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快活的丹娘洗衣店地处社区之中，来店的人都是左邻右舍，天长日久，全成了熟面孔。一般的人都是一星期见一次，惟独丹娘是每天必来，而且她每次来洗的，都是不同人的衣服。如果有一天丹娘要没来打照面，那一准是有什么地方不正常了。波多黎各裔的丹娘六十出头，矮矮胖胖，一头花白长发圆圆地盘在后脑勺，不但身段圆圆的、脸圆圆的，连眼睛也是圆圆的，款式过时的衣服穿在身上，倒也干净整齐，人还没进门，就听见她爽朗的笑声。开始，我着实奇怪：这老太太怎么有这么多衣服要洗？加之每次她洗衣时，都会有不同的人进店来管她叫“妈咪”，又奇怪她到底有多少子女？后来才搞清楚，丹娘每天都在义务帮邻居洗衣服。因她喜欢帮人，所有年轻人都会亲切地用
2、“妈咪”称呼她。丹娘很小就从波多黎各移民到美国，没读多少书。30岁时，丈夫扔下她和五个嗷嗷待哺的儿女，跟另一个女人成了家。天性乐观、人缘极佳的丹娘在街坊邻里的帮助下，靠政府的救济金拉扯大了五个子女。儿女大了，成了家，很少回来。丹娘一人独居，靠的仍是政府救济金。丹娘从没工作过，但也从来没闲过。每天早晨，丹娘都会去小学校边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帮校警和交通警察阻拦过往车辆，保护小孩过马路上学。等孩子们都进了学校，丹娘会去教会、去社区。哪家的孩子病了，哪家老人不能起床，哪家忙得一星期没洗衣裳，哪家旅行回来了，哪家打算去旅行，她了解得清清楚楚。谁的孩子病了，丹娘都要去看看，如果家长有工作，她就成了这病儿
3、的保姆，全心全意地帮这家人带生病的孩子。哪家老人不能起床，她一定会去，帮老人翻翻身，坐在床边上陪躺着的老人谈天说地。年轻人不想花时间洗衣服，只要叫一声“妈咪”，丹娘就会高高兴兴帮人家将脏衣服洗干净。丹娘很喜欢帮人洗衣服，因为在我的店里她有很多聊天的对象。所有进店门的人，没有她不熟的。有时她会几个小时留在我店里不走，一面与人聊天，一面帮所有人的忙。因为丹娘每天必来，很多人如果想找丹娘，就直接来我这里，见她不在就问我。一天，丹娘正一边忙着洗不知谁家的一大包衣服，一边跟人聊着共同认识的人，店里进来一个干瘦的西班牙裔矮老头，胡子拉碴的。丹娘一见，立即与他亲了亲脸，彼此拥抱了一下，然后就带着干瘦老头离开
4、了。几小时后，丹娘回到店里，主动轻松地告诉我，那干瘦老头就是三十多年前离开她的丈夫。老头现在没钱花，时不时都会来找丹娘。每次丹娘都会买一些吃的东西给老头，临走，再给他一点钱。丹娘告诉我，她一点也不恨这男人，这男人给过她幸福，让她有了五个儿女。现在这“花心萝卜”老了，需要她帮助的时候，她就一定会帮他。美国的救济金是半个月发一次。每到一号、五号，丹娘准到店里来洗自己的衣服，午餐一定去隔壁鱼店买一份丰盛的鱼大餐，来店里洗衣服的人也都会吃到她的糖果、土豆片之类的小零食。最后，丹娘将洗好的衣服放在我这里，去商店买回一大堆吃的、喝的、用的，高高兴兴推回家。不发救济金的日子，丹娘是有一个花一个。有钱时，她可
5、以给刚刚认识的人买一杯咖啡，给陪大人来店里的小孩买巧克力、汽水；没钱时，她也会开口找人要。碰到人家吃什么，她说她喜欢，让人家给她也买一份。每次帮人家洗衣服，人家给的钱不够用，只要她有，她就会拿出自己的钱放进机器，不声张，很自然。但有时她洗自己的衣服，没钱了，也会开口向认识或不认识的人要几个硬币。每次来店里，丹娘不将口袋里的钱花光是不走的。衣服洗完了，将口袋里所有东西掏出来，看看还剩多少钱。钱多时去买一份正餐，钱少时去买一杯咖啡。余下的钱，不够买什么了，就开口找我，我就给她凑齐，再买一包炸薯片什么的。东西买来后，她在店前的靠椅上吃饱喝足，笑道“再见”，打道回府。丹娘的五个子女都住在纽约，有时也会
6、来看看丹娘。但每次来，不是要零花钱，就是让丹娘看几天孩子。丹娘从无怨言，只要儿女肯来就高兴。儿子找她要钱，她对我说，儿子爱她才会没钱时想到找她。女儿让帮忙带小孩，她更是求之不得，告诉我孙子、孙女喜欢她才会来找她。她从不抱怨儿女的不孝，老是感谢上帝给了她五个可爱的儿女。她从不抱怨自己的命运与抛弃她的那个男人，而认为自己能有上帝的眷顾、社区的帮助、满街谈得来的朋友，是最幸运的女人。丹娘在纽约的这个社区一呆就是几十年，从没离开过。她多次跟我谈起她在波多黎各的亲人，很想回波多黎各老家看看，但一直没去。我知道她是因为没钱，但她说不去也好，反正她也害怕坐飞机。后来，我将这家洗衣店卖给了我的一个朋友。有时我们在电话中谈起丹娘，她说她现在还是每天必到，还是大声说笑，还是有一个钱花一个钱，还是没去那做梦也想去看看的波多黎各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