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闻一多:诗人的心,学者的魂闻一多,我国著名诗人和学者。抗日战争时期,出于对国民党专制腐败之义愤拍案而起,投入反独裁争民主运动。抗战胜利后,坚决反对国民党发动全面内战。1946年7月15日被国民党反动派特务暗杀于昆明。清华园的清雅1932年8月,父亲应聘回到母校清华大学担任中国文学系教授,他谢绝了中文系主任的职务。学校还在扩建,房子不够。父亲暂时只身住在西门外的达园,半年后才搬进新建的西院教职员宿舍46号。1934年11月,新建的教授宿舍“新南院”落成。父亲分得了其中最大的寓所之一72号。这里有大小房间共14间。电灯、电话、冷热水、卫生设备一应俱全。环境也十分幽静。宽敞的庭院由矮柏围成院墙,一条
2、甬道直通居室。这是父亲一生中住过的最好的居所了。他十分高兴,对新居进行了精心的设计和布置。母亲说,“新南院”的住户,大多在院内栽种各种花卉,父亲却在甬道两旁植上碧绿的草坪。草坪上只各点缀一个鱼缸,里面几枝淡雅的荷花,几条金鱼在其间悠然游弋。放眼望去,别人家院里五彩缤纷,我们院中却满目青翠。最令父亲自己满意的,大概要算他亲手在书斋窗前栽种的那几丛竹子了。他爱竹如宝,精心侍弄,使它们生长得枝繁叶茂,后来在昆明还时常念起来呢。这潇潇翠竹、茸茸绿茵,透过书斋纱窗,与斋内满壁的古书、根雕的太师椅浑然一气,构成了一幅清新高逸、充满诗意的画面,人在其中,不由不勾起无穷的雅兴。回到母校,父亲倍感亲切。这里是哺
3、育他成长的地方,他曾“饿着脑筋,烧着心血,紧张着肌肉”(园内)像灵芝一般在这里茁壮开放,由一个天真少年成长为一个热血青年,也曾怀着赤子深情在大洋彼岸为她热情讴歌:“你是东方华胄的学府,你是世界文化的盟坛!”(园内)阔别十年,学校在军阀混战的动乱局势中几经波折,在校长梅贻琦的主持下正走上励精图治的道路,延揽了不少人才。中国文学系的师资阵容也较强大,教授有朱自清、俞平伯、陈寅恪、杨树达、刘文典等著名学者。父亲功底雄厚,但他仍觉得自己是半路出家,励志加倍奋进。真名士的熏陶自武大以来,父亲便潜心古典文学。回清华后,对新诗虽仍然关注,但已不再写诗,而完全沉迷于古籍并乐而忘返。到清华的第二年,父亲在给老友
4、饶孟侃的信中倾诉道:“我近来最痛苦的是发见了自己的缺限,一种最根本的缺憾不能适应环境。因为这样,向外发展的路既走不通,我就不能不转向内走。在这向内走的路上,我却得着一个大安慰,因为我证实了自己在这向内的路上,很有发展的希望。因为不能向外走而逼得我把向内的路走通了,这也可说是塞翁失马,是福而非祸。”在信中,父亲还踌躇满志地谈了自己宏大的学术研究计划:列出了毛诗字典楚辞校议全唐诗校勘记全唐诗补编全唐诗人小传订补全唐诗人生卒年考附考证杜甫新注杜甫(传记)八大课题。“向内”的路果然越走越宽,他的研究不断拓展、深化,新的成果也不断涌现。除许多唐诗研究的成果,从青大开始的楚辞研究这时也多有所获,而诗经研究
5、也硕果累累。冯友兰与叶公超后来谈起当代文人,都认为“由学西洋文学而转入中国文学,一多是当时的唯一底成功者”。(闻一多年谱长编)父亲也十分自信。他在对臧克家谈到陈梦家的考古成绩时说:“他也是受了我的一点影响。我觉得一个能写得出好诗来的人,可以考古,也可以做别的,因为心被磨得又尖锐又精炼了。”(臧克家我的老师闻一多)这颗诗人的心用在学术研究上,的确非同一般。郭沫若在父亲遇难后编闻一多全集,曾惊叹父亲治理古代文献“那眼光的犀利、考索的赅博,立说的新颖而翔实,不仅是前无古人,恐怕还要后无来者的”。他在列举了诗新台鸿字说一文和天问释天里解释“顾莵”的一条后,说:“像这样细密而新颖地发前人所未发的胜义,在
