国
56、民党官僚,做了爱丽丝公寓里的金丝雀。1949年,上海解放,大员遇难,王琦瑶经历短暂的外乡避难后重回上海,在一条名为“平安里”的弄堂里隐藏身份,过着她的平凡日子。在对日常生活的精致而琐碎的维系中,王琦瑶与几个怀着与她同样心情的人一起,平静地度过了中国历史上翻天覆地的社会改造和“文化大革命”的时代,中间经历了与几个男子不成功的恋爱,并有了一个私生女儿。“文革”结束后,已近中年的王琦瑶,成为女儿薇薇的时代里人们追慕和怀想旧时上海的依凭,旧时光好像要回来了,但她却成了旁观者。王琦瑶试图用大员留给她的金条换得怀旧的“老克腊”的陪伴,但这盒金条使她死于女儿同学的男友(一个名叫“长脚”的流氓)以抢劫为动机的
57、凶杀。故事就此结束。王琦瑶是故事的主角,虽然她的性格不是特别突出,甚至是“性格扁平”,但是读懂这个人物对于理解整部小说是很有帮助的。王琦瑶内在和外在有两个显著的特征,那就是坚强与美丽。王琦瑶的美“是有些家常的”,她身上体现的是一种“过日子的情调”,“不是戏剧化的,而是生活化的”,穿着家常碎花布旗袍的王琦瑶最贴心可人。王琦瑶的美是对上海城市性特征最贴切的阐释,纵有万种风情、流光异彩,但是却不是高不可攀的贵族式的,相反完全是平民化的,甚至有点俗,却是可心的,反而很真实。正是这种形象,使得王琦瑶在上海小姐的选美比赛中脱颖而出,成为最“符合民意”的“三小姐”,给她的美丽带来了一次最辉煌的评价。然而美丽
58、带给她的并不全是宠爱和眷顾,同时还有残酷与悲哀。当时代风云变幻,随着时代变迁的还有她失落的心境和老去的容颜,王琦瑶温婉优雅、气质出众地生活在藏污纳垢的平安里,平静地等待着心中所怀恋的昔日重来。然而当历史进入七八十年代,那久违的熟悉生活似乎又回来了的时候,虽说“美人迟暮”,岁月的流逝还是在她美丽的脸庞刻上了时光的脚步,在这场似曾相识的盛宴面前,她成了旁观者。美丽变成了她永远的梦。读长恨歌我们能强烈地感受到,王琦瑶外表柔弱却内心坚强。在她的一生中经过几次没有结局的悲剧爱情,但是她在大起大落大喜大悲大开大阖中依然顽强地走出一条生路,好像再大的困难到她那里都挡不住她优雅地日复一日的生计,即使时代更迭变
59、迁的天摇地撼在她那里也只不过是在邬桥转了一个弯,最终还是回归平静。时过境迁,王琦瑶依然做着精细的家常菜,过着用繁华旧梦的残片装点寂寞的优雅自足的生活。她的红尘琐事,她的喜怒哀乐,她的疲惫焦灼,都在一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大勇气下慢慢消散,所以她能够在劫难临头的时候安之若素,处之泰然。“在经历过历史的风横雨狂之后她终于倒地死去了,在旧上海的尸骸上又生长出一个崭新的上海”。王琦瑶又何尝不是这样,所谓“百折不挠”。长恨歌关键词解读关于小说的主题内容,有很多值得细究的地方。我们选取以下几组关键词为特定的视角进行解读,来分析这部小说的丰富内涵。正如这部小说本身的谋篇布局也是采用了跟小说内容最密切相关
60、的词语来作为线索一样,这种方式简洁明了,又含义深远,便于读者抓住关键的主题信息。1日常与历史生活经验对一个作家而言很重要。小说里的日常生活,不是直接的描摹或者复制,而是展现一种日常状态。在长恨歌中,实际上是蕴含着王安忆个人对于“日常”与“历史”的看法,她通过“日常”来表现“历史”,表达出她的“日常历史观”。王安忆曾说:“我对历史也有我的看法的,我认为历史不是由事件组成的,我们现在总是特别强调事件,大的事件。我觉得事件总是从日常生活开始的,等它成为事件实际上已经从日常生活增值了。历史的变化都是日常生活里面的变化。”也就是说,“历史”在长恨歌这部长篇小说里,并不是由时间构成的,而是被琐细平淡的日常
61、人生所搭建的,这种日常的平凡琐细构成了历史的底子。我们可以看到长恨歌中王安忆所书写的她对历史的理解。比如课文所节选的这一段王琦瑶在平安里的生活,1957年以后,平安里每日“围炉夜话”,做着各种各样的吃食,聊着各种各样的闲话这些细节的密集堆积让人们感到了殷实和富足。“这些亲眼目睹了上海这个东方不夜城在历史转折中盛衰浮沉的城市遗民,只能如鼹鼠一般在自己安身立命的巢中间想当年的繁华似锦,凭借着这一方世外乐土,在历史进程的惊涛骇浪中汲取温暖和慰藉。”这是一个城市的底部,种种形而上的思想意味和历史沉浮的感慨无法插入这些世俗的细节。这样,人们终于发现,那些世俗的细节同样如同流水一样从手指缝中间消失。历史也
62、就这样随之形成。也许就是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有人认为长恨歌是一部史诗。长恨歌“这个故事吸引我写下去的,是王琦瑶从选美的舞台上走下来,走到平安里的一间屋里,屋里的客人,从资产阶级渐渐换成外币黄牛、长脚等人,这就是我所认识的历史”。(王安忆、王雪瑛长恨歌,不是怀旧)王琦瑶是一个被“日子”所裹挟的人。她的日常生活与心思举止都符合王安忆所塑造的那种“东方平民生存价值观”,生活就是如丝如缕,是物质的,是琐碎的,是与“天下大事”毫无关系的。王琦瑶就是这样,她默默经历着跌宕起伏的传奇一生,但她从来不曾探询过任何所谓“人生的意义”,她只是在认认真真地过日子,尽心尽意地做着分内的事。“浮光掠影的那些东西都是泡沫,
63、就是因为底下这么一种扎扎实实的、非常琐细日常的人生,才可能使他们的生活蒸腾出这样的奇光异色”。王安忆以封闭的历史时空和高超的叙述技巧完成了独特的历史观的审美表达,深刻体现了对细密柔韧、独立坚韧的市民精神的礼赞和对朴素人性与城市历史精神价值的悲剧性体验。下面两则资料可以帮助我们更准确地理解长恨歌这部小说中所蕴涵的“日常”与“历史”。有人说我的小说“回避”了许多现实社会中的重大历史事件。我觉得我不是在回避。我个人认为,历史的面目不是由若干重大事件构成的,历史是日复一日、点点滴滴的生活的演变。譬如上海街头妇女着装从各色旗袍变成一式列宁装,我关注的是这样一种历史。因为我是个写小说的,不是历史学家也不是
