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散淡中的大境界2008年,90岁高龄的钱老说自己“一生懒懒散散”。这种所谓的懒散,用钱先生另外的说法来讲,就是“散淡”。他常爱引用京剧空城计中诸葛亮的一句唱词:“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他认为:诸葛亮之所以除建功立业之外,还留下了不乏真性情的好作品,关键在于他是一个能够“散淡”的人。“能够散淡,才能不失自我,保持自己的本真,任何时候都能不丧失理智的清明,做官能够不忘百姓,写文章能够直抒胸臆,绝无矫揉造作、装腔作势之态,这就自然能够写出别人爱看的好文章来。”“做散淡的人,当然也并非轻而易举的事。在荣利面前,有几个人真能漠然处之,抱富贵于我如浮云的态度?尤其在权势面前,谁又能依旧我行我素,昂然挺立
2、,不稍低头?这真是谈何容易!” 而钱先生正是这少之又少中的佼佼者。1993年10月,我到上海时,由陈子善先生做东。饭后已两点半了,子善先生说现在钱先生午睡已过,可以去了。我才深怀仰慕之心前往拜见,走进楼道就有一种洁净的感觉。及至进了钱先生家门,走入他的书房兼客厅,这种洁净的感觉更为强烈了。虽然书桌和书架上的书有些凌乱,但是从地板到桌案都十分清洁,称得上是干干净净。钱先生刚午睡过后,精神焕发,眉毛很长,有几根凸现出来,也洁净之极。我联想起上海记者所描述的钱先生在上海文化界许多活动场合中的形象:西装笔挺,潇洒风流。气温稍低时戴着法兰西小帽,脸上带着率真的微笑,笑呵呵的就像那人见人爱的弥勒佛。我忽然
3、悟出:钱先生的“淡”,正来自于“清”。因为过的是清白干净的生活,所以对世间的种种诱惑处之淡然,因而也就“高”。合而为之,就升入“清高”之境。 “散淡”中的“散”,更有一番意味。这种“散”,是一种思维方式,一种发散性思维,一种散淡中的闲思散想,一种大聪明和大智慧。不是为了媚俗,看着权势者眼色和众人好恶,在既定的教条中机械性地进行思维运转,让别人的思想在自己的头脑中跑马,而是摆脱一切羁绊,特立独行,任情适性。按照客观现实的本来情况进行自由自主的独立思考。这种“散”,又是一种创作心态,一种自由自在、无往而不逍遥的创作心境。钱先生在所谓懒懒散散的生活中,写出了真诚、精到的艺术论文。像钱先生那样,在清逸
4、散淡中生活,不仅惬意,能够享受到人生的乐趣,而且闲寂有助于深思,真正好的想法和灵感,往往就是在“优柔适会”的闲思散想中迸发出来的。 这种“散”,归根结底是一种人生境界,一种为人与为文的高境界。其中蕴涵着一种哲学,包含着体现人的最高价值的诸多思想。钱先生早年以“文学是入学”名世,也因其遭难,但他确实是把如何做人的学问研究透了,进入了“人学”的化境宠辱不惊、输赢不计的大境界。治学为文,是为了自己“因心以会道”,活得明白点儿,除了思想、学术和艺术本身的成就之外别无野心,别无所求。无所求于外界的内心,永远是稳定和丰富的。有了这样的心,对外界无所依傍,只是全心追求正确认识自己、认识世界的自觉的精神境界。而不是像“为人者”那样“凭誉以显扬”,所以不会侮食自矜,曲学阿世,伪学欺世。而只能要求自己的人格、生命与学问、真理合而为一,思想自由,精神独立,“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读书不肯为人忙”,“为学不作媚时语”,不去跟形势、图名利,不耐俗务,始终保持着名士的真性情和真气度,以诚立言、践行诚意。因而他明了生命的真趣,不为物累而保有内心的清明,善解人意同时自享精神的超拔,视文学艺术的真谛为自己的“情人”,获得了人生的大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