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等烧我为两件事纠结。秦老师病重,突然希望我去一叙。他是我小学的老师。然而,翌日我又要去韩国,航班的时间很早,踌躇一下还是去见他。远远看他坐着,背部填着枕头,我故作轻松地叫他一声:“最近怎么样?”他却把头一甩,正能量地回答:“等烧!”等烧!当年他斥骂最顽劣的同学时,常用的一句话,简短有力,意思是平庸无能,等着火葬而已,现在怎么糟蹋自己了呢?他看看我,眼神异常空洞地说:“我快死了,没有一点精神寄托,心里空得慌。”要类比的话,那空洞的眼神和第二天我所遇到的韩国司机郑宪郁恰成鲜明对照翻译金兰向我介绍郑宪郁时,我还愣了一下:脸色黑红,始终微笑着,穿件绿衬衣,左肩膀的线脚有点豁开,但通体阳光,眼神饱满谦逊
2、且汉语非常流利。车身有“汉语”两字。金兰说,这是特种标志,精通汉语的司机在首尔不多。但是他的汉语怎么会如此好地呢?“因为我在台北读的大学!”他笑笑,露出雪白的牙齿,“然后又在台湾工作了很长时间。”我们熟了,但是让我看不懂的是,韩国人似乎很寡情。每每送我们到用餐地点,他就无声无息地消失,不知什么地方去了,等我们吃完,他总是及时地出现。微笑着。接待我们的规格较高,因为是“国宾”,每人每餐标准高达300元(人民币)。那天一看误了餐时,我就说:郑师傅,待会我请你吃晚饭吧!空气刹那间凝固。郑宪郁始终微笑的脸不笑了,金兰的脸反倒尴尬地笑了,但没人吭声。趁郑师傅停车的当会儿,一直非常客气的金兰突然极其严肃地
3、对我说:胡先生,以后再也不可请他吃饭!您这样做,在韩国,是非常犯忌的!您是文化部请的客人,是“国宾”。在韩国,一个司机是绝对不可以和您同桌吃饭的!我听了大吃一惊,韩国不是共和国吗?!金兰严肃地摇摇头:该民主的地方,比如相当于你们中南海的青瓦台,只要预约,谁都能进去参观。但该有等级的地方,这里等级森严。这一点,郑宪郁不够专业;够专业的,应当场谢绝邀请!大概觉察到了什么,进餐时郑宪郁有点拘谨,席间气氛沉闷。但离席后,他马上又笑呵呵了。整个考察期间,他一直笑呵呵,遇到再多的琐事或繁难,他都灿烂迎接。那种笑,发自内心的、彻悟世间万象的笑,我觉得不可思议。名校毕业而沦为车夫,却甘之若饴,是不是“装”呢?
4、在韩最后一天,我突然发问:“您当年在台大什么专业?”他随口回答:“政治系。”“您不觉得现在的工作使您委屈吗?”我问。他侧过脸来,淡定地笑笑:“是啊,同学们都很成功,但社会总有失败者吧。我努力过,但失败了,难道就自我了断?失败者也可以有个好心情嘛。秦始皇那么成功,但求长生失败了,他的心情还不如我!呵呵。”见我异样地瞠视他,便补充说:“我信教。世间一切都是无常,富贵变成困逆固然是无常,祸厄转为幸福也是无常。癌症和空难并不只找贫贱者而放过富贵者。比如我在底层生活,这是我的机遇、努力和能力三者勾兑后的结果,我就安然接受,世间比我苦难的还不知有多少呢!”不知怎么我忽然想起了秦老师空洞的眼神。他一生怒斥“精神鸦片”其实,只要能化解人生的痛苦,常人事实上还是需要一点“鸦片”的。尤其当你“空落落”地“等烧”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