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曾是惊鸿照影来张爱玲远望名家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张爱玲以其鲜明的女性立场,触及了人性深处隐秘的角落,抒写了她对脆弱人性的深邃洞察。张爱玲的文字有一种冷漠、傲然、惨淡和苍凉,她用云端里看厮杀的傲然与冷漠静观俗世的故事,用敏锐而又冷酷的笔触描写生活的真实。文字在她的笔下,才真正的有了生命,直钻进你的心里去。鹤顶红文/李碧华我的印象至深,是大部分张的倩影,总是仰镜,镜头自低角度往上拍摄,而她又不自觉(或自觉)地微仰首,高瞻远瞩,睥睨人间。因为这不断出现的神情,令人有“鹤立鸡群”之强烈感觉。一个人的小动作往往介绍了自己,也出卖了自己。即使什么也不说,却说了很多。“张爱玲”三个字,当中粉红骇绿。影响大半世
2、纪。她是一口任由各界人士、四方君子尽情来淘的古井,大方得很,又放心得很再怎么淘,都超越不了。但,各个淘古井的人,却又互相看不起,窃笑人家没有自己“真正”领略她的好处,不够了解。对很多读者而言,除了古井,张还是紫禁城里头出租的龙袍凤冠,狐假虎威中的虎,藕断丝连中的藕,炼石补天中的石,群蚁附膻中的膻,闻鸡起舞中的鸡,鹤立鸡群中的鹤“鹤”,俗称仙鹤。嘴、颈、脚皆特长,身高,翼大,善飞。体白色,眼赤,尾黑。鸣声高朗。鹤之头顶朱红,相传此丹顶有剧毒,食之杀人。她的书,留传了50年,直到今天,仍然具备“再来”的魅力,读者们对她的恋慕并不冤枉,好像爱一个人,没有爱错那么理直气壮。连那些“毒”,亦甘之如饴。其
3、作品我全部都有,甚至各种版本都有。而手上最珍贵的一本赤地之恋,天风出版社出版,定价二元五角。它已昏黄残破,当年,很多年前,不记得是中一抑或中二,是其文字的震撼力驱使我,自学校的图书馆偷来的。张的小说是小说,张本身,也是一个小说。据说,有个男人,因时局变迁,逃至温州避劫。他的女人,二月里竟千里迢迢特为看他来了。斯时,男人面不改容地又有了个女人。正是红啼绿怨,旧爱新欢。因两女同是他的人,不免好看好待。一天,甲看乙,叹道:“真是生的美。”当下给她画像,男人站在一边看。勾了脸庞眉目,正待画嘴角,忽地停笔。乙去后,甲道:“我画着画着,只觉得她的眉眼神情,她的嘴越来越像你,心里好不惊动,一阵难受,就再也画
4、不下去了,你还只管问我为何不画下去!”言下不胜委屈,她看着他,只觉眼前这个人一刻亦是可惜的。以上情节,由胡兰成在民国女子中披露。张爱玲是什么人?何以被迫如此大气壮阔?提供机会予胡某这等坏分子角色做传,俾他粉向自己脸上擦?虽然张末了去一信:“我已经不喜欢你了。你是早已不喜欢我了的。我是经过一年半长的时间考虑,惟彼时以小劫故,不欲增加你的困难。你亦不要来寻我,即使写信来,我亦是不看了。”回复一点本色。但,也够委屈吧。古老照片堆中,有她青春妍丽的岁月,也有“在人屋檐下”的叹喟。即使不着一字记得照片中的人吗?每以鹤姿仰视,冷静,自信,独立,而且毒辣。我们永远见不着她顶上朱红。(选自还是情愿痛,花城出版
5、社2004年3月版)【名家品评】有人感叹,大千世界真是太奇妙,多情总被无情牵。张爱玲几乎没喜欢过任何人,却总有那么多人去喜欢她;张爱玲视世人如荒草,世人却视她为芳草;张爱玲冷冷地俯视着身边的女人,女人们却多情地崇拜着她。也许,正应着“我酷故我在”的话了。名家笔下谈音乐文/张爱玲我不大喜欢音乐。不知为什么,颜色与气味常常使我快乐,而一切的音乐都是悲哀的。即使是所谓“轻性音乐”,那跳跃也像是浮面上的,有点假。譬如说颜色:夏天房里下着帘子,龙须草席上堆着一叠旧睡衣,折得很齐整,翠蓝夏布杉,青绸裤,那翠蓝与青在一起有一种森森细细的美,并不一定使人发生什么联想,只是在房间的薄暗里挖空了一块,悄没声地留出