64、社会学家,我不想在小说里描绘重大历史事件。小说这种艺术形式就应该表现日常生活我觉得无论多么大的问题,到小说中都应该是真实、具体的日常生活(王安忆,节选自我眼中的历史是日常的与王安忆谈长恨歌)对于20世纪的文学来说,两种长篇小说的传统均是已然的存在。然而,相当的时间内,中国的长篇小说无不自觉地皈依第一种传统皈依于历史叙述。从青春之歌林海雪原保卫延安红岩到烈火金刚红旗谱暴风骤雨创业史,长篇小说自觉地承担了历史叙述的义务。这意味了主流历史与长篇小说之间的可靠联盟。无论是时代背景、史料的考辩和剪裁还是人物的臧否、事件的分析,历史叙述与长篇小说彼此呼应,相互证明。两者都不惮于以主导意识形态传声筒的面目出
65、现。80年代之后,情况发生了变化长篇小说与历史叙述之间出现了微妙的分离,某些时候,人们不是通过战争和革命描述历史,而是借助服装式样和椰子鸡的烹调方式感叹世事。这样,一些长篇小说游离出历史叙述的传统框架,另一些长篇小说甚至游离出历史叙述的传统视野。这可能暗示了某种不同寻常的历史理解。或许,王安忆的长恨歌即是一个例证,除了王安忆个人的兴趣转移,人们还有理由从一个更大的范围予以考察:当今的文化语境之中,昔日的帝王和英雄隐没了,宏大的叙述正在分解,种种闲言碎语登堂入室,女性和城市走向现实的前台这一切难道不是在召唤一个深刻的解释吗?(选自南帆城市的肖像读王安忆长恨歌,小说评论1998年第1期)2时尚与怀
66、旧上海怀旧在20世纪90年代成为一种文化时尚,从绘画、电影、文学,到日常消费领域,关于三四十年代的“老上海”的各种表述层出不穷。外滩建筑、咖啡馆、月份牌“老上海”的物质代码,成为新一代的消费时尚,人们依托着一种对于“过去”的发掘,来填补当下的文化缺失,并表达着对于“未来”的想像。在这个意义上,长恨歌似乎应景地为人们提供了怀旧的资料。然而王安忆的“怀旧”,其实与文化市场上的时尚大相径庭,她将目光掠过洋场,从“外滩”转向“里弄”,不是想像上海光彩夺目的样子,而是描摹“芯子”里朴素安稳的日常人生。王琦瑶的故事,只在小说的第一部里有着繁华旖旎的色调,小说也只有这一部分描写了40年代的上海,能为时尚的“
67、怀旧”提供素材。但这只是王安忆为王琦瑶仅有的好日子所搭建的一个“盛丽的舞台”,“1946年”的时间选择也大有深意,充满了“夕照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感伤。王安忆坦言,对于40年代的上海,她“一无感性的经验,就更谈不上有什么心理上的怀旧因素”,她的经验乃从70年代的上海开始和出发,而长恨歌的第二部才是她认为写得最好的部分(王安忆、王雪瑛长恨歌,不是怀旧)。如若长恨歌里的确有“旧”可怀,王安忆所“怀”的,也是消失在八九十年代大规模的城市重建中50到70年代的上海“风景”。王安忆1954年生于南京,1955年随母亲茹志鹃来到上海,她将成长时期关于上海的知觉经验,编织进长恨歌整部小说关于细部人生的琐屑
68、叙述之中,塑造了一个她所感知和认同的“日常上海”的形象。小说有一个令人惊悚的结局,长脚在杀死王琦瑶的时候,发现她是一个丑陋的女人:“这时他看见了王琦瑶的脸,多么丑陋和干枯啊!头发也是干的,发根是灰白的,发梢却油黑油黑,看上去真滑稽。”至此,王琦瑶的不受时间侵蚀的美,成为幻影,她所代表的上海“芯子”里的生活和历史也戛然而止,这是王安忆对文化时尚中无所不在的“怀旧”的反讽,也是对自己那一个失去了的时代的哀悼。关于这一部分,可以结合下面的资料来理解。怀旧并非作者的写作目的。“长恨歌为怀旧提供最多资料的是40年代的一部,可这都是虚构的,我对那个时代一无感性的经验,就更谈不上有什么心理上的怀旧因素,我只
69、是为王琦瑶仅有的好日子,搭一个盛丽的舞台。”怀旧建立在对当前生活存在的缺憾感上,以对现在的稀释和过去的眷顾为体现。而长恨歌自始至终渗透着作者对于上海文化的关注和思考,在淡淡感伤的叙事中提出民间心理形态的围困与更迭、传统与现代的磨合等严肃命题。在此过程中王安忆选择回避了以重大事件为主题的宏大叙事,而采取民间视角的另类组织述说方式,人物并未为巨型的主流政治生活逼困,这种思考从而直指自然生态本身。上海这座城市在中国近代史上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但无论是最初修筑的圆形城墙还是率先冲破这一桎梏,都隐隐暗示了它与中国传统文化格格不入的身份。它有着最国际化的时尚外表,又有着最市井的冷暖人情,在汹涌外来的思潮前
70、这座城市是兼容并包的,自觉不自觉地跟随并引领着时代,同时根深蒂固的传统民间意识又造就了上海人特殊的心理文化特征:坚守认定的即得生活情态,骨子里不乏怀旧的情怀。上海是一个矛盾,一个悖论,它的文明最初就建筑在强大封建主义与殖民文化的畸形结合上,加之移民文化、海派文化及都市文化的发端及交融,呈现出富丽颓败的病态美。学者余秋雨将上海文明的心理品性概括为“建筑在个体自由基础上的宽容并存、对实际效益的精明估算、发端于国际交往历史的开放型文化追求”,上海缺乏现代文明的深厚根基,它始终无法摆脱开放而不自由的尴尬境地。王安忆身为上海人,长恨歌可说是她为这座城市书写的民间生态还原史,渗透着深刻的人文关怀。王琦瑶的
