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不屈的沁源 作者:关明有次去山西长治开会,我抽了个空赶到长治图书馆,借了一本沁源县志。之所以想翻阅这本县志,是想证明我长久求索的一个话题以我掌握的资料而言,沁源很可能是整个抗战期间,中国唯一一个没有出过汉奸的沦陷县。记得在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前后,我接触了若干抗战史料,看到国共双方毙、伤、俘敌的战果,很不争气地发现,伪军得伤亡数远远大于日军。也就是说,我们8年抗战,很大一部分兵力是用来对付汉奸武装的。整个抗战期间,日军在中国战场投入的兵力不过百万,各种“皇协军”等伪军倒有200多万。也是在那时,我知道了“沁源围困战”。这场战役不如台儿庄的惊心动魄,也不如平型关的声威远扬,没有衡阳保卫战的惨烈,
2、也没有百团大战那么壮阔,但它却创下了一项前所未有的记录在两年半的时间里,沁源8万百姓克服百般困难,硬是没有人投敌当汉奸。1944年1月17日,延安解放日报发表题为向沁源军民致敬的社论:“经过了1942年的两个月和1943年整整一年,全沁源8万人,没有几个当汉奸的,没有一个村组织起”维持会“。不但一般人不当汉奸,就是沁源的大烟鬼和流氓地痞也没有当汉奸的;不但壮年人老年人无人当汉奸,而且七八岁十几岁的小孩,常被敌人成群捉到城里去,他们也誓死不当汉奸,或则哭骂不休,或则偷了敌人的东西又逃出城来,或则绝食,弄得敌人毫无办法。”一1942年10月,日军兵分7路进攻太原根据地,并以重兵占领了沁源县城。这是
3、敌军队这块根据地的第七次“扫荡”了。日军之所以这样看重这里,是因为这里是薄一波、安子文、陈赓等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开创的太岳区党委、太岳行署、太岳军区和太岳区13个县抗日民主政府的长期驻扎地。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日军占领县城后,在城外竖起了一块“山岳剿共实验区”的牌子。据说这是华北敌酋冈村宁次总结了前几年失败的教训之后提出的“三分军事、七分政治”的新花招。按照“实验要求”,敌人改变了过去的“三光”政策,采取了若干“怀柔”手段。对此,太岳军区做出了针锋相对的决定:“在党的一元化领导下,依靠广大群众广泛开展群众性游击战争,实行长期围困,战胜敌人。”18日,围困指挥部成立。当月下旬,把离日军占领点5
4、里以内的23个村镇、2300多户人家、16000多人全部疏散转移到沁河两岸的深山密林里,使日军陷入一个“没有人民的世界。”占领区的日军某天早上醒来,发现他们的据点突然变成了“无人区”。一位名叫伊藤的少佐给临汾的师团部写信说:“现在这里没有人、没有粮、没有水”二这是一种“同归于尽”的气概。为了把敌人围住、困死,当地百姓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他们有地不能种,有家不能回,有病无处医1943年7月,太岳军区司令员陈赓在部署沁源围困斗争时说:“围困沁源是敌我双方顽强斗争的比赛。侵占沁源的敌人,在得不偿失的情况下仍拼命忍受,大有不顾一切之势。我沁源军民战胜各种困难,坚持顽强斗争,不断袭扰敌据点,破坏敌交通运输
