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生命中的金蔷薇卖文为生,原是形容读书人为稻粱谋的艰难辛酸:穷徒四壁,别无长物,唱罢茅屋为秋风所破歌。还需面对现实重整河山,于是斜倚黄卷青灯,万般无奈地施展雕虫小技换取一瓢饮 几年前我以外省诗人的身份客居京华,在某家出版社谋得个类似刀笔小吏的差使白天坐在办公桌前对如山的来稿大动干戈,晚上则退隐斗室,纸上谈兵,把云蒸霞蔚的灵感从天花板上采撷下来。文人嘛,干不了别的,只有和文字打交道了。我面壁磨剑,卧薪尝胆,寄希望于把手头的活儿练得更加圆润,便可以纵横天下,仰天大笑出门去。 据说某大音乐家也有过落魄维也纳街头的经历,他踱进醇酒美食的餐馆而深恨囊中羞涩,索性向老板借来羽毛笔,在油迹斑斑的菜单空白处写了
2、一段曲子以代账单,识货的老板果然为之摆出丰盛的宴席。而那支来历不凡的曲子,几十年后仍流行于世界各地的唱片或磁带里。这件事至少说明了一个道理:艺术不应该逊色于金钱。而杰出的艺术品甚至比货币的流通拥有更为深远的市场。但艺术的高贵在现实中又常常不堪一击如果那位老板不懂得艺术的价值,必将把饥寒交迫的音乐家当作疯子驱逐出铁面无情的柜台。总之听说了这支世界名曲诞生的故事,我的心忧伤地战栗。 艺术家忍痛出卖惨淡经营的作品,是无奈,而不可耻因为这一举动蕴藉着高尚的用意,它牵涉到艺术生命艰难而执著的延续。贫困潦倒的凡高如果侥幸卖掉一幅画,他必定会用两块铜板抢购告馨的锡管颜料与画布,再用仅剩下的一块铜板换取廉价的
3、黑面包,这样他至少为自己争取到一星期的自由:这一星期既不用担心饿死,又不至于弹尽粮绝地中断呕心沥血的创作。 卖文为生,对于任重道远的文人们来说应该算件悲壮的事,谁也逃避不了人间烟火,但有限的付出,是为了无限的索取对艺术境界的贪婪是伟大的,为艺术而贡献的代价亦有着无法估量的价值。 “长铗归去兮,食无鱼,出无车”我跻身铁打营盘的京城,深深体会到创业艰难与谋生不易。两袖清风而又不名一文,走在直通青天的长安街上,我觉得自己很渺小,简直可以混淆于一粒尘沙。一枚落叶。忍将龙泉换酒资,多少次在低矮昏暗的末流餐馆里弹铗而歌,顾影自怜,为束之高阁的宏图无法舒展而不平则鸣。单位里的薪水很菲薄顶多相当于陶渊明的五斗
4、米吧,聊以糊口:而大街上的豪富名流无以计数。李白“吾辈岂是蓬蒿人”的酒后狂言,时常冲撞着我驿动的心,百折不挠,我是不习惯对生活服输的甚至打个平手我都很难满意,而当时对于一切从零开始的我来说,面临层出不穷的困境,冷酷无情的实际生活简直是以钢铁车轮的形态挤压着我。我知道该到了和生活掰手腕的时候了,我首先要保证自己握惯了笔的右手不至于被压倒在桌面上。 这是一个物质无敌的时代。单位住房紧缺,我在近郊的麦子店一带租了间破败不堪的民房,苦苦支撑起一架贫寒的行军床,大雪之夜蜷缩在床头就一盏台灯读书或写作,颇有点马背吟诗的气氛。在不生火的平房里,我文思泉涌,对生活唯一的祈祷就是:千万别把我的墨水瓶冻住了,请允
5、许我把头脑中的这首诗写完,死而无憾!而那几年里,生活是以房东的面目出现的,天天如影随形地催逼着我交纳本月昂贵的房租。一位诗人为面包而烦恼的情景,注定是一个时代中无人过问的悲怆的喜剧。要想为艺术而献身,首先要学会为面包而奋斗这就是物质规律凌驾一切的时代对艺术家们的教育。钢铁就是这样炼成的。 常有远道而来约稿的外省编辑,敲开我麦子店寓所的柴扉,大吃一惊:“老兄的文章遍地开花,想不到都是在如此简陋的环境里诞生的!”我环顾四周笑答:“飞机大炮还不是在车间里制造出来的吗?”多少年之后,我会感谢这落后的文字作坊中最初的铁锤与炉火,它锻打出一个有血有肉的我。 永远铭记着巴乌斯托夫斯基金蔷薇的故事,一位首饰作坊里打扫战场的老雇工,长年累月地清扫着地板上散落的尘土,并且小心翼翼保存在一个大布袋里,终于有一天,经过精心筛选、提炼,他用混杂在尘土中的金沙银屑,打制出一朵单薄别致的金蔷薇。这个故事以珍贵的尘土命名。尘土是低贱的,但里面混杂的至真至美的颗粒却是昂贵无价的;生活是实际而琐碎的,但对生活的抵抗与超越则接近于审美。我终于赢得在高楼上吟诗,在落地玻璃窗前看风景的资格,但麦子店时期低矮破败的我的文字作坊啊,令人怀念,因为那里面潜藏着我无数次心灵抗争的弹片而对于今天的我来说。它们已构成性格中坚强而不可或缺的零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