71、一生遭际是城市沧海桑田的写照,书中每一个人物也因不同的生存取向和价值观念而具备了不同文化替代符的作用。怀旧不是为了耽溺,而是为了警醒;挽歌不是出于哀悲,而是出于探寻,长恨歌因此而立足在坚实的大地而非虚浮的冻土层上。“对面盆里的夹竹桃开花,花草的又一季枯荣拉开了帷幕。”结尾以花草的荣枯轮回暗示了生命的生生不息,关于上海文明的思索也依然必须在黎明破晓前的夜里摸索前行。上海需要一个身份上的认同和方向感的确定,而完成这一切又势必于上海人身上进行人格的调整。其实对于处在文化转型期的整个中国而言,上海的困顿也许正是所有城市同样面临的严峻命题,即使是北京这样以深厚文化底蕴著称的古老城市,也在追求现代化建设的
72、过程中以四合院、老胡同的不断消亡来印证着这一悖论。长恨,蕴含更深的是对传统流失和沦丧的忧思及揪心,对典雅生活的自觉关照及诗意呼唤。(选自颜流夕还原人生与文化寓言)3女人和城市关于长恨歌,王安忆坦言:“在那里我写了一个女人的命运,但事实上这个女人不过是城市的代言人,我要写的其实是一个城市的故事。”王琦瑶这个角色自诞生之日起就与上海这座城市息息相关、血脉相连,她的一生也即上海40年文明进程与社会变迁的映射。当学生时代的王琦瑶乖巧可人地提着花书包出现在弄堂口,谁会想到她随后的命运跌宕起伏。“四十年的故事都是从去片厂这一天开始的”,看似不成功的试镜和拍照,却成功地铺就了通向“沪上淑媛”以及“三小姐”的
73、辉煌道路,而此后的潮起潮落、命运多舛也应该追溯到那一时刻。邬桥的外婆将王琦瑶一眼看穿:“这孩子的头没有开好,开头错了,再拗过来,就难了。”蒋母也一针见血地指明了王琦瑶的尴尬:“这样出身的女孩子,不见世面还好,见过世面的就只有走这条路了。”没开好头的原因就在于“长得忒好”,“长得好,自己要不知道还好,几年一过,便蒙混过去了。可偏偏是在上海那地方,都是争着抢着告诉你,惟恐你不知道的。所以,不仅是自己骗自己,还是齐打伙地骗你,让你以为花好月好,长聚不散”。“长得好”让王琦瑶这个外表柔顺乖觉的女孩子内心潜藏了一股涌动的暗流,她认为靠自己的外貌可以去改变弄堂出身的命运。其实在40年代的十里洋场,活跃着很
74、多这样的女子,她们通透世故又有着小小的天真,她们热中于“不动声色”甚至“漫不经心”地乘势推展。这些女人在一定程度上成就了上海短暂却又永恒的华美。但是,在巨大的社会变革袭来的时候,个个心中期许的“好花常开”“好景常在”成为最先破灭的童话,分崩溃散。女人们的梦想、荣耀、无奈、悲凉、坚韧、守候均随着繁华旧梦此起彼伏地枯容不迭。“花好月圆”不是“长聚不散”的,但是“王琦瑶”却是永远“长痛不息”的。所以,王琦瑶的身世遭遇具有象征意义,代表“过去时”的上海,是由历史与现状构成的上海旧幻的神话。王安忆试图将上海40年飘摇变迁的历史浓缩于王琦瑶一个人的经历之中,试图将旧上海的风貌浓缩在王琦瑶生活的那个陋巷蜗居
75、之中。有评论者认为“王琦瑶这样一个人物的创造,或是以她为对上海的历史命运的写照,这是一个非常艰难的使命”,王安忆以日常生活的层面来完成这一使命却使她与上海有了同构的性质:王琦瑶就是上海,上海的历史就是由“王琦瑶”们创造的。王琦瑶和上海一样,历经数劫依然百折不挠、生机盎然。作者把对这个城市的历史、文化包括语言、上海人的世界观等的潜心关注都化成了长恨歌中王琦瑶美丽、单纯、不幸的一生。“人是无所谓有什么本性的,他惟独只有一部历史。”作者把一些读者关注政治、关注大时代风云、关注社会变革的审美趣味收拢来,引向对一个置身于大时代之外,但命运又不免受大时代变动影响,用大时代的边角料锲而不舍裁剪自己人生的一个
76、女人命运的关注。(选自陈佳佳长恨歌“日常”历史观的解读)王安忆我们教他们什么写作课程宣言经过两年努力,高教部终于批核了复旦大学中文系的文学写作硕士点,今年初开始招生,九月开学。已经有文学爱好青年来投考问询,寄希望实现作家梦想,同时,又有更多怀疑的声音,不相信学府能指出作家的成功之道。要让我说,我也不以为作家是可教授的。凡创造性的劳动似都依仗天意神功,不是事先规划设计所能达到的。比如,普希金的小说黑桃皇后,伯爵夫人的故事相当神奇,这一位社交界的明星,有着“莫斯科的维纳斯”美名,她在巴黎宫廷和奥尔良公爵打牌,输了一大笔钱,伯爵不肯为她的荒唐买单,只得去求她的朋友圣热尔曼伯爵。圣热尔曼伯爵也无法替她
77、偿还赌债,但是他送给伯爵夫人一个秘诀,三张牌的秘诀。在奥尔良公爵下一轮牌局上,伯爵夫人连续摊出这三张牌,果然大获全胜,彻底翻本。这已经很有趣了,光怪陆离的社交场拉开帷幕,登场两个尤物,上演一出小剧,然而,这才是开头这样开头,大约是可总结经验,归纳出教义的。接下去的推进,也可依逻辑而寻迹近卫军的工兵赫尔曼听进了这故事,就设法接近伯爵夫人,其时她已是年过八旬的老夫人,在那个时代,八十岁可是能成精了。和通常的情形差不多,年轻的工兵勾引了老夫人的养女,在幽会的夜晚,按养女提供的路线潜进住宅,但是中途拐了个弯,进了老夫人的内室这也是可以预计当然,老夫人大大受了惊吓,死过去了。工兵很失望,但更迫切的问题是
78、如何潜出门去,参加舞会的人们都回来了,这幢宅子里四处都是仆役。但工兵赫尔曼是镇定的,他来到养女的房间,将一切和盘托出,可怜的养女伤心之余,还是为他指出一条秘密通道。当工兵摸到糊墙纸后面的暗门,走在暗梯上,我们和他不由地一同兴奋起来“他想,也许在六十年前,有那么一个年轻的幸运儿,穿着绣花长袍,梳着仙鹤式的头发,把三角帽拿在手里,紧贴在胸口上,也在这个时刻,同样从这座楼梯偷偷溜进这间卧室”这一笔真是神出,与故事情节几乎全无关联,有它没它事情照样向下走,它有什么意思呢?它不过是一个晚辈所能想象的上上代人的苟且之事。这一个德国人,近卫军里军阶最低的工兵,可以想象家境不怎么样,所以生性节俭和谨慎,从来不
