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的家史我的祖籍位于湖北安陆一个偏僻的乡村。乡村实在是太普通、太平凡了，就和中国千千万万乡村一样，若不是有个名字叫“沙塘角九冲村刘家湾”，你是无法从众多的乡村中辨识出来的。我的祖辈们世代务农，似乎从来没有出过一个状元啊，高官啊，富商啊，即便是秀才，好像也没出过，因为从来都没有人炫耀过“我祖上多少多少代如何如何的”，在古代农村，哪家出了个秀才，可是个不得了的事情，一定会被后辈们长期地记忆、谈论的。说我的祖辈没有出过一个有名望的人，还有一个证据，就是我们刘家湾没有族谱。中国古代，哪个名门望族不把修族谱看成头等大事，所谓“国盛修史，祖旺修谱”，修谱既有慎终追远、不忘先辈的意思，更有光耀门庭、激励后人
2、的作用。但遗憾的是，沙塘角刘家就没有族谱流传，不知是从来没修过，还是因为战乱等其他原因。前不久，我老家来了一群爷爷伯伯们，找到我爸爸，想修一本沙塘角刘氏族谱。爷爷伯伯们之所以找到我爸，是因为他们认为我爸是村子里最大的文化人，硕士研究生，还是一家出版社的社长，虽然他们根本不知道出版社是干什么的。我爸爸自然欣然应允。好酒好菜招待这些爷爷伯伯们之后，便根据他们提供的材料，一头扎进修谱工作中，花了大半年时间，编撰了一本“沙塘角刘氏族谱”，前不久才刚刚印出来。我爸爸不愧是搞出版的，族谱印刷得很漂亮，古色古香的，但我唯一感到不满意的，就是族谱太薄了，才几十页纸，一点也不厚重，体现不出“源远流长”“根深叶茂
3、”的意味。在这薄薄的族谱里，我的祖先最远只能向上追溯五代，即清朝末年期间，这还是长辈们口耳相传，没有任何文字记载。祖辈们说，我们刘家湾是清朝末年从湖北麻城迁徙过来的，共同的祖先叫“刘太公”（具体名字不详），是外姓入赘到刘家的，这一支就繁衍生息了现在的刘家湾数百口人。我能了解的家族史仅此而已。我很遗憾，我祖上的祖上叫什么名字，有什么事迹，我一概不知，因为没有族谱，所有的人物和事迹，所有的苦难和辉煌，都淹没在历史的风尘之中，难以辨认。所以我以为我爸爸干了一件好事，多少年以后，我们的后辈们也许可以通过这本薄薄的族谱，知道我的名字叫“刘仕祺”，而我的爸爸的名字叫“刘学明”。我想多说说我的爸爸。到目前为
4、止，我爸爸仍然是我们村最大的文化人，我们村里人也经常把我爸作为骄傲来谈论。但我爸爸的经历其实是很坎坷的，他的成功完全取决于他个人的努力。爸爸经常教育我：“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句话在他的身上得到了充分的印证。我的祖上世代务农，到我爷爷的时候，情况稍有改变，爷爷当上了一名乡村兽医，成了一名准“公家人”。但由于薪水微薄，并不能养活我爸爸和三个姑姑，还得依靠我奶奶辛苦劳作，来贴补家用。但毕竟和一般的人家日子好过一些，至少可以保证我爸爸和姑姑们不饿肚子，可以把初中的书念完。我爸爸是在他外婆家读完初中的。他外婆家虽然在镇子上，但做点小生意，也不宽裕。所以到了读初三的时候，我爸爸就在学校住读了。那时
5、是 80 年代初期，刚刚改革开放，农村普遍贫穷。爸爸每个星期回家一趟，奶奶给他准备两瓶腌菜，或者是腌萝卜，或者是腌白菜，就是一周的菜食了。现在腌菜都不是主菜，仅仅作为开胃用，但爸爸那时餐餐都是和着腌菜下饭，爸爸说以后好长一段时间，他看见腌菜就反胃。由于营养不良，有一次在上体育课的时候，爸爸竟然昏倒在操场上。幸亏没有大碍，农村的孩子皮实，耐得住苦，经得起揣。对比起爸爸初中时吃的苦，我们现在的日子似乎就是天堂。1983 年，爸爸考上了湖北省广水师范学校，成了我们村第一名中专生。那可是我们村开天辟地的一件大事，考上中专，意味着跳出龙门，从此后就成了国家人，吃上皇粮了。我爸爸说，那天他记得很清楚，他正
