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心比天高的小人物小议红楼梦人物晴雯说到命运，我又想起一个红楼人物，我们先来看她的判词：霁月难逢，彩云易散。心比天高，身为下贱。风流灵巧招人怨。寿夭多因诽谤生，多情公子空牵念。相比香菱在副册，她却在又副册，可见身份地位比香菱又低了一级。香菱是妾，虽说妾还有点儿身份位置可言，但却性格软弱，卑微寡言，以致屡遭挤兑，分明也是人中下等罢了。我之所以用“小人物”来命名，只是觉得她们在那种封建贵族家庭里面，相对于那些有品爵的官老爷、夫人，以及小姐而言，她们实在是人微言轻，属于被使唤的对象。贾母有句话，我觉得说得很透彻，很过瘾，那句话呢？“谁不知道，咱们府里人人长着一颗富贵心，两只势利眼”这句话可谓一针见血，
2、入木三分，把贾府那些略有身份地位的人概括的淋漓尽致彻头彻尾。所以，一些小人物，包括香菱在内，根本就没有你说话的权利，没有你行为的方向，你只有被使唤的份儿。或者说，你根本就是个附属物，命运不能由你做主，而只能听从主子的安排。我们再转回来说说判词，雨后或雪后初晴叫做霁，花纹状的云彩为雯。判词中“霁月难逢，彩云易散”隐含了晴雯之名，及其悲剧性的命运。晴雯的画面是什么呢？“既非人物，又非山水，不过水墨滃染的满纸乌云浊雾而已。”联系这幅画面看，晴雯悲剧性的人格和命运已经很明显了。白居易有诗说：“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想必雪芹公子是化用了这句诗而来的，也未可知。“心比天高”：十岁的时候晴雯就被
3、赖大买去做丫头，赖大什么人？奴才，这样看，晴雯是奴才的奴才，后来像礼物一般孝敬了贾母，书中有明显的交代。但晴雯却偏偏性格孤傲，有今天的话说，叫很有个性。所以在晴雯身上，你不能看到她的奴性。她爽直，她快言快语，她说话尖刻、莽撞，敢于冲撞跟前的每一个人。包括与她朝夕相处的宝玉、黛玉、袭人等等。如果用今天的眼光来看，她实在不是一位好员工，好伙伴。因为她太过性格倔强，太过心直口快。作为一个丫头，一个煌煌贾府的丫头，她从来没有摆正奴才的位置，即便要求宝玉爱自己，也是站在“人”这一个同样对等的高度上，不是奴颜婢膝，也没有温柔和顺，借用用黛玉所说的便是“我为的是我的心”。为了自己的心而活着的人。身为下贱是她
4、的丫头地位，她无法改变。但她“风流灵巧招人怨”，她不愿服侍宝玉洗澡，她也看不惯别人的鬼鬼祟祟，她如此珍爱自己清白的女儿身，果真使最明白女儿的宝玉另眼相看，由亲昵而升为心爱。看宝玉挨打支走袭人却让晴雯送手绢，我们已经明白晴雯与宝玉更贴心了。“风流灵巧”是晴雯的又一大罪状，晴雯的灵巧确实给她惹了不了麻烦，对于她暴炭一样的性子，有如平儿般的人物知道体贴，能够理解，有如宝玉一样的主人知道敬重，多方维护。也有因挨打受骂吃了亏的，难免要背后下蛆。看王善保家的在王夫人面前的一番话便知。她告晴雯，无非是说她掐尖要强。但王夫人触动的心思却是“长得几分像林妹妹”的晴雯轻狂太过，一口咬定她是妖精，再怀疑她与芳官、四
5、儿等人私情蜜意，勾引宝玉。正因如此，晴雯后被王夫人赶出大观园，抱屈长终。宝玉感伤不已，作芙蓉女儿诔以祭之。从判词中，我们大致可以知道晴雯作为一个封建贵族大家庭的小丫头，她的命运转折遭遇和悲剧的人生之路。为了更深入一点儿接近晴雯的性格本质，更深入一点儿展示晴雯的辛酸血泪史，我们再稍稍延展一些内容。我想说一件事，几句话，一首诗，或许可以更敞亮一些靠近人物的内心。那件事呢？晴雯撕扇。晴雯是一个心气很高的丫头，她洁身自好，从来没有与宝玉有过什么亲昵的行为，行事做派一副坦坦荡荡的模样。却说一日端阳佳节，宝玉和众姊妹相聚，散了以后，心生感念，回到自己房中长吁短叹。偏生晴雯上来帮助他换衣服，不妨又把扇子丢了