79、摸牌,因为不想把钱打水漂,要不是有十分的把握,是决不会走出这一步险招,而就在他丧气而回时,六十年前的浪漫剧却涌上眼前,那是何等的风流和旖旎啊!就是这一笔不可教,它就好像是一时兴起,信手涂来,可这一笔几乎使整个局面翻盘,赌徒的故事笼罩上青春的危险的韶华。再比如新发现的张爱玲的佚作郁金香,不过是常情故事,然而,那男主角多年之后,成家立业,再回到往昔寄居的亲戚家公寓,乘在电梯里,听见拥挤着的一簇女佣奶妈中,有人在叫当年心上人的名字,不等找见旧面容,那一簇人已经一拥而出,不见了。这最是“张腔张调”的,不在技巧,亦不在风格,而是直指人世观念,苍茫的空间和时间里,有情人均是一瞬间地擦肩而过。就是这,无疑是
80、张爱玲所作。也惟是这,不可学也不可教。还比如,在我们近处身边的莫言,他的小说姑妈的宝刀,你都看不清他的手势,题目是“姑妈的宝刀”,开篇却是关于铁匠的歌谣“娘啊娘,娘,把我嫁给什么人都行,千万别把我嫁给铁匠”,接下来才讲到姑妈,姑妈的孙女儿,还有姑妈的玉石,宝刀是由麻风女人的儿子、力大无穷的张大力敬畏地说出这有些类似武侠小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也像老残游记白妹说书的铺垫,这就渐渐摸着了些路数。姑妈家的二兰子馋上了小铁匠的吃食,姑妈出场了。摸出一条银色的铁,让打把刀,走南闯北的老铁匠问打什么刀,姑妈亮出宝刀了,犹如“一束丝帛”,老铁匠立刻认输,当天夜里打铺盖走人。照理,宝刀的威仪展示了,“白妹”
81、终于登场,可还没有完。最后姑妈家的哑巴三兰子嫁给了张大力,嫁妆就是宝刀,据说,那宝刀用起来并不如一把两块钱的菜刀称手于是,宝刀一如山中高洁士,堕入人间红尘,绝技无所用。这一笔实在难得,调门高上去,再高上去,还能高上去,这就要靠写作者的膂力,是从生命的元气生发,更不是教得了的。迟子建的小说亲亲土豆,写一对种土豆过活的夫妻,土豆的生计可说微言大义,将人生提炼到简单扼要,又知疼知暖。当丈夫患绝症不治,妻子落葬了亲人,将土豆堆起坟冢,离开时,一颗土豆滚落下来,妻子提脚轻轻一踢,说道:还跟脚呢!民间常有这样的传说,匠人作了一个美人,毫发毕肖,却只是个木胎泥胚,但等仙人吹一口气,美人便活了起来。那一口气,
82、是无法传授的,能传授的,仅只是匠人的手艺。这人力可为的部分,却也需要精进的努力,至少,当神意选择降临时,我们能够做好准备。现在,就让我试着归纳一下,我们应做又能做的准备大概有哪些。我想,第一,是对我们文字的理解。文字,是我们写作者创造世界的材料,我们应当对这材质有所认识。我向以为我们很幸运地拥有着我们中华民族最优秀的创作材料文字。在马来西亚的马六甲,华人的住宅、会馆、商铺的门楣和窗楣,总刻着一些汉字,传说在郑和下西洋的年代就来到这里的华人们,早已经与当地人文风土水乳交融,形成一个独有的族群,人称“峇峇娘惹”。他们乘了大木船漂洋过海,随身带着渔农生涯中攒起的钱财用物,箱笼瓶罐,岁月流逝,多少积累
83、消耗殆尽,许多记忆都遗失了,包括这些汉字的含义及读音,却留下了这些字形,成为一个历史的徽印。这是结实不易损朽,便于携带收藏,内存极大,储有着种族起源,文明教化的密码,最终又实现于感情的生活。我们的文字就是这样灵敏有弹性,独自个、独自个地存活着。小时候,我们弄堂里的男女孩子很热衷于一个游戏,叫做“猜电影名字”,方法是庄家心里想好一个电影名字,由对方提问,每一个回答必须按次序隐藏一个字,聪明的孩子就能从答案中捉出这个字,然后连接起来,正好是那个电影名字。这其实是一场文字的捉迷藏,我们的文字就像一个活物,联起来,可结成青纱帐,拆开来,又可匿身其中。你简直看得见它活泼的身影,鬼精灵似的。如此自由的生性
84、,实在很难琢磨。我曾问一个出生美国的中国孩子,学习汉语的困难在哪里,她回答我,最大的困难是没有时态。我长恨歌的法文翻译与我商讨行文,他们的质疑基本来自一个问题,就是,什么是句子的主语。很多事情都是不确定的,于科学政治可能不够,于想象力却有深广的容纳量。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傅聪先生到上海音乐学院教授钢琴,我去旁听。听傅聪先生辅导学生弹奏肖邦时,用了一个字“惆”。这个“惆”字,在肖邦,在傅聪先生,真是有无限的蕴藉。李后主的词:“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前句和后句无论是事实还是句法,都无关联,可是却潜在着贯通的感情秩序。我还喜欢诗经,“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方位也是不明确的,究竟在水的哪一方
85、,可就是这“一方”才是虚无缥缈,可望不可及。七月一篇中,“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一句,主语也是令人疑惑的,可要我看,管它是什么,都可以。七月,八月,九月,十月的序列,然后,在野,在宇,在户,然后床下总是越来越近,直近到身边,无论是什么,也是携了季候,节令,永恒中的一小截时间。我喜欢傅雷先生翻译的约翰克利斯朵夫,漫无边际的汉语,为传达制度严谨的西语,竟能够俨然有序,并且不损语言的光华。当克利斯朵夫临近生命终点,对音乐的认识再上一阶,是这样写道:“自然界无穷的宝藏在我们手指中间漏过。人类的智慧想在一个网的眼子里掏取流水。我们的音乐只是幻象。我们的音阶是凭空虚构的东西,跟任
86、何活的声音没有关联。这是人的智慧在许多实在的声音中勉强找出来的折衷办法,拿韵律去应用在无穷上面。”我们就是拥有这样可简可繁可质可文的文字,它经得起磨砺和锻炼,是我们不该放弃的努力。我们可作的准备还有安排情节,这需要想象力,但小说的想象力来自于现实生活的普遍规律,要合理合法。所以,这想象力又可称作是对现实逻辑的推理。我喜欢看推理小说,尤其是阿加莎克里斯蒂的推理小说,原因就在于此。她的离奇杀人案多是发生于常态的生活和人性,然后运用常态的逻辑解开悬疑。不像现代推理小说中的侦探,往往有一个神通广大的线人,可提供线索;犯案人又往往有着畸变的心理,于是,任何疑团都有了解释,犯罪动机且都莫须有;没有证据也不
