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边界,在哪里?7月22日 刑事拘留我听到门外有人敲门。上午11点,正在读曼德尔斯塔姆的诗。王晓燕!王晓燕!还在敲门。我走出房门,冲着铁门说,王晓燕搬走了。我们是快递。我耐心地说,她搬走了。你开下门。网上说了,不能给快递开门。万一你进来杀人呢?嗬!你还挺有警惕性!快开门!我们是警察。我忍不住笑起来,快递同志,您可真逗!隔着铁门,他们向我晃了下证件。来者是两个穿便装的男人,三十上下,屋子很小,于是就满了。其中一个说,让我看看你的电脑。电脑有什么可看的?电脑也正好是开着的,他便绕过桌子来看我的新浪微博。屋里可有炸药?我觉得甚为荒唐,却也老实回答:没有。有没有想制造炸药?我笑起来,真没有想。您看我像做
2、炸药的人吗?我从小到大没放过一个小鞭炮。又有人敲门了,五六个便衣涌进来。他们实在进不了屋,只能待在狭窄的过道里,没有灯。警察在我屋待了两个小时,下午一点,他们决定带我去大屯路派出所就近录笔录。指控材料已经准备好,主要是昨天发的两条微博。“我想炸的地方有,北京人才交流中心的居委会,还有妈逼的建委。我想说,我不知道建委是个什么东西,是干什么的,但我敢肯定建委里的人都是傻逼,所有和建委交朋友的人我一律拉黑。还有我想炸的人是一个完全无节操的好人,我才不会那么傻告诉你他的名字,等他被炸了上了新闻你们就知道了。”还转发了其他人的一条微博,并评论:如果有人判他的刑,我就制造炸药。我知道1,4,6-三硝基甲苯
3、,我学过高中化学。警察:你喜欢摇滚?我看过1994年的红磡演唱会,我最喜欢的何勇的父亲何玉生,弹着三弦倍儿有范儿。我高兴地说,您眼力真好!何勇是我好朋友,我马上把他叫来请你吃饭!警察:别,可别。何勇烧过屋子吧?窦唯烧过车吧?你们这些搞摇滚的啊笔录打出来,警察让我签字,我也就签了。之后两个刑警跑出去请示领导们。一个负责看着我的新警察看着笔录,笑起来,说这“1,4,6-三硝基甲苯”是一个错误的分子式,这构不成苯环的。我高兴地说,这本来就是我编造的化合物,本来这句话也是一个玩笑,警察中只有你看出来了。当晚的八点,我饿得不行了,两名刑警回来告诉我:你被刑拘了。车在夜色里向东疾驰了30分钟,到了那个地方
4、已经夜里一点多了,眼皮子有点睁不开了。我等了一个小时,终于被验血,验尿,胸腔透视,脱光衣服让女警看有无疤痕。女警甚年轻,刚结婚,手机里有和夫君的合影。我看着她的白色球鞋,说,是淘宝买的吗?她说,是。我说,我刚在淘宝买了条裙子,还没付账呢,卖家一定恨死我了。她好奇地说,你从小是一个特立独行的人吗?我说,不是啊,我一直是那种非常乖,很讨老师喜欢的优等生。整个高中,我都在设计永动机。凌晨三点终于体检完毕,我无声地随着警察,往深处走。每一程都有不同的警察领入,我进入一个一个铁门,铁门在我身后一扇一扇地关上。我看到无数铁栅栏,这个地方像个地库停车场似的,昏昏暗暗,走过很长很长的走廊,拐了几个弯。我太渴了
5、,还饿。我想喝水,他们说进去就有了。最后进了一个长约15米、宽约4米的房间。十几个人头并头,躺在军绿的褥子上。我脱光了衣服,抱着头,下蹲了两下,换上了其他人穿过的旧衣,被值班的女囚送到了离厕所最近的铺子上,勉强躺下,跟火车卧铺似的。太困了,内心充满了疑惑,也没人和我说话,闭上眼睛,一个小时后,我勉强睡着了。7月23日 看守所第一天两个小时后被人叫醒了。他们让我穿上了号服,背后写着“朝看911”,我悄悄问了同号,才知道那是朝阳看守所。我发现我根本哪里都去不了,而且也没有眼镜,更没有书。我心里暗暗叫不好。鉴于一周内我不能说话,班长给我指定了一个“师傅”。“师傅”才19岁,眉清目秀,告诉我说,24小
