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外婆的小屋 铅云密布，朔风劲吹，天空中飘着绵绵细雨。我和二弟遵母嘱驱车下乡给过世不久的舅父拜年。走进我们自小就熟悉的、低矮而破旧的堂屋里，再也没有老人们慈祥的笑脸相迎，再也没有亲切的声音嘘寒问暧，心里不免感到空虚、悲怆。我和二弟拿起摆在案桌上的香点燃，依次给外婆和舅父母下跪、磕头、上香。然后，久久凝视挂在堂屋后墙正中的三位老人的遗像。外婆眼神平静中透着刚毅，舅父则显得善良纯粹，舅母眼神里带着忧虑。我看着、看着，不禁心头发酸，双眼也跟着湿润了。因身后站着二弟和姨表妹夫妇，我急忙从侧屋后门来到屋后，拭干眼泪，怅然地凝视着深灰色的天空，似乎想从天上看到老人们熟悉的笑脸。或者，能从云层中得到老人们来自
2、天国的消息。自然，我什么也没有看到、得到。茫然中，我将眼光移向小屋后背的灌溉渠，渠中因附近有一座养猪场污染，水质变黑，渠堤荒草凄凄，透出阵阵苍凉。屋后的一排苦楝树叶片落尽，只余秃秃的树枝在北风中颤抖。转到屋前，几株桃李树早巳不复存在，剩下的一株柚树孤零零地立在寒风中。菜园里不见一点绿色，远处的田野里光秃秃的，只有逶迤东去的澧水大堤在灰色的天穹下显出一点自然的生动。 在环顾中，以前一个个难忘的情景不断地闪回脑际 外公在母亲只有几岁时便去世了，是年轻的外婆一手拉扯着母亲，舅父和姨母長大成人，期间的艰难困苦不询问母亲等人也能想象。我敢断定：是一个个难挨的、漫長的日子造就了外婆强悍、刚毅、坚韧的性格，
3、奠定了她在家里说一不二的地位。然而，外婆对于我们却如春风细雨。因父母在外工作，我兄弟三人是在外婆家長大的，舅父在姨妹中是老大，与舅母结婚后，一直没有生育，他俩视我们也如同己出。我们在这幢小屋里欢笑、嘻戏，度过了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直到上学读书了，还对这间小屋恋恋不舍。记得有一次学校放假，我独自跑到外婆家尽情玩了好几天，以至父亲来接我回去读书，我不想回去，就悄悄跑到距外婆家不远的队屋棉仓里躲了起来，急得几位長辈分头各处寻找、呼叫我的小名，费了好久都寻不到人，急得要哭，最后还是细心的舅母爬上棉堆将我找着了。现在想来，是外婆和舅父母的真情呵护，为我们营造了温馨和煦的氛围，使我们一个个陶醉其中、乐不思
4、归。 我们兄弟三人都回家读小学后，外婆耐不住对外甥日益深切的思念，终于有一天她柱着两根甘蔗步行数十里，来到我们读书的学校大门外苦等。当中午下课铃声敲响，我跑出教室来到校门时，看到了一幅在心头永不磨灭的景象：一头在风中飘逸的白发，一脸岁月犁就的密密皱纹，一双殷殷期盼的昏花老眼，手拄甘蔗弓腰站立的单薄身影 就这样，外婆和舅父母想我们，我们恋外婆和舅父母。外婆的小屋成了我们小时候无限向往的温柔之乡，成了吸引我们的巨大磁场。每年寒暑假和农历每个节日，母亲都要带着我们在这幢温暖的小屋里住上几天。去的路上欢蹦乱跳，回的路上步态缓慢，几步一回头。 在家里与外婆的小屋的往返穿梭中，我们逐渐長大，外婆和舅父母慢
5、慢变老，随着这种变化，穿梭的次数逐年递减。上大学及参加工作后，基本上只在每年春节期间去乡下小屋给老人们拜年。每当我们进屋，外婆和舅父母都笑得合不拢嘴，脸上像菊花盛开，忙着端茶倒水，翻箱倒柜地找出早已备好的各种零食，然后，精心地烹调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其乐融融地吃酒饱喝足后，我们就匆匆走出小屋驱车往回赶。这时，三位老人必齐齐站在屋后的路边送我们上车、离开，嘴里眼里满是关切和依依不舍。 外婆在89岁那年跌了一跤，不幸染上破伤风谢世。不久，舅母患晚期血吸虫病跟着外婆走了。舅父去年刚满80岁，清明节前因脑溢血也离开了人世。老人们遗留下来的空屋，由表妹夫妇暂时照看。 现在，徘徊在小屋前，一种从未有过的失
6、落感和空虚感漫过全身。这里有诚实、善良和真情，这里是我们人生幸福的港湾，我们在这里蹒跚学步，启动人生之旅。我们在这里快乐着、幸福着。長大后不管什么时候来到这里，都能感到自然的亲情，都能卸掉满身疲惫，使身心得到慰藉。可以说，这间小屋于我们好比是茫茫黑夜里的灯火，无边沙漠里的甘泉，漫漫人生旅途的驿站。然而，随着三位老人相继逝去，这间小屋不久也会消失。想到这里，我周身寒遍，难道真的让我们心中这弥足珍贵的小屋消失吗?这对我们是多么大的损失啊!我内心慢慢升起了一种不甘。午饭时，我心情沉重，声音哽咽地对表妹夫妇说，要想法将这间房子留着。我心想，只要日月星辰还在小屋上空照耀，只要澧水河还在小屋旁边静静流淌，这幢小屋就应该在天地间存在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