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绘画中的食物薛巍在我的印象里,学画画的人总是从画各种水果和坛坛罐罐开始的,一直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从画水果开始练习。油画欣赏的册子里一般也都会有 17 世纪荷兰画家维米尔的倒牛奶的女人,描摹日常生活中做家务的场景:“人和景物都好像沐浴在极度纯净的光线之中,画的色彩显得特别明净、细腻,使人感到十分亲切。”看了艺术史教授肯尼思本迪纳所著绘画中的食物一书才知道,虽然很久以来人们就已经把特定种类的食物当作族群认同的标志,但直到 17 世纪,才由荷兰画家发展出了食物绘画的关键要素意大利人几乎没画过他们的意粉,法国人也几乎没画过他们的浓味鱼肉汤或者红酒炖牛肉。肯尼思认为,为了深入理解绘画作品,需要考察人们的
2、饮食习惯、阶层差别、新发现的食物、相关文学作品以及不同社会、不同时期的宗教和医学观念,这种考察足以构成西方艺术史中一个独立的谱系和分支。检视 1400 年以来的食物画,会发现两个明显的现象:在绘画作品中,水果的数量远超别的食物;画家很少会画人们嘴里含着食物的情景。后面这一种现象跟现代的情况也吻合:自 20 世纪 40 年代以来,美国铺天盖地的啤酒、葡萄酒和威士忌的广告中,从来不会展示真实的饮酒场面。在广告牌上、杂志上和电视上,人们举起酒杯,倒酒,表情看上去很满足,发出赞叹声,但是没人把嘴唇贴到酒杯上。因为政府禁止刊载直接饮酒的画面,那样会使酒太有吸引力,或者让小孩子看了以后知道酒是干什么用的。
3、在绘画上,但凡画到有人嚼东西、勺子伸到嘴里的情形时,当事人几乎都是粗野的孩子、可笑的人物或者坏人。吃东西的行为总在禁绝之列。水果之所以受到画家的喜爱,可能是因为它们的外观。梨、草莓和橙子等水果有着鲜艳、稳定的外形,常被用作装饰品和雕刻品。在 18 世纪,人们将水果放在碗里或者餐桌等家具上和厨房以外的地方,用来装饰房间。人们不会用卷心菜、胡萝卜、鸡蛋、火腿、牛肉干或者其他不容易腐烂的食物作装饰品。水果受到画家的青睐,跟绘画中不包含进食的动作这两种情形是相关的,二者都在掩盖进食的必要性。满足食欲、吞食动物或者植物、纯粹的生存需要,看上去都不够精致。但是肯尼思也注意到,将食物作为艺术的主题会遇到一个
4、难题:人们对食物太熟悉了。我们每天都会跟食物打好多次交道,虽然食物也被用作商品、催情物或者祭祀用品,但是因为它在每个人的生活中过于平常,过于琐碎,好像并不值得做深入探讨。很长时间以来,画家画食物的时候,只能尽力把它们画得很高贵,让它们很吸引人。除非是为了戏弄农民,他们不会把作品弄得很好笑。后现代主义的画家则与此背道而驰,他们喜欢对食物做喜剧式的处理。比利时画家威姆德尔沃伊 1996 年游览了阿尔卑斯山后,画了一幅画,画中的山体上刻着的巨大字母组成一句话,“苏珊,我出去吃比萨去了,5 分钟后回来乔治”。本应贴在冰箱门上的留言条显示在了宏伟的大自然中,让这幅画显得非常有趣。任何其他陈述,比如“苏珊
5、,我爱你”“苏珊,你非常漂亮”,都会把山体弄得像庄严的纪念碑,只有提到食物才会产生喜剧效果。因为食物太平常了,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让它高贵到哪儿去。政府和组织的徽章也说明,食物太过普通,形象不佳。麦穗、野猪和麋鹿的形象常常出现在国家或者军队用的封笺和上衣上,但不是以食物的形式出现的。旗帜或者奖章上如果出现的不是麦穗而是一片面包,就会显得很滑稽。野猪很有力量,猪排就没有什么力量。鹿很优雅,鹿肉就不会让人联想到忠诚。只有宴会的场景才能让食物主题上升到尊贵的高度。為了给理解食物绘画提供理论框架,肯尼思使用了马克思的“物化”概念。食物的物化是指动植物从活物变成死的东西,硬的变软、凉的变热,这一物化过程让动植物成了可操控的客体,同时变得更小、更顺从,成了我们可以随意支配的东西。吃东西时,人们不仅能得到味觉上的满足,同时也会有征服自然的感觉。人类自主完成的描绘食物的过程又强化了这种掌控的感觉。(夕 梦摘自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假装读过一书,李小光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