6、全稿中触目皆是,真是到了可以使人瞠惑的地步。”(闻一多全集郭序)全稿这些满篇胜义的成果,有不少(包括郭序所举的以上二例)都是父亲在清华园时完成或已经着手的。朱自清先生后来在谈到“学者中有诗人的闻一多”时,也特别指出了他治学的特色和独到之处。在盛赞父亲的学术散文“简直是诗”时,他说:“当然,以上这些都得靠学力,但是更得靠才气,也就是想象。单就读古书而论,固然得先通文字声韵之学;可是还不够,要没有活泼的想象力,就只能做出些点滴的饾饤的工作,决不能融会贯通的。这里需要细心,更需要大胆。闻先生能体会到古代语言的表现方式,他的校勘古书,有些地方胆大得吓人,但却是细心吟味而得;平心静气读下去,不由人不信。
7、校书本有死校活校之分;他自然是活校,而因为知识和技术的一般进步,他的成就骎骎乎驾活校的高邮王氏父子而上之。”(中国学术的大损失悼闻一多先生)有一颗诗人的心,讲课也非同凡响。这个时期,父亲开的课程有诗经楚辞唐诗国学要籍中国古代神话等,都非常受学生欢迎。他的学生王瑶回忆说:“我们现在读匡斋尺牍中讲芣苡和狼跋的文字,看到他是如何把诗讲得活灵活现,妙语解颐,其实在课堂讲授中对每一篇都是如此。”(念闻一多先生)文研所的书香1941年10月初,清华大学文科研究所在昆明北郊的龙泉村(即龙头村)司家营成立。文学部由父亲主持工作,我们也随迁到所内居住。研究所租用的是一栋新建不久的二层楼房。我们的住房是楼上的东厢
8、房和它的拐间一间阁楼似的小南屋(我们称之为外屋和里屋)以及楼下的一间小东屋。文研所的老师治学及住宿主要在二楼。那里的正房未经隔断,相当宽敞,是大家的工作室。我们习惯叫它“大楼”。“大楼”里摆了许多书架,除靠墙的一大溜儿,还有几架书横放着,把房间隔成了几个小空间。父亲他们就在这书海的空间里埋首伏案,潜心治学。司家营离昆明城约20里,不受敌机干扰,村内常年绿荫掩映,花香飘逸,抗战中能有这样一个宁静美丽的处所治学,十分难得。这里与龙泉镇相距仅4里,镇上有南迁来的北平研究院史学所和北平图书馆。冯友兰、王力等先生也住在附近,这些都无形中赋予了这里较浓的学术气氛。父亲这时更是努力,他用一张长方的大案板当作
9、书桌,“各种大小手稿分门别类地排满一案板。他精力充沛,研究兴趣最大,范围最广,努力著作,常至深夜不睡。楚辞校补乐府诗笺庄子内篇校释从人首蛇身到龙与图腾唐诗杂论等专著和论文,都是在这里写定并发表的”。(季镇淮闻一多先生事略)此外,管子校释也是在这时参校的。在司家营,父亲勤奋治学的精神和对青年人的热情关爱、指导,给他们留下了深刻印象。他当年的一位学生郑临川后来这样回忆:“白天,大家都在书库看书,翻检或抄写资料,有时困倦就下楼去外面四周田坝散散步,等精神复原了再干。可是先生却在他的书桌旁端坐,很难见他上下走动。每天夜晚,我们几个把楼下白天的饭桌当成书桌,在暗淡的油灯下抄抄写写。深夜我们已灭灯就寝,只
10、见先生的窗户还亮着灯光,大清早我们还未起身,先生窗里的灯光早已亮了。这样,先生晚睡早起的勤奋用功生活,又纠正了我们平时对他的误解,以为先生讲课精彩动人,只是由于头脑特别聪明,现在才知道他在教学和学术上的成功,完全是从踏实用功、孜孜不倦中得来的。”长时间伏案后,父亲总喜欢在晚饭后靠在床上小憩一会儿,他也常在这时检查我们的作业。但就在这短暂的休息时间里,他脑袋里盘旋的也多是研究的那些内容。我如今还保存有一本当时的日记,里面就记着这样一件事八月二十日星期五爸爸躺在床上说:“这几天,你们看见田里有男女各一人在唱山歌吗?你们猜这是为什么?”我们都猜不出。爸爸便说:“是在恋爱呀!”我们都很奇怪。许多年后才渐渐明白,这不是随意闲聊,而是父亲学术研究有所得的一种兴奋流露。父亲研究古代文学,从不局限于具体的作品,而是将它们摆在历史发展的长河中,从宏观上去认识。因此,他不仅运用前人的考据方法,也运用近代的社会学等方法。比如研究诗经,便在考据的同时也采用民俗学的方法。为了正确理解诗经所反映时代的人民生活及思想感情,在依据古代文献资料的同时,他也十分注意寻找现实生活中与诗经时代文化状态略同的有关材料来加以印证。在步行入滇途中,他就曾十分关切沿途的民间风俗和文化。当时司家营田间的男女对歌,也正可以印证诗经等古代作品中男女对唱传情这一原始风习,难怪他竟兴奋得忍不住要对我们这几个小孩子一吐为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