5、,使敌人给养不时中断,士气低落,几次改变政策,几次改变部署。”这场围困,成为双方意志的较量。陈赓说:“谁是最后的顽强者,谁就是最后的胜利者。”他要求,对交口周围10里以内的道路和碾磨水源做彻底的破坏,断绝其粮源和水源,“使敌人动用一草一木,必须拿生命来换取。”敌人起初的确是有些“怀柔”的。据相关回忆文章称,他们先是到处宣扬“皇军仁慈”,还派一些外地来的伪军和特务到山头上喊话:“皇军不伤百姓,有家的快回家!冬天就要到了,皇军不愿眼看着你们冻死在山沟里!”有时敌人包围一些村子后,搜出妇女、老人,居然不打不骂,有的还把老人扶上马,自己在前面牵马,对病人还给药打针应该说,这“心理战”并非没有一点作用,
6、也有少部分群众一度动摇,特别是进入冬天,在山里无法御寒的部分群众也有过回去先过一冬的想法。太岳区和沁源县委给群众讲时事,组织大家讨论,主题是“回去,还是不会去”?几万人的大讨论在山沟里展开,最后群众达成的一致意见是:“不回去!在这里啃石头,喝泉水,也不会去维持敌人!”因为,他们太清楚面对的是怎样的敌人了。1938年春,日军九路围攻晋东南地区,敌军第一次“扫荡”沁源,占驻城关七昼夜,将城关附近村镇财物洗劫一空,杀死群众112人,俘走47人;次年6月,敌人第二次围攻沁源,杀死群众1547人,俘去545人;1940年10月,敌人以“三光”政策“扫荡”沁源15天,烧毁全县99%的房屋,残杀男女老幼49
7、81人。1941年8月,敌清水师团伊藤大队以“铁壁合围”战术,对沁源进行第五次“扫荡”,在炭窑内,用瓦斯熏死逃难群众186人亲人被枪杀,妇女被污辱,房屋被夷平,这血写的事实岂是敌人几句甜言蜜语、几块糖果饼干就能改变的!有一次,县委书记刘开基在山沟里遇到几个鼻头冻得发紫的孩子,试探地问他们“想不想回家”,一个孩子坚定地说:“这里就是家!”转移出来的群众在山沟里建成了自己的新家,他们自力更生,在山沟里打了5000多孔窑洞,赶在那年的第一场大雪之前,家家都住进了新打的窑洞。下过一场大雪之后,县委领导到沟里察看,发现白雪覆盖的山沟里,插起了一块块木牌,木牌上写着“正气村”“坚定沟”“顽强圪梁”“伟大山
8、头”这些过去没有的地名,被县委和军区的领导一一标注在了作战地图上。春节到了,山沟里还响起了锣鼓声,唱起了秧歌剧三不仅要让敌人待不住,还要把他们赶出去。到了陈赓讲的“以顽强对抗顽强”的最后关头,沁源围困战的高潮上演了。春节过后,救济粮快要吃完了。这个当口,沁源城关有位老乡,摸黑混进城去,把自家磨盘下埋藏的粮食取了出来。这件事启发了沁源军民,敌人能抢我们的粮,我们难道不能去“抢”回自己的粮食?他们组织了两个公安队员和4个民兵骨干,成立了一个“抢粮小组”摸进城关,不仅“抢”回了大量粮食,还摸清了敌人的底细。原来,偌大一个沁源县城,除了敌伪兵营外,只剩了3户“人家”,一家“随军合作社”,一家妓院,一家
9、蒸馍铺。除此以外,就只有饿得到处乱窜、与敌人争食的野狗。沁源,已经成了一座死城。越来越多的群众加入了“抢粮”的行列。每到天黑,老百姓就像赶夜市一样,走出山沟,摸进敌人的据点。沁源城内北街一位妇女,几次拿回了自家的粮食,还到敌人的粮站,把敌人装好的5斗小麦也找了出来。到后来,“抢粮运动”发展成了“抢劫运动”,一位双腿残疾的退伍军人摸到据点里,抢了敌人一匹马,一位民兵英雄甚至摸进据点,扛了敌人一箱子弹出来。交口的据点里有6副水桶,一夜之间被抢去了,甚至架井上的辘轳、碾盘上的转轴也被群众拿走。伪山西新民日报的随军特派员在报道中写道:“沁源城内人烟稀少,暗无天日,望之全城各处无一点活气”春天来了,又到