87、要紧,可来一场拳击与追杀,反正有“法外正义”作支持,万千沟壑都空中一跃,而小说家要做的恰恰就是脚踏实地一步步渡过沟壑。余华曾在讲演中说到,他顶佩服搜神记,那神是乘着风雨下来,就是这个意思。即便是神,也要有舟筏摆渡。余华的许三观卖血记,要认老婆的私生子作儿子,是多大的沟壑?余华他就得动脑筋,想办法渡过去。许三观是凡人,风雨不会来帮忙,余华只有做现实的舟筏。许三观还是凡人中的凡人,知识也不会帮他的忙,凭靠的是日常生活的教化,这教化又不是空口说,需要有事实,这就是情节小说看的是这个,做的也是这个,就是这,小说所以是小说,而不是生活。于是,余华就让那私生子的生身父亲得了重症,万般良药都试过,只剩下一条
88、有神论的路,让亲生儿子喊魂,必要爬到屋顶烟囱口喊。偏不巧,那父亲就生了这一个私生儿子,其余都是女儿,只得央告许三观。许三观应许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乡下人信这个,可儿子却不认识亲爹,还要许三观哄他上去,口对口地教他喊。这一大一小爬在人家的屋顶上喊亲爹,简直是在向俗世宣告,父与子生恩不如养恩。这沟壑一旦渡过,竟就到了彼岸。朱苏进绝望中诞生,写一个现代哥白尼,人物的活动都是在思维领域里进行,设置情节难度就很大,但是,我们欣喜地看到这种内部生活的外部景观小说中的“我”在收拾一空的房间里发现了一道墙缝,透过墙缝看见的是周围三百里地区内的制高点莲花峰,正是这一带大地测绘的控制点,由此而想到,曾经有人
89、在这房间里进行过某一项测绘。作为测绘必要的三个可视觇点,那么就应该还有其他两个,还有,此人究竟想测绘什么?一系列的情节就此繁衍开来。这就是写作者的功力所在了,他将一种抽象的存在作出具体的表现这也是小说的特别要求。我常说,小说是“曲”,它就是蒸腾人世上瓦肆勾栏里,与看客短兵相接的活儿,演的就是你我他。它不是诗词赋,唐明皇和杨贵妃,在白居易长恨歌是“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到了洪昇的长生殿里,就是吃醋,怄气,发回娘家,甚而至于捉奸,再有中人说合。张爱玲在我看苏青中曾写到这一节,说“简直是本埠新闻里的故事”,大约就是看的长生殿。所以,小说就是俗气的,这俗气的
90、性格规定它必是以现实生活的外部形态为摹本,而内里却应尽力接近万物万事发展变化的真理,如何寻找到最有含量又最生动的情节,是我们需下苦功的地方。第三,就是故事,它可说是小说写作的目的。我记得,爱尔兰文学博物馆,开门第一句话就是:爱尔兰是一个有着悠久的讲故事传统的民族。看起来,故事几可说是文学的起源。叙事艺术里有着人类孩童时代的天真趣味,至今也没有泯灭,以此我们可以断定故事是有着无穷的魅力。它常是以悬念开头,经过曲折的过程,终于水落石出,真相大白。要说是因好奇心吸引,可是很奇怪的,我们又常常不厌其烦地重复听和读一个故事,最典型的是小孩子,他们总是指点大人讲述同一个故事。这时候,讲述便成为故事的意趣所
91、在。这种温故而知新的属性很可能演变为另一种形式,就是“旧瓶装新酒”,在同一种人物关系和行为模式里面装进不同的生活形态。比如罗密欧与朱丽叶式的故事,比如美女和野兽式的故事,基度山伯爵式的故事,比如妓女和恩客的故事中国有玉堂春、杜十娘,西方有茶花女,今天的时代曲,则是胭脂扣在此,故事的兴味似又在于具体的情节和细节。故事就是这样全面性地满足着人们的爱好,也因此它就有着极大的创造空间,可供我们施展能量。看看这世界上已经有多少故事,又正在源源不断生出新的故事,就能证明这一点。梁五代吴均,写过一个阳羡书生,说的是一个行者担一对鹅走在山间,遇到一个书生,说脚痛,央求坐在鹅笼里,捎他一程,行者以为是玩笑,不料
92、书生真就坐了进去,而且,书生不见小,鹅笼不见大,行者也并不见得重。走了一程,歇脚打尖,书生说要宴请,说罢口中吐出一个盒子,装有各色酒菜。喝了一会,书生说随行还有妻子,让她一同坐席,果然从口中吐出一美貌女子,又喝一会,书生醉倒,熟睡在地。书生妻便对行者说,她私藏一个相好,也想请来坐坐,于是口中吐出一男子,形貌相当可爱,再喝一会,书生妻也醉了,睡到书生身边。男子和行者说,他其实也私藏一个相好,口中吐出又一个女子。过了一时,男子吞回女子,书生妻吞回男子,书生再吞回妻子,以及杯盘碗盏,与行人作别远去。这大约就是所谓“中国盒子”式的,一个套一个。德国格林兄弟童话中有一则,说的是一个姑娘到酒窖去拿酒,久久
93、不回,母亲去找,见女儿坐在酒窖里哭,问她哭什么,女儿指着酒窖壁上的一个桶说:假如将来我的孩子到酒窖来拿酒,这个桶掉下来,砸在他的头上,他就要死了,母亲便也哭了起来。父亲见母女俩久久不回来,也下酒窖去找,看见母女俩在哭泣,问她们哭什么,母亲说,假如将来我们的孙子到酒窖来拿酒,这个桶掉下来,砸在他的头上,他就要死了,于是父亲也哭了起来这是锁链式的,一环扣一环,而前提都是假设的,然后一个莫须有的事情就发生了。日本著名作家水上勉先生生前,我曾拜望他,他对我说:“我是一个大骗子!”然后他又说:“我是一个可爱的大骗子!”他说得不错,故事就是无端生是非,无中生有,但要将谎言说成事实,是要费一番功夫的。这还像
94、万花筒,略一转动,百花盛开;再一转动,千树万树;再再转动,繁花生锦,这就是我们要做的事情。这些大约就是人力可为的范围。既是人力可为,我们就要求至勤至优,做到可做的一切,然后等待神灵降临。倘命运不肯眷顾,不仅做不成作家,也许从此望而生畏,因是知道个中深浅,所以,说是教写作又其实只是告诉对写作的认识,并不敢负责诞生作家。好在,天才是可在任何境遇中成就事业,但天才总是极少数人,大多数人都是铺路,我们就是培育铺路的石子。2007年1月9日上海(原载文汇报2007年1月24日)王安忆黄土的儿子去陕北是我难忘的经历。我手里捏着一捆路遥给我的“路条”,然后乘上风尘仆仆的班车,就这么上路了。那是在1990年的
