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贾府过年美文一贾府的过年是从年前一个月拉开序幕的。那个时候,替贾府看管田庄的乌进孝带着满载礼品的车队辚辚的驶出黑山村,走在上京的路上。历时一个月零两日,乌庄头才抵达宁国府。红禀帖呈上,先道万福金安,然后再呈上进献物品的单子:大鹿三十只,獐子五十只,狍子五十只,暹猪二十个物品太多,我不便一一例举,倒是曹公,列清单似的一件件写来,我想曹公文笔细腻,也不纯粹是为了告诉读者这贾府不是一般的荣华富贵吧。如果书中的故事真的是曹雪芹的记忆,那么对于晚年贫寒到“举家食粥酒常赊”的他来说,这文字里一定还有复杂的感情在吧。我们今天很难体会作者的感情,是因为我们没有经历家道中落的沧桑,我们读的是别人的故事,看的不过
2、是别人的热闹而已。只有那些红迷,读得久了,就成了故事里的人,故事里的人都成了他的故人,才能情同一处情发一处,也会像胭脂斋一样,拿起一支笔,缓缓批道:伤心笔,坠泪笔,批书人同一哭。正当我们看得眼花缭乱,感叹物品之多之丰之时,只听贾珍道:“我才看了那单子,今年你这老货又来打擂台来了。”这句话的意思是你送这点东西,够做什么?每次看到这里,心里都会那么酸涩一下,穷人跟富人,王侯跟平民,这过年的差距真不是十八条街的距离,简直是云泥之别天壤之别。二宁府是贾氏长房,贾氏祠堂自然设在宁府,所以,临近春节,宁府这边,开宗祠、请神位、供影像,准备春节的祭祀。先是贾蓉到光禄寺领了皇上的祭祀赏银,皇恩赐福,何等荣耀,
3、用贾珍的话说就是“咱们哪怕用一万两银子供祖宗,也不如这个体面”。书房里有人提前拟定了主子吃年酒的日子,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的生怕两府重复了有人说闲话,有人去打造金银锞子,有人在打扫宗祠和上房,有人在换门神,联对,挂牌,油桃符,两府是张灯结彩,焕然一新。尤氏也在打点送贾母的针线礼物,丫头捧了一茶盘压岁的金锞子来,有梅花式的、海棠式的、笔锭如意的、八宝联春的,大约一个不足一两,因为用了一百三十五两六钱七分的碎金倾了二百二十个。锞子在红楼梦里出现不只一次,刘姥姥第二次来贾府,临走时送姥姥的东西里有两个荷包,荷包里装的就是笔锭如意的锞子。王熙凤第一次见秦钟送表礼,也有两个“状元及第”的小金锞子。这锞子样式
4、好,寓意也好,贵族讲究的是面子,就是给小孩儿的压岁钱也不是一把碎银子。披着猞猁狲大裘的贾珍,负暄给本族那些贫寒的子弟们分发过年物品。在这里,你尽可以想象猞猁狲大裘是什么模样,你尽可以跟宝玉的那件雀金裘做对比,只是苦了我这穷人家的孩子,没见过没穿过甚至没听过,想象得有点吃力罢了。在这里,曹公还用了“负暄”一词,我很喜欢。画面很温暖,场面很温馨,这里是对贾珍描写最为增色的一笔,读者也想不到这个贾珍还会在声色犬马的空档履行一下做族长的职责,除了分发东西还顺便教训了不长进的贾芹。这让一向被读者厌弃的贾珍也显示出他人性中温良的一面。三大年三十,贾府有诰封者,都按品级着了朝服,先进宫朝贺,然后才是整个家族
5、到宁府祭祠。祭祀场面宏大,祠堂里香烛辉煌,锦幢绣幕。贾府男女,由老祖宗率领,分昭穆排班立定,乌压压的将五间大厅三间抱厦塞的无一空隙,然后一齐跪下,鸦雀无声。这里,曹公并不减省笔墨,他一一写来,让我们感受钟鸣鼎食之家、诗礼簪缨之族祭祀时仪式的庞大与隆重,从而让我们感受这个家族高贵的社会地位和的巨大的权力。祭祀之后是给贾母拜年,贾敬贾赦率诸弟子,一层层跪拜,直到丫鬟小厮。之后是看戏,贾府准备了一簸箩一簸箩的铜钱,只听贾母说一“赏”字,便有婆子或小厮向戏台上撒钱,只听满台铜钱声响,真可谓繁华富贵,太平风流。接着,元妃的赏赐也会到来,合府上上下下一团喜气,这种过节的气氛一直延续到正月十五,接着又是赏花
6、灯、猜灯谜、吃酒划拳种种作乐,其中亲戚同僚熙来攘往,富贵气象自不用言说。小时候看贾府过年,羡慕人家的吃穿用度,羡慕这些诗礼之家的讲究与气派,羡慕人家有金锞子银锞子。现在明白,富贵也好贫穷也好,每种日子有每种日子的不易,贾府华丽丽的背后是当家人的不易,凤姐天天盘算着账上的银子,算计着家里的大事,煞费苦心的省检,而这些每天锦衣玉食风花雪月的宝兄弟们林妹妹们又能明白多少?贾府从繁华走向幻灭,也未尝不是奢侈浪费讲究排场的结果,至少是原因之一,这些浮名虚利,最终都是要偿还的。红楼开篇,故事起始于一个家族的末世,冷子兴道出根底,贾府表面鼎盛之至,其实已经走向没落。这里面,糊涂的人看不到穷途末路的危机,就是
7、那些明白人也难改旧习。不思进取坐享其成的贾赦贾珍是挽救不了家族的命运的,浑浑噩噩不思进取的宝玉贾环更是不能,安富尊荣颐养天年的贾母也没有虑及太多。就算凤姐如何挣扎,就算探春宝钗如何献计献策,也最终挽救不了一个家族坍塌的命运。红楼梦里,一面是贾府轰轰烈烈花团锦簇烈火烹油的尊崇富贵,一面是贾府的雕梁画栋在岁月的风尘里渐渐腐朽倒塌。忽喇喇似大厦倾,也一定是骨子里掏空了,这个家族靠先辈出兵放马打下的江山最终在儿孙们奢侈淫逸中沦陷。悲喜千般同幻渺,盛席华筵终散场,只落得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当年看出端倪有两个人,一个是焦大,一个是秦可卿,可惜秦可卿的叮嘱并没有引起王熙凤的重视,而焦大还没有骂完就被小厮们用马粪塞住了嘴,嘴可以堵得住,只是这将倾的大厦却没有谁能扛得住,荣宁二公若地下有知,那叹息只怕比焦大的哭声还有凄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