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领龙 二月二，龙抬头。小时候，一到二月二，我总是跟着大姐一块“领龙”。什么是“领龙”？就是用草木灰从自家厨房水缸向井台一路撒去，引出一条“银龙”，再用谷糠从井台向水缸撒来，领回一条“金龙”。据老人说，二月二，正当农历惊蛰时节。阳气上升，大地回春，蛰龙抬头，风调雨顺，天降吉祥。因此，这一天，家家户户一大早都争先恐后地“领龙”。 我们和大爷住对面屋，连脊五间瓦房各占一半。中间这间房既是通道又是厨房，两家伙着用。锅台、水缸都挨着。年年二月二，总是我们这头抢先把“龙”领回来。因为大娘是小脚，走路拃吧拃吧的。她领得晚，气得慌。一两天不给我们好脸子看。 记得有一年，大娘为抢先，天没亮就起来了。她怕惊动我们
2、，悄悄地开门。哪成想，那门，越慢开，越出声，吱扭吱扭。大姐一听，扑棱下子起来了，急忙穿衣，跑了出来。这时，大娘刚刚走到菜园子门。到井台必过此门。那门太窄，大娘横在那，不让大姐过去。大姐年轻气盛，哪管那套，一冲而过，又抢了个先。尽管如此，娘俩没吵没闹，谁都没吱声。可双方却是暗气暗憋的。 从我记事起，母亲常对我说，好儿不祖业，给你爹争口气，别让人家看笑话。可她和父亲从来不跟我们讲家事，只是从大姐嘴里得知一二。 我家祖上中过举，算是书香门第。可家无耕地，又不会经商，属吃皇粮的八旗子弟。爷爷给父亲他们老哥仨只留八间房子。老叔住前院三间，独门独院。后院五间归我和大爷两家。祖上图虚荣，名声好听，不分家。房
3、子，谁结婚在哪屋，就算谁的。其他家产，谁眼硬，谁下手，谁得实惠。自然给妯娌之间和后代人带来罗烂和矛盾。 民国年间，家里开了个照相馆。由大爷主柜，父亲主内干技术活。叔叔在县里银行当职员。解放前夕，照相馆垮了，所有资产全由大爷掌控，父亲落个光身。在生活极度困难的时候，父亲想耍一耍照相手艺，养家糊口。可相机在大爷手里，干不成。大爷把照相器材给了他二儿子，他拿到外地和别人合股开了个照相馆。这件事，大爷没说过，父亲也没问过。权当没有这回事。从此，父亲便放弃了这个念头。时而母亲唠叨几句。父亲总说，什么吃亏占便宜，都是家里的事，争竞起来，外人笑话。由于老哥仨掌控着老家局，三家人不管心里怎么想，表面上还是和和
4、气气的。 这种和谐的家庭气氛，一直维系到上世纪九十年代。那时候，大爷、父亲他们那辈人都已相继离世了。大爷家除二堂兄外，还有一个大堂兄。这人打小就不着调，大了一身病。喝大酒，耍酒疯，骂人。大爷不管他，老早就死了。二堂兄离家后，养老送终的担子落到大爷唯一女儿堂姐身上。大爷去世前住在她家。这样，他们那两家半房子就闲下了。 我们这边呢，我和姐姐早已离家到外地工作，父母没了后，房子只有弟弟振德住着。弟弟孝顺、厚道。虽说大爷的房子空着，他却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过年过节窗上贴福字，门上贴对联，一点也看不出破落的样子。每年二月二“领龙”，他先给大爷那头领，之后再领自己的。清明上坟，他是上群坟，从老祖宗到叔叔大爷
5、一位不落，就连大堂兄的坟头，他也撒上两杯酒。 1995年，二堂兄突然从外地回来，他要卖房子。振德不愿意，劝他：卖啥，不如租出去，老了你回来有个窝。二堂兄摇摇头，提出要房本，振德没给他。为什么要房本呢？因为我们没分家，五间房登记在一个房本上。房本分不开，房子卖不成。 振德为什么不给呢？他有他的小算盘，主要是中间那半间房不好办。院子怎么用？跟外人不同自家人，出了矛盾谁来管？这一次二堂兄没卖成。 这以后， 二堂兄他们姐俩个接长不短给我打电话。我在石家庄省报社工作，有时回老家，堂姐总是缠着我，让我说出个长短来。弄得我很为难。按理说，那两间半房子是大爷的，大爷不在了，儿子要卖房是无可厚非的。所差的是他们
6、应该把事情想周到，弄四至，别给振德找麻烦。 后来， 二堂兄又回来两次，哥俩的气氛紧张了，话都不能坐着说，站着吵。甚至骂骂咧咧的，出口伤人了。振德揭他短:咱们没分家，房子你要一半，照相馆的东西哪去了从此，两家彻底翻脸了。 这以后，堂姐三天两头回来骂大街。听说有一次，他正骂着，振德的大儿子放学回来了。这孩子生性，抄起花盆子要砸她，把她吓跑了。再也没敢来。 1997年，正赶上二月二这天，振德从老家打来电话，我高兴的先问起“领龙”的事。那头说:“领啥龙， 他们在外屋中间垒堵墙，我都没法做饭了。” “什么，垒墙？” “我不让卖，他也不让我过安生。” “你打算怎么着？” “当时，两个孩子抄起砖头子，要跟他们拼，我给按住了。” “可不能打架，伤了人不得了。” “没有，哥，我不浑，我能忍。” 电话里，他哭了，他说，等他走了，把墙拆了。可他没拆，也没让孩子拆。 二堂兄垒完墙，当晚坐火车走了。当时，他觉得挺痛快，可火车咣当一整夜，他压在心里那堵墙也没咣当掉。清早，他魂不守舍地回到家，搂着那堵墙睡着了。那年冬天，二堂兄走了。 两年后，城建大变化，我家老宅院变成高楼。弟弟搬进了新楼房，大爷那两间半折成钱，让二堂嫂拿走了。堂姐挺窝火，说，这些年打架升天的，争呀，闹呀，到头来我连个人情也没落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