6、这块地方来给喜悦。我坐在一边,无心中看到了,也高兴了好一会。还有一次,浴室里的灯新加了防空罩,青黑的灯光照在浴缸面盆上,一切都冷冷地,白里发青发黑,镀上一层新的润滑,而且变得简单了,从门外望进去,完全像一张现代派的图画,有一种新的立体。我觉得是绝对不能够走进去的,然而真的走进去了。仿佛做到了不可能的事,高兴而又害怕,触了电似地微微发麻,马上就得出来。总之,颜色这样东西,只有没颜落色的时候是凄惨的;但凡让人注意到,总是可喜的,使这世界显得更真实。气味也是这样的。别人不喜欢的有许多气味我都喜欢,雾的轻微的霉气,雨打湿的灰尘,葱蒜,廉价的香水。像汽油,有人闻见了要头昏,我却特意要坐在汽车夫旁边,或是
7、走到汽车后面,等它开动的时候,“布布布”放气。每年用汽油擦洗衣服,满房都是那清刚明亮的气息;我母亲从来不要我帮忙,因为我故意把手脚放慢了,尽着汽油大量蒸发。牛奶烧烟了,火柴烧黑了,那焦香我闻见了就觉得饿。油漆的气味,因为崭崭新,所以是积极奋发的,仿佛在新房子里过新年,清冷、干净,兴旺。火腿咸肉花生油搁得日子久,变了味,有一种“油哈”气,那个我也喜欢,使油更油得厉害,烂熟,丰盈,如同古时候的“米烂陈仓”。香港打仗的时候我们吃的菜都是椰子油烧的,有强烈的肥皂味,起初吃不惯要呕,后来发现肥皂也有一种寒香。战争期间没有牙膏,用洗衣服的粗肥皂擦牙齿我也不介意。气味总是暂时,偶尔的;长久嗅着,即使可能,也
8、受不了。所以气味到底是小趣味。而颜色,有了个颜色就有在那里了,使人安心。颜色和气味的愉快性也许和这有关系。不像音乐,音乐永远是离开了它自己到别处去的,到哪里,似乎谁都不能确定,而且才到就已经过去了,跟着又是寻寻觅觅,冷冷清清。我最怕的是凡哑林,水一般地流着,将人生紧紧把握贴恋着的一切东西都流了去了。胡琴就好得多,虽然也苍凉,到临了总像是北方人的“话又说回来了”,远兜远转,依然回到人间。凡哑林上拉出的永远是“绝调”,回肠九转,太显明地赚人眼泪,是乐器中的悲旦。中国的流行歌曲,从前因为大家有“小妹妹”狂,歌星都把喉咙逼得尖而扁,无线电扩音机里的桃花江听上去只是“价啊价,叽价价叽家啊价”外国人常常骇
9、异地问中国女人的声音怎么是这样的。现在好多了。然而中国的流行歌到底还是没有底子,仿佛是决定了新时代应当有新的歌,硬给凑了出来的。所以听到一两个悦耳的调子像蔷薇处处开,我就忍不住要疑心是从西洋或日本妙了来的。有一天深夜,远处飘来跳舞厅的音乐,女人尖细的喉咙唱着:“蔷薇蔷薇处处开!”诺大的上海,没有几家人家点着灯,更显得夜的空旷。我房间里倒还没熄灯,一长排窗户,拉上了暗蓝的旧丝绒帘子,像文艺滥调里的“沉沉夜幕”。丝绒败了色的边缘被灯光喷上了灰扑扑的谈金色,帘子在大风里蓬飘,街上急急驶过一辆奇异的车,不知是不是捉强盗,“哗!哗!”锐叫,像轮船的汽笛,凄长地,“哗!哗!哗!哗!”大海就在窗外,海船上的
10、别离,命运性的决裂,冷到人心里去。“哗!哗!”渐渐远了。在这样凶残的,大而破的夜晚,给它到处开起蔷薇花来,是不能想象的事,然而这女人还是细声细气很乐观地说是开着的。即使不过是绸绢的蔷薇,缀在帐顶、灯罩、帽檐、袖口、鞋尖、阳伞上,那幼小的圆满也有它的可爱可亲。(原刊1944年11月苦竹月刊第1期,有删节)【佳作赏析】张爱玲的散文富于现代性的苍凉美学,她这篇写音乐的文字就让人们感受到了这种苍凉。“音乐永远是离开了它自己到别处去的,到哪里,似乎谁都不能确定,而且才到就已经过去了,跟着又是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凡哑林上拉出的永远是绝调,回肠九转,太显明地赚人眼泪,是乐器中的悲旦”等文字具有李清照婉约词般的凄凉与柔美,让人读后黯然神伤,唏嘘不已。【写作借鉴】写音乐,却大谈特谈颜色与气味,然而写颜色和气味又并非下笔千言,离题万里。因为作者写颜色和气味是为了体现它们的愉快性,而这恰恰可以衬托出音乐的冷清。这种行文思路可以取得“曲径通幽”的绝佳效果,值得我们中学生写作时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