95、初春,陕西电视台正在播放根据路遥长篇小说改编的电视连续剧平凡的世界。我们走到哪里都能听见人们在议论平凡的世界。每天吃过晚饭,播完新闻,毛阿敏演唱的主题歌响起,这时候,无论是县委书记,大学教师,还是工人,农民,全都放下手里的事情,坐到电视机前。假如其时我们正在与某人说话,这人便会说:等一等,我要去看平凡的世界。去陕北的路线,是路遥为我们策划,他说你们先乘班车到黄陵,找到县委书记,然后他会送你们去延安,再到延安大学找到校长,他将安排你们去安塞、绥德、米脂,再北上榆林。他写好一封一封的信,让我收好,意思是有了这些信就不必发愁了。后来的事情证明果然如此。我们到了任何地方,只要出示路遥的信,便无一例外地
96、受到热情的接待。除去从西安到黄陵这一段路程,我们再没有乘过班车,全是由路遥的朋友们用小车一站送一站,接力赛似的。他们说,我们不管你是谁,只知道是路遥的朋友,以后你们倘若写信来,只要写上路遥的朋友。他们中间大多是一些基层的干部,与文学无关,对于他们来说,全世界的作家只有一个,那就是路遥。他们是以那种骄傲又挚爱的口吻说:我们的路遥。我去陕北,是和我的好朋友、上海一家杂志社的记者林华同行。像我们这些城市里生、城市里长的人,我们生活在一个再造的世界,我们与自然已经很隔膜,书本是我们的好伙伴。我们特别善于从理论上去了解生活和对待生活,我们把生活也看成是书本那样的再造的自然。这其实使我们损失了许多,这损失
97、主要在于和自然的情感。我们总是通过媒介去和自然发生关系,城市里到处是这一类的媒介,城市本身就是一个大媒介。我们的情感渐渐地变成一种形式,它来源于我们的理性认识,而不是感受。我们的头脑还不错,心却渐渐麻木。当我们闻说陕北的贫困闭塞之时,就对路遥提出这样一个科学大胆的建议:为什么不把人们从黄土高坡迁徙出去?这话其实是刺伤了路遥的心,他呈现短暂的一怔,然后脸上露出温和宽容的微笑,他说:这怎么可以?我们对这土地是很有感情的啊!初春的时候,走在山里,满目黄土,忽然峰回路转,崖上立了一枝粉红色的桃花,这时候,眼泪就流了下来。后来我们亲眼目睹了崖上的桃花,它总是孤零零的一棵,枝条疏朗,那点点粉红几乎要被汹涌
98、澎湃的黄土颜色淹没。黄土上的天空是格外的蓝,似乎专为了照耀这黄土,使这荒凉更加触目惊心。我不明白在这样荒凉苍茫的土地上,为何能迸发出如此姣嫩的粉红桃花。它好像是抽空了生命中所有纯洁如处子的情感,用尽全力,开放了花朵。如果没有路遥的提示,我们不会注意到它,它从黄土与蓝天的浓郁背景上只是轻描淡写的一笔,而它是路遥眼中永远伤及心肺的景色。我们去到陕西的日子,还是作协里兴起“算命”热潮的日子。这一种热闹景象之下总有那么一股颓唐之气,这是一个令人深感茫然的年头。新时期文学走过最初的蓬勃的道路,来到前不见去路、后不见来路的叫人困惑的中途。我们以真挚单纯的情感为动力的文学的童年时期已经过去,我们有一种感情抽
99、空、精疲力尽的感觉。这又是一个八方来风的时期,世界文学艺术的各种潮流与思想扑面而来,干扰着我们的判断力,平添一股怀疑的空气。陕西作协的“算命”热潮,其实是这个时期整个文学的一个心灵景象。如陕西这样历史悠久、文明古老的地方,算命的方式形形种种,连“易经”这种高深的玄学,都为一般人所普遍掌握,令我们目不暇接。不得已我们也只得亮出两招,来与他们抵挡一阵。我们的算命方式带有洋务派的面目。据称来自弗洛依德,其实是一种心理测验。我们让被测算的对方迅速报出一只动物,然后报出由此动物所想起的形容词,报完一只动物,再报一只,一直报三只为止。我们说第一只动物的形容词是你对自己的描绘;第二只动物的则是别人对你的描绘
100、;第三只却是实际上的你自己。我们看出路遥接受这测试是出于不使我们扫兴、带有捧场的意思。他脸上带着温和宽容的微笑,像一个听话的好学生,一一回答我们的提问,然后耐心地等待我们破译。当我们说到第三个动物的形容词其实意味着实际上的自己的时候,路遥不由“哦”了一声,脸上的笑容消失,眼神变得严肃了。我记得路遥第三个想到的动物是牛,他形容牛用了沉重、辛劳一类的字眼。这游戏中还有一个问题,涉及到对死亡的态度,我已经忘了路遥的回答。这时候,我们谁也不曾想到,这个问题会真的降临到我们面前。有一日,我们在当时的延河主编白描家,做着另一种算命的玩意儿。推门进来一个人,瘦长的个子,背着手,背微驼,他说:哟,来客人了?就
101、走到我们跟前。他就是邹志安,他是作协院里众多“神算”中的“神算”。白描见他来,便谦恭地让出位置,让他来解释我们的命。我们的命是像拆字又像破译密码一样从一本书上抄写下来。邹志安是一副当然权威的样子,一字一句地描绘着我们的前程。算罢,他对我说:你的额头长得好,你的好运全在这额角上了。他又详细分析了一下这额角的位置,意思是如果失之分毫便差之千里。邹志安给我一个乡间知士的印象,他是那种含而不露的智慧,他心里一切明白如镜,面上却一派憨拙。第二天早晨,邹志安到招待所来敲我的门,说要请我们去吃羊肉泡馍。坐在小吃铺里,我们瞎聊天,问他:“您几岁了?”我们上海人问人岁数,无论对方长幼都问“几岁”,显得很不严格,
102、也不规矩。听了我们的问题,邹志安并不作纠正,很恳切地说:“我三岁”。紧接着,我们又一次出语惊人,我们说:“您五十了吧?”他谦和地微笑道:“快了。”后来我们才知道,他其实是六六届高中生,这年四十三岁。他说他当年去上海串连的情景,一下火车就生病送进医院,他至今还记得护士为他量体温时的那句上海话,模仿得惟妙惟肖:三十九度三!对上海的又一个深刻印象是面包。串连站发面包时,他用裤子扎了裤口去装,装了整整一裤子。他以调侃的口吻说这些,这场面有一种叫人难过的地方,即便是轻浮如我们也笑不出来。他的超过实际年龄的苍老也叫我们沉重,可那时候我们并没想到死亡会来临。吃完羊肉泡馍,他和我一同慢慢走回作协院子。他背着手
