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物质丰盈的年代,我突然间想起了故乡那一堆堆温软的稻草,想起稻草,自然就想到那些农人,想起农人就想起我的父辈;想起父辈就想起他们辛勤的耕耘和劳作。 在无边无际的田野上,水稻是庄稼的重头戏,这是乡村的精华。但是对于黄橙橙的稻谷而言,稻草却是容易被人忽略的部分,就像我们采摘桃子,而忘记桃树一样。在讲究生产进度的年代,稻草这种耕牛的上等饲料,竟然弃之如敝屣,扔之毫不足惜,只有饱满的谷粒才能勾起农人对丰收的喜悦!故乡是长江中下游地区重要的商品粮基地,大片的双季稻田就是农民一生的主战场,一代一代农人在田野里劳作,他们大多数连县城也没有去过一次,将劳苦的一生消耗在这片不算辽阔的田野里。他们一生亲近着稻子
2、,但稻子如养大的闺女,最后嫁到了山外。 一年两熟的气候分出早稻和晚稻,两季稻子就像生长在不同季节里的一对姐妹,一长一短是她们的宿命。有些乡间文人形容早稻像个红颜薄命的女子,短得如报刊上的小品文,刚一入眼就已到结尾,来不及让你思索和回味,就已结束。 早稻草因为生长期较短,而且草秆纤维粗糙,个体短小而生硬,除了晒干后成为牛羊的饲料外,大抵没有太大的用场,因此常被撒入田中,当作绿肥还田。晚稻的生长期比早稻要长得多,一般都在三个月左右,吸饱了阳光,占尽了岁月的风情,直至每年的10月中下旬才开始泛黄。当秋风把山川田野逐一摇醉的时候,晚稻就像T台上的模特,在蓝天下尽情张扬,喧闹的村庄里鹅飞雁叫,急不可耐的
3、农人便肩披毛巾,头扣草帽,准备开镰收割了。 收割晚稻是一年农事的压轴戏,金黄色的地毯上到处滚动着豆粒般的农人,那是农人亲吻果实的姿势。那个时候农业机械化程度很低,脚踏式打谷机是秋收战役的重要武器,隆隆的打谷声里,农人的兴奋和欢乐很直白地写在布满汗水的脸上,他们不知疲倦地把丰收的果实运送回家,披星戴月,颗粒归仓。 稻草却默默地躺在地上,翻晒几个时日,待稻草的水分被阳光悉数收走后,农人才尽心尽意地将它捆扎。一堆一堆的稻草垛放在房前屋后的空场上,或高或矮的草垛就像一个个微缩的金字塔,为古朴的村庄镀上了一层丰收的色彩,添上了一种美妙的诗意! 安放在村口的草垛成群接队,很像一群慈眉善目的老人,互相谈论着
4、一年来的收成。草垛是时光的看台,但并非寂静无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扛锄抡镐的农人好像不大在意它,但初冬时节的鸟雀会时常光顾这里,在此越冬的鸟儿会把家快速地安顿下来。稻草的柔软、温暖以及残存的一星半点谷粒,让安家的小鸟心里无比踏实,有如手中有粮,心里不慌的农民。 对于孩子们来说,草垛一直就是他们的乐园,躲闪、捉迷、抓特务百玩不厌。孩子们一惊一乍的笑声,就如山乡的抒情,摆上了精神的盛宴。 隆冬来临,白雪皑皑,这个时候稻草的价值才真正体现出来。稻草是耕牛的粮食,冰天雪地,田野山川已找不到一丁点青草,此时早有筹备的农人便从草垛上扯下一捆稻草,从容地撒进牛栏,老牛一下子便变得兴奋起来。老牛蹲卧于闭风的
5、墙角,不紧不慢地咀嚼着储满阳光的稻草,那种从乡村根部生长出来的美食,让耕牛反刍着一年来的大小农事。 我是睡在稻草上长大的一代,那时,农家的木板床像麻石一样坚硬,贫困的家庭状况只具备一床薄薄的老棉被用来遮盖取暖。 为了缓解木板的生硬,增强防寒保暖的性能,此时乡人便利用铺垫稻草的方法,温软的稻草带着土地与阳光的气息传递着不尽的温暖,安抚着贫困劳动者的精神和身躯。从此,脊背再也不会硌得生疼,稻草之上留存着无数香甜的好梦,让贫寒的日子如水一样前行。 如今,生活愈来愈精致,享受着幸福时光的孩子们无法想象躺在稻草上的感觉和滋味,就连不少农民也远离了稻草,我们已经无法回到从前的日子了。 现在尽管享受着空调、电热毯,太空棉,蚕丝被,夜夜安睡在宽大的席梦思上,但仍然时时感到腰酸腿疼、失眠多梦,颈肌增生、腰椎间盘突出想想那些与稻草同眠的日子,倒头便是呼呼大睡,真不知是身体在快速衰老,还是精神已悄悄萎缩。 ( 摘自散文选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