6、手丢在地上，将股子跌折。宝玉因叹道：“蠢才，蠢才！将来怎么样！明儿你自己当家立事，难道也是这么顾前不顾后的？”晴雯如何呢？晴雯冷笑道：“二爷近来气大得很。行动就给人脸子瞧”，袭人赶来劝和，晴雯一样冷笑，反说袭人等一干人干了些鬼鬼祟祟的事儿。宝玉大怒，要打发晴雯走，晴雯以死相抗。几次冷笑，可以看得出晴雯心气高，不能忍受任何屈辱和误会，性格乖张率直由此可见一斑。接着，一次，宝玉饮酒归来，踉踉跄跄，见院中有一个乘凉枕榻，榻上有一个人，宝玉以为是袭人，却是晴雯。宝玉打趣她说：“你的性子越发惯娇了。早起就是跌了扇子，我不过说了那两句，你就说上那些话”。晴雯怎么说呢？“怪热的，拉拉扯扯做什么，我这身子也不
7、配坐这里”。又说，“我慌张的很，连扇子还跌折了，那里还配在这里”，宝玉笑着回答：“扇子，原是扇的，你要撕着玩也可以”，于是，晴雯就笑着说：“你就拿扇子来我撕。”宝玉递给她，嗤的一声，撕断了。后来，麝月的扇子也让宝玉夺来，给晴雯撕。晴雯一边撕，一边笑：“我也乏了，明儿再撕吧”。在那样的时代，那样的家庭，一个丫鬟居然敢于向主子以任性的姿态反抗，而主子居然以此为乐，实实是大大出人意料的事情。但就是这样一种出人意料的情节，足以表现出晴雯与宝玉性格中的共同之处，表达出他们之间深切的关系。晴雯与宝玉，在形式上只能是奴主关系。但在晴雯的内心从来不承认自己是听任主子奴役、侮弄或践踏的奴才，即使对宝玉也不能例外
8、。她所珍惜的只是互相尊重和真诚相待，因此她的自尊心在宝玉面前更不可以受到损伤。在宝玉，从来就不愿以主子自居，以奴才看人，当然更不以一般丫鬟来看待晴雯。宝玉看厌了别人对自己的奴颜婢膝，媚主求荣，特别看重晴雯的全无“媚骨”。这就是晴雯，一个敢于抗争，敢于戏谑，敢于自我毁灭，敢于痛快淋漓的真人。读到这里，我是拍手称快的。我还想说说晴雯说过的几句话。那就是晴雯死前说给宝玉的话。什么话？我们来看：“只是一件，我死了也不甘心的。我虽生得比别人略好些，并没有私情蜜意勾引你怎样，如何一口死咬定了我是个狐狸精？我太不服。今日既已耽了虚名，而且临死，不是我说一句后悔的话，早知如此，当日也另有个道理；”这就是晴雯，
9、死了，也决不咽下一些话，吐出来，酣畅快活。晴雯受冤屈而死，死不瞑目。她剪下自己的指甲送给宝玉，穿上了宝玉穿的小袄，而且说：“回去他们看见了，要问，不必撒谎，就说是我的。既耽了虚名，越性如此，也不过这样了。”这是对使她蒙冤的黑暗势力的抗议，是失败之后进行了胜利的抗争。堂皇正大，敢做敢当，视死如归，这就是晴雯的本色，这就是晴雯的风骨。每当读到这里，我都禁不住一阵阵心酸，我会停下来，把书放在心口，无限心中事人间情尽涌心头，久久不能平复下来。最后，我们再来说一首诗。对，芙蓉女儿诔。晴雯的死亡，在贾宝玉精神生活上所带来的打击与惨痛，是无法形容的。贾宝玉将他无比的愤恨和哀伤，用优美的文笔，一齐写进芙蓉女儿
10、诔里。芙蓉女儿诔是讨伐封建势力的檄文。“孰料鸠鸩恶其高，鹰鸷翻遭罦罬；薋箷妒其臭，茝兰竟被芟鉏！花原自怯，岂奈狂飚；柳本多愁，何禁骤雨。偶遭蛊虿之谗，遂抱膏肓之疚。诼谣謑诟，出自屏帏，荆棘蓬榛，蔓延户牖。既怀幽沉于不尽，复含罔屈于无穷。高标见嫉，闺闱恨比长沙；贞烈遭危，巾帼惨于羽野。”他痛骂那些狐群狗党的小人，他痛恨封建统治者的狠毒残忍。他把晴雯看作“高标见嫉”的贾谊，看作“贞烈遭危”的鲧，这种评价是非常之高的。雪芹公子无疑是钟爱晴雯的，从晴雯的判词，画面，以及晴雯排在了十二钗又副册之首，可以很明显地看出。晴雯是大观园中公认的美人，她“水蛇腰，削肩膀，眉眼又有些象林妹妹”。贾母说“这些丫头们，共总比起来，都没晴雯生得好。”然而，也正是因为她的美丽，她的心比天高，她的反叛精神，也终将预示着一个悲剧性的结局。晴雯无疑也是一个备受争议的人物，爱晴者称其天真烂漫，纯洁无邪，毁晴者称其掐尖要强，尖酸刻薄。不管怎么样，在我的心中，这个心比天高，身为下贱的小人物以死相抗，不屈不挠，不愿以“非人”的姿态留存于世，正是我敬佩而又敬仰他的地方。你如何看待呢？2016年1月24日星期日于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