103、,就像一个老农。这时太阳升起了,照进院子,照在他的睑上,他微微眯缝起双眼。这一个场景一直在我眼前,有一种无声无息的哀伤在冉冉升起。他走在被院墙隔成的阳光的格子里,有一点茫然似的。他与我道了别,又原地站了一会儿,才向他住的那幢楼走去。后来,当他去世的消息传来,我就老想起他站在院子的阳光方格里的情景,这给我一种竭尽全力的印象。是的,竭尽全力。我们临走的那天晚上,路遥发火了。那是在西影厂食堂里,莫伸请客,也算为我们辞行的意思。饭桌上,不知怎么说起某些前辈经历一生沉浮,到末了却还放不下名与利这两件东西,为他们深表遗憾。说到此时,桌上有一位朋友,指着路遥、莫伸和我这些所谓青年作家说道,你们先别说这些话,
104、到时候你们也会变成这样,这是自然规律,谁也过不去。我和莫伸听了这话,虽有异议却还能保持沉着应对的态度,不料路遥却陡地站了起来,说道:不,你说的不对,人和人不一样!那位朋友却坚执不移,连声说:就是这样的!路遥再一次对他说:人和人不一样。可他不听路遥说,路遥便去扯他的袖子,一定要他听,他说:人和人不一样,我小时候没穿过裤子,这怎么一样?那朋友就是不听路遥的,只是说:走着瞧吧!这一回路遥是真的动怒了,他恨不能立刻就证明自己,可是语言显得那么乏力。这是我唯一一次听路遥大声说话,我不能理解的是,这一句类似戏言的假设为什么会伤了路遥的心,他竟会如此激动,而他那句“我小时候没穿过裤子”的似乎有些辞不达意的辩
105、白却叫我一直痛心着。在后来的日子,我情不自禁地想到:路遥无法向人们证明这一点了。路遥无法从容走完人生,向人们证明这一点了。他还来不及老,便走了。据说路遥和邹志安在病重时节都流过泪,表示出不甘心的意思,这真是叫人痛断肠了。他们都是在四十不惑的日子里辞世,远没抵达知天命的年岁。不惑其实是最叫人痛惜的,一切都已明澈如水,什么都骗不了他们。是他们智慧最清明的时候,是他们生命力最富理性的时候,他们正走向通达最深哲理的路途中,走过去,便是真谛。而他们却中途夭折,这带有一种强夺的意味,一种生剥活扯的意味。我永远忘不了我们行走在黄土沟壑,就像行走在地的裂缝,崖上的桃花在遥远的天空映下疏淡的花枝,路遥的心是如何
106、地被激荡了。我想他其实从来不是在稿纸的格子里写字,而是在黄土上,用他的心血。我想用文学这两个字去命名他的劳动是太过轻佻了,那其实是如同“人生”一样艰辛的跋涉。据说,邹志安在临终的日子里,曾经说过,文学这东西对于我,已经是个怪物了。我想他这话实在说得对极了,也伤心极了,这句话其实道出了文学的虚假的真谛。人生是这样沉重压顶,白纸黑字算得上什么?路遥和邹志安相继去世,给文学染上一层哀绝之色。生命就像是一场阻击战,先是祖一辈的倒下,然后是父一辈倒下,现在兄长一辈的也开始倒下了。我们越来越失去掩护,面对着自然残酷的真相,有人已经呕尽心血,我们还有什么理由做游戏?其实这世界原是由荒瘠的黄土凝成,绿地只是表
107、面的装饰。这个世界上装饰是越来越多,将真相深深掩盖。其实,破开绿地,底下是黄土;风刮起黄土,底下还是黄土,路遥,我们都是黄土的孩子。1993年3月27日上海(选自路遥十五年祭李建军 编新世界出版社)考题链接2010年高考辽宁卷阅读题:王安忆洗澡行李房前的马路上没有一棵树,太阳就这样直晒下来。他已经将八大包书捆上了自行车,自行车再也动不了了。那小伙子早已注意他了,很有信心地骑在他的黄鱼车上,他徒劳地推了推车,车却要倒,扶也扶不住。小伙子朝前骑了半步,又朝后退了半步,然后说:“ 师傅要去哪里?”他看了那人一眼停了一下,才说:“静安寺。”小伙子就说:“十五块钱。”他说:“十块钱。”小伙子又说:“十二
108、块钱。”他要再争,这时候,知了忽然鸣了起来,马路对面原来有一株树,树影团团的。他泄了气似地,浑身没劲。小伙子越下黄鱼车,三五下解开了绳子,将书两包两包地搬上了黄鱼车。然后,他们就上路了。路上,小伙子问他:“你家住在静安寺?”他说:“是。”小伙子又问:“你家有浴缸吗?”他警觉起来,心想这人是不是要在他家洗澡?便含含糊糊地说:“恩。”小伙子接着问:“你是在哪里上班?”“机关”。“那你们单位里有浴缸吗?”小伙子再问,他说:“有是有,不过”他也想含糊过去,可是小伙子看着他,等待下文,他只得说下去:“不过,那浴缸基本没人洗,太大了,需要很多热水。”路两边的树很稀疏,太阳烤着他俩的背,他俩的汗衫都湿了,从
109、货站到静安寺,几乎斜穿了整个上海。他很渴,可是心想:如果要喝汽水,要不要给他买呢?想到这里,就打消了念头。小伙子又问道:“你每天在家还是在单位洗澡呢?”他先说“在家”,可一想这人也许是想在他家洗澡,就改口说“单位”,这时又想起自己刚说过单位浴缸没人用,就又补了句:“看情况而定。”那人接着问:“你家的浴缸是大还是小?”他不得已的说:“很小。”“怎样小?”“像我这样的人坐在里面要蜷着腿。”“那你就要把水放满,泡在里面;或者就站在里面,用脸盆盛水往身上泼,反倒比较省水。”“ 是的。”他答应道,心里却动了一下,望了一眼那人汗淋淋的身子,想:其实让他洗个澡也没什么。可是想到女人说过“厨房可以合用,洗澡间
110、却不能合用”的一些道理,就再没想下去。这时已到了市区,两边的梧桐树高大而茂密,知了懒洋洋地叫着。风吹在热汗淋淋的身上,很凉爽。他渴的非常厉害,他已经决定去买两瓶汽水,他一瓶,那人一瓶。可是路边却没有冷饮店。“我兄弟厂里,天天有洗澡。”小伙子告诉他。他想问问小伙子有没有工作,有的话是在哪里。可他懒得说话,正午的太阳将他烤干了。望了望眼前明晃晃的一条马路,他不知到了哪里。他想,买两瓶汽水是刻不容缓了。那人也想是渴了,不再多话,只是埋头蹬车,车链条吱吱的响,他们默默骑了一段。他终于看见了一家冷饮店,冰箱轰隆隆的开着。他看到冷饮店,便认出了路,知道不远了,就想:忍一忍吧,很快到家了。为了鼓舞那人,他说