6、时内,预审会来提审我。她教我如何对待预审,态度要好。我诺诺,称谢。于是我放宽了心,和她们一起吃早饭,坐板,等待叫号上厕所,等着吃午饭,坐板,看新闻联播,坐板,叫号上厕所,最后熬到十点,钻进被窝里,继续睡。通常很难睡着。一个六十多岁的阿姨坐在板上,侧过身子,小声来问我是因为什么进来的。我皱着眉,认真想了下,说,我在网上发了一条微博,他们认为我散布恐怖信息。老太叹了一声。晚上八点,第一次预审开始了。警察:为什么要提到“炸”这个字?是不是和机场爆炸案有关?我迟疑了下,说,太阳黑子每天都在爆炸,这几个月一直在看霍金的宇宙大爆炸理论和美国的喜剧生活大爆炸,你是可以查我的微博记录的,最近一条是:“生活大爆
7、炸只剩下三集了,看完后,以后自己看什么呢?”很发愁。所以如果说受机场爆炸案的影响,肯定也可能是受宇宙大爆炸和生活大爆炸的影响。7月24日 看守所第二天我两眼模糊地冲着大家鞠躬,说我毕业于清华大学,高度近视,几乎看不见大家,我生怕自己不礼貌,如果自己做错了什么,请大家多多原谅。这样说了之后,果然少人挑剔我的不是了,无论是师傅、班长,还是那六十多岁的阿姨。在号里,没人欺负老人,和半瞎的人,甚至她们之间也很少相互欺负。每天新闻联播前,是十分钟的情感交流时间,当她们发现我会唱歌后,就会推举我上前,让我唱歌了。一开始,我唱的是仓央嘉措情歌,她们都没听过。一名胖胖的女人,在北京城乡接合部开足疗店的,大声说
8、,什么?添油加醋情歌?大家都笑得不行了。我给她们讲仓央嘉措的故事,班长林姨知道这个故事,就会略补充些。她们似乎很爱听我讲故事。我一边有些拘谨地唱歌,一边讲乐队的故事。20岁上下的年轻女孩,都听得津津有味,脸上带着笑,她们的人生还没开始,都觉得太新鲜了,而年龄略大的,虽然觉得不相干,却也姑且听着,表情甚是友善。7月26日 看守所第四天第二次预审。警察:那个你想炸的所谓好人是谁?我:可能是前上司吧?要么就是我的音乐制作人,我没什么仇人。他们对我很好,可是总是不同意我对音乐的想法。有时他们会特别生我的气,搞得我都不知道如何是好。您教育下他们,别老生我气啥的,我心里特别恐慌。警察:你知道你因为什么进来
9、的吗?我说:好像是传播虚假恐怖谣言,后来改成了寻绊滋滋事。警察瞪着眼,纠正我说,寻衅滋事!一听说有可能会判五年以下刑期,我吓得哭起来了。预审员送我回号子,为了缓和气氛,他说,我听了你的歌,有点颓废啊。我说肖邦也颓废,莫扎特、勃拉姆斯、柴可夫斯基也都很颓废的。柯特科本,您知道吧?他27岁就自杀了!害得我们过了27岁没自杀的,都以为自己没摇滚天分。警察:7月31日 看守所第九天警察:你微博上有多少粉丝?我:11万。警察:你知道你的影响力多大吗?我:报告,我的都是僵尸粉。我不是姚晨,哪里有那么多粉丝呢?你看我的转发数就几条!警察:什么是僵尸粉?我:有一次我点开我的粉丝,发现有一个人名特别熟悉,是我过
10、去的一个朋友,但是他已经死了十几年了。警察让我写写悔过书,我是花了十分钟写完的:“我对不起我的祖国,我的学校和我的单位。他们辛苦培养了我,我却跟居委会的老娘们儿过不去。我对不起我的父母,因为我没结婚。”警察满意地说:你这检讨写得真深刻啊。8月1日 看守所第十天明天快要出去了。时间开始变得非常难熬。我想起看守所里那个被指控贩毒的女人,月芹,49岁,来自辽宁,看起来却像三十多岁,鹅蛋脸,古铜色的皮肤,光洁的额头,乌黑的长发,洁白的牙齿。进看守所的时候,尿液检测是阴性,而非阳性。据她自己说,十几年前被车撞飞,之后失忆,不复记得家人的情感。会算命。她被吸毒者白某指控贩毒,但她坚持认为她没有贩毒,也不吸毒。他们家帮她请律师,律师开价要100万。她只能自己为自己辩护,可是她的记忆却很差。月芹的眼泪顺着光洁的脸,大滴大滴滚落下来。8月2日 回家那一夜我没睡。警察是凌晨两点多把我从看守所里提出来的。警察:以后你还扬言爆炸吗?我:不了,可是您觉得居委会那些老娘们儿不讨厌吗?警察:确实有点讨厌,可是你不能炸她们啊!我:警官,我确实没想炸她们。我都不知道她们是谁,长什么样子。凌晨三点,大屯路的警察严格护送我回家。律师早就料到了,让朋友半夜在门口等着。朋友有我家钥匙,跟到了我家楼下我的快乐没持续多久,居委会的人来了,不久房东也来了。房东希望我月底能够搬出这个房子。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