10、了播种的季节,庄稼是老百姓的命根子,敌人也明白这一点,他们带着种子和宣传品,从据点跑到山区,“动员”群众:“庄稼人不种地吃什么呢?皇军已经给你们准备好了种子,只要肯回据点,就发给你们。”面对敌人的诡计,太岳区委提出了“劳武结合,游击生产”的号召,白天,部队和群众扛枪下地,在离敌人据点较远的地方耕种;晚上,摸到敌人据点附近抢耕抢种,碉堡里的敌人发现了,部队就和敌人对射,老百姓还是扶犁摇鞭,不慌不忙。庄稼熟了,据点里的敌人组织了“抢收队”,企图把粮食抢到据点里去。县委则把全县民兵集中起来,配合主力部队,来一个“反抢收”。围困到后来,日军断了粮,只好杀马吃,而伪军没有马可杀,又抢不到东西,只能啃马骨
11、头。四日军的“怀柔”政策失效了,恼羞成怒的敌人故技重施,采用偷袭包围村庄,捕杀群众的血腥手段。太岳军民也以牙还牙,同敌人打起了“地雷战”。在敌人的主要补给线上,沁源的军民,平均每两天就要布一次雷。很快,这条路被炸得遍地深沟,再也不能通行汽车了。敌人只得改用骡马运输给养,而且一步一试,发现可疑之处,就马上把牲口赶到沁河里涉水通行。民兵发现敌人这一做法后,又在一夜之间把公路的地形改变了,能涉水的地方全部垒起了障碍物。敌人又施一计,驱使抓来的农夫赶着成群的牛羊在前面蹚路,或者派出手持长杆的敌兵,像盲人走路一样戳戳点点,遇到可疑的地方就用白粉画圈做上记号。太岳军民针锋相对又出奇招,他们发明了挂在树上一
12、触即发的“半空雷”,还有不炸农夫只炸敌人的前踏后响的“踏拉雷”“子母雷”,以及瓶瓶罐罐制成的“看家雷”有时看似摆在井边的一副普通水桶,可一动就天崩地裂;有时看起来是树荫下的一块石头,可坐上去会飞到半空;有个村的民兵把庙里的神像抬出来摆在路口,下面压着面膏药旗,迎面还贴上白纸,上面写着“小鬼子,你敢动我?”敌人用长杆远远地把神像捅倒,看见没有什么动静,等到近前去收起膏药旗时,地雷响了伪军中流传着这样一首歌谣:“过了圣佛岭,进了鬼门关,如若死不了,就是活神仙。”而日军中的“文学爱好者”亦写下这样的厌战俳句:“日住红部(沁源司令部)夜,身在圪针巢,望虎深山虎不在,大城大乡无人烟。”1945年3月,随
13、着日军在太平洋战场上节节失利,侵华日军再也组织不起像样的攻势。这时我太岳军区发动了对沁源的最后攻击。4000多名民兵、4000多颗石雷,把城关和交口据点的敌人围在了一张雷网之中,敌军几次试图突围,都被我军民击退。围至4月10日,日军在接应部队的策应下,仓皇逃出沁源县城。至此,沁源围困战胜利结束。在历时两年半的战斗中,沁源民兵配合主力部队作战2730余次,毙伤日伪军3078人,俘获245人。1945年4月21日,太岳新华日报载文说:“沁源不是靠飞机大炮打下来的,它是靠8万老百姓和正规军、游击队和民兵的一致团结,经过长期围困与最后的围攻斗争,而将敌人赶走的。”在沁源县志的序中,曾在沁源战斗过的老干部裴丽生深情回忆:“在这场艰苦卓绝的斗争中,沁源人民付出了昂贵的代价。上万名无辜群众被日军杀害,1600多名抗日干部和民兵壮烈牺牲,整个沁源被焚为瓦砾。为了长期围困日军,几万群众在两年多时间里宿居深山窑洞,吃草根,啃树皮,忍受着寒冷、饥饿、疾病的折磨,还有灾害、野兽和日军的袭击、围剿。但是,沁园人民就像太岳山的劲松,坚强挺拔,宁死不屈!”那种精神,那种意志,那份情意,半个多世纪后,仍让人不禁一声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