111、:“快到了,再过一条马路,就有条弄堂,穿过去就是。”小伙子振作了一下,然后说:“这样的天气,你一般洗冷水澡还是热水澡?”他支支吾吾的,小伙子又说:“冷水澡洗的时候舒服,热水澡洗过以后舒服。不过,我一般洗冷水澡就行了。”他心里一跳,心想这人真要在他家洗澡了,洗就洗吧,然而女人关于浴缸文明的教导又响起在耳边,就没搭话。到家了,小伙子帮他把书搬上二楼。他付了钱,又从冰箱里倒了自制的橘子水给小伙子喝。小伙子很好奇的打量他的房间,这是两间一套的新公房,然后说:“你洗澡好了,我喝了汽水就走。”这一会,他差一点要说“你洗个澡吧”,可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那人坐了一会,喝完了橘子水,又问了些关于他家和单位的问
112、题,就起身告辞了,出门后说:“你可以洗澡了。”(有删改)1下列对小说有关内容的分析和概括,最恰当的两项是()()(5分)A.骑黄鱼车的小伙子虽然早已发现了生意,但他骑车迎上前时,却又后退了半步,表明他较有礼貌,也有些害羞。B.文中使用的“黄鱼车”、“弄堂”等字眼所体现出来的地域色彩,有助于读者理解小说中的人物形象和主题思想。C.如果“女人”没说过浴缸文明的那些道理,小说的主人公“他”就不会为是否让那小伙子洗澡问题如此犹豫。D.通过大量的人物对话和细致的心理描写,呈现出主人公曲折微妙、复杂多变的内心活动,这是本文最突出的手法。E.本文以写实的笔法,在貌似琐碎的叙述中,塑造了两个人不同身份的人物形
113、象,传达了作者褒贬分明的思想感情。2.小说主人公“他”是一个什么样的形象?请简要分析。(6分)3.小说多次写到“太阳”、“树”和“知了”等,这样写有哪些作用?请概括说明。(6分)4“洗澡”作为这篇小说构思的关键,有主题思想,结构艺术、象征意蕴等多方面的考虑。请选择一个方面,结合全文,陈述你的观点并作分析。(8分)【参考提示】:1.答D给3分;答B给2分;答C给1分;答A、E不给分。解析:本题考查筛选文中的信息,分析作品结构,概括作品主题。A项骑黄鱼车的小伙子骑车迎上前,是希望主人公“他”主动招呼用车;后退半步是因为“他”没有主动招呼,只好自己揽生意。E项作者对两个人物没作明显的褒贬,意在揭示一
114、种市民习性和地域文化。C项这样说有一定道理,但是上海的小市民文化角度考虑,即便“女人”没说过浴缸文明的那些道理,小说的主人公“他”也有极大可能会为是否让那小伙子洗澡问题如此犹豫,这是由其性格决定的。2.精明,节俭,有些小气甚至吝啬:敏感,细腻,谨慎,多虑;心地较为善良,通情达理。(每答对一点给2分。意思答对即可。)解析:本题考查欣赏作品的形象。不招呼用车、讨价还价、不卖冷饮的、自制橘子水,体现了主人公精明,节俭,有些小气甚至吝啬的特点;对小伙子的问话的想法及应答,体现了主人公敏感,细腻,谨慎,多虑的性格特征;因天热不忍心再还价、想买两瓶冷饮、给小伙子橘子水喝,体现了主人公心地较为善良,通情达理
115、的特点。3.交待故事发生的时间,突出季节特征;渲染气氛,烘托人物心理;使情节的发生和发展更加合理。(每答对一点给2分。意思答对即可。)解析:本题考查分析作品体裁的基本特征和主要表现手法。环境描写是小说的重要要素,其作用有:交代人物活动背景;点明事件发生的时间(节令)、地点;推动故事情节发展,为刻画人物作铺垫;渲染气氛,衬托人物性格、心境;自然环境可以暗示社会环境,揭示社会本质特征。深化作品主题。分析环境,要分析环境对主题思想的暗示,对人物形象的烘托,对小说氛围的创造,对小说情节的推动。4.观点一:使小说的主题思想深刻、丰厚。取材于“洗澡”这样的日常小事,表现当代市民的凡俗人生;透过“洗澡”引发
116、的故事,体现作者对社会和人际关系变化的敏感和思考;“洗澡”触发的人物深层的心理波澜,深入揭示人性的微妙和复杂,表现作者对某种地域的、典型的人物形象的理解和审视。观点二:使小说的结构艺术精巧、高明。以“洗澡”作为全文的结构线索,似拙实巧,俗中见雅,以小见大;用“洗澡”穿针引线,使小说的两个人物不同的言路和思路联系自然,转换自如;以“洗澡”作结,画龙点睛,一语双关,平中见奇,含蓄而有余味。观点三:使小说得象征意蕴含蓄、多元。以“洗澡”为纽带,通过对人物言行与心理错位冷静而有控制的叙述,使象征手法深藏不露,结尾一语双关,画龙点睛;小说人物都没有姓名,有助于启发读者体悟“洗澡”的象征性;象征意蕴立体多
117、元,“洗澡”内含的反思层次丰富,针对面广。(不求面面俱到,只要能够就以上任何一种观点或其他观点进行探究,即可根据观点是否明确、论述是否合理酌情给分。)解析:本题考查从不同的角度和层面发掘作品的意蕴、民族心理和人文精神,对作品进行个性化阅读和有创意的解读。本题为探究题,答案开放程度较高,注意从主题思想,结构艺术、象征意蕴三个方面选择一个方面考虑。主题涉及小市民习性、人际关系、上海文化等,结构关注线索、故事的展开和结尾,象征要挖掘“洗澡”的多重意蕴。注意结合第(1)小题的选择考虑。【探究】王安忆说过,“王琦瑶从选美的舞台上走下来,走到平安里的一间屋里,屋里的客人,从资产阶级渐渐换成外币黄牛、长脚等人,这就是我所认识的历史”。谈谈对“历史”的理解。【推荐阅读】 漂泊的语言王安忆自选集作家出版社1996年 萧红小说名篇时代文艺出版社201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