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采茶时光 车过高垭，一路蜿蜒的山道几乎盘旋起来。同车的老郑说，这条小道叫“阎王鼻子”，看似宽阔，却弯陡异常，险象环生。朝下望，葳蕤的山林底处，恍见一条白练紧紧将山谷勒住，头有些眩晕，只得抬头望山峰。 等那山峰看似近了，在几户人家屋舍前，停住了车。面前应该就是香耳山了。因在山脚，抬头望，是一座座由低极高由近极远的山，看不清树木，只由得那浓浓的绿扑过来，扑得人喘不过气来。浓极了的绿该算是墨绿了吧。如果要把香耳山入画，得用浓墨。在砚上细细地研，画笔饱蘸了浓墨泼出去，画近处的山，笔头需顿住，而远处的山岚，需让余留的墨汁洇，渐渐地，洇染开了，就是眼前的景色了。 望着远处的山岚，这样想。我不会作画，之所以
2、这样想，是看到香耳山的绿，绿得厚重，绿得幽深，许是此时正值仲秋，许是因了那山上的茶，长势旺。 茶场的刘老伯迎出门来，一见面也不客气寒暄，笑着引我们到屋内，先沏上新炒的秋茶，刚落座就嗔怪着好久也不来。我们对着窗外满目青山绿水，一声声叹着，怎么选的这上风上水的好宅院。老伯呵呵笑着也不应答，缓缓地将烟送入口中，袅袅的烟雾在屋内氤氲。墙壁上，是一排匾额，香耳山茶多次在市、县斗茶会上荣获的金奖牌。 秋毛尖入口微涩。看到筐子里放的山核桃，遂拿起剥着，就着刚抿嘴里的茶水，入口香脆。刘老伯看到我微皱的眉头，说，秋毛尖是有点涩，可是，有了秋茶的微涩，才有春茶的细嫩醇厚。这几天正是打茶的好时候，秋天把茶叶采了，茶
3、树可以保留下养分，酝酿明年的新茶。秋芽采摘得勤，来春发出的芽头就会越来越多。我问他怎么分的春茶夏茶和秋茶。这位种茶炒茶一辈子的老伯告诉我，清明至小满为春茶，小满至小暑为夏茶，小暑至寒露为秋茶。 茶味还未淡去，院里有人喊，饭菜好了。待到灶旁的屋子，菜已摆了满桌。辣子烧鲫鱼，干豆角炖排骨，香椿苗干炖鸡块刘老伯说，鲫鱼是在山根儿下水潭里捞的，腊肉是过年时杀猪做成的，菜全是房前屋后的空地里种的。腊肉的膘有两寸厚，挑起来看，玉脂般透亮，油汁儿似要溢出来，入口后，齿颊皆是肉的肥香。“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这眼前的景象让我想起少年时读的诗，在我印象里，农家的年才叫过年。此时，黑狗在院子里卧着，小
4、鸡在脚旁啄食，让人顷刻间时光错位地恍惚起来。山里人待客总是热情的，用丰盛的腊肉美酒款待得几人饭饱酒微醺，我和刘老伯说，来你这，倒像是寻到老亲戚了。 饭后，我们到屋后的茶山上去采茶。来的本意，就是要着篮子采秋茶的。待到茶树丛里，想着两叶一芽的画面，采摘了一把，被一位正在采茶的茶农看到，说，你采的茶都老了。我看他手下寻摘的，确实是一芽一叶的嫩茶。我问他，茶真的是不能沾染有酒气或其他杂陈的气味？他边采茶边点头，是真的，那样的话真的就没有茶香了。说完，又笑道，茶也是有脾气的，不能沾染一丝污浊气。我们这儿，喝了酒的人自己都不去茶树旁的。同来的朋友顿时面露羞赧，方才喝了酒，采不得茶了，却还是执意爬上茶坡看
5、看。 站到茶山的一株香樟树下，树叶飒飒，山风一阵阵吹过来。此时，是午后，我们确实来得晚了，听说香耳山清晨或是迟暮时分，能望到茶树间氤氲起茫茫雾气，缓缓蒸腾，近午时或许会化为山顶的云了。一行行的茶树如乐谱，我们是零落其间的音符。于是，几日来腿脚奔忙奏成的曲子，到此时才舒缓悠扬了。望着茶绿铺满山坡，对面山上几处依稀可见的房舍，对身居山谷的人倾慕起来。起初以为不得志的人才住在山野，可以登高望远，濯洗清泉，远离凡尘的种种诋毁和不如意。可如今，即使山再高水再远，人也归隐不得了，城市里稍有闲暇的人只得来到山里，来找清闲，来寻求陶渊明的那份恬适自得悠然。在城里，悠然是要去寻的，好日子是比出来的，能和几位好友一起喝喝茶聊聊天，就是很奢侈的时光。我想刘老伯也不是不知山外的喧嚣繁华，“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在湖北南漳这地势幽僻的山中，守着几百亩茶山，每天对着满目青山和屋后的茶园，有了好茶好山好水，对这样的日子，他的目光神情里，尽是知足，尽是安然，而能够让人安然的日子，就是好日子吧，他还用说幸福么。我想，人若不能归隐，能身居一片茶园旁，拥有如此的安然，对这样的生活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