6、在山上放牛，远远地看见奶奶向他跑过来，边兴奋地朝他喊：“考上了，考上了”。他能清晰地看见奶奶眼中的泪水。望子成龙、望女成凤是天下所有父母的心愿，对于像奶奶这样一辈子受苦受累的农村人，儿子一下子变成了公家人，这样的欣喜与激动更是难于言表的。爸爸在师范读书的三年平静而快乐。认真地学习，愉快地玩乐，爸爸喜欢吹笛子，拉二胡，虽然水平很业余，但他却自得其乐。这种爱好也为他今后在人生处于低谷的时候，排忧解闷发挥了很大的作用。在这三年里，特别值得注意的、对他的人生产生重大意义的一件事，就是他知道了世界上有自学考试这件事，并在即将毕业那一年开始了自学考试的准备。自学考试是当时国家为了弥补高等教育资源的不足，而
7、采取的一种鼓励学员自学并获取大学文凭的一种制度。由于自学考试非常严格，所以通过率很低。很多人不愿意选择自学考试，而选择了相对容易通过的函授、进修来获取大学文凭。因为我爸爸一直没有中断过学习，在他中专毕业两年后，便获得了国家颁发的汉语言文学专业专科文凭。他也是在他们同学中间第一个获得专科文凭的学生。爸爸师范一毕业，便开始了为期三年的教书生活。那时的爸爸很单纯，怀抱着服务家乡的理想，直接回到了老家刘兴中学任教。很多同学都找关系、开后门，留在了城关，但我爸爸想都没想，直接报名回了老家。我们老家的中学位于一个小镇旁边的山顶上，由于地处偏远，没有老师愿意到这里来，所以老师都是本地的。每当放学后，学生和老
8、师都各自回家了，只有爸爸一个人留在了学校。但爸爸丝毫没觉得孤单。他过得非常忙碌而充实。备课、改作业，自学、参加考试，中文专业 11 门课程，爸爸两年便全部修完。闲暇的时候，爸爸喜欢吹吹笛子，在无人的深夜，一片空寂之中，悠扬的笛声回荡在山野，伴随着他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夜晚。爸爸教书教的很好，他当老师的第二年便被评为全县优秀教师。他还担任了学校的团支部书记，并在 1988 年出席了全县团代会。1988 年 7 月，对于爸爸来说，是一个非常特殊的月份。那时全国在各中学开展民主竞聘校长的活动，我爸爸虽只有 20 岁，但“初生牛犊不怕虎”，他报名参加了竞聘。竞聘的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我爸爸居然以一票的优
9、势，击败了老校长，竞聘成功。这条消息当时如爆炸一般，传遍了十里八乡。要知道，我爸爸那时才 20 岁，比我现在大不了几岁。有人查过资料，我爸爸可能是全中国最年轻的校长。爸爸当中学校长只当了一年。那一年他是怎么当的，怎么样与没有一个比他年轻的同事们相处的，我不知道。据说干的不错，因为那年刘兴中学的中考成绩是历年最好的。爸爸说起这段往事，总是说那是运气好，说他那时根本不懂得管理，完全凭着一股子激情。我相信这一点。激情有时比经验更重要。我爸爸只干了一年的校长，这并不是因为他太年轻，干不下去了，而是他另有想法了：他想考研究生。天啦，对于一个只有中专文凭的人来说，考研究生几乎就是天方夜谭。但我爸爸却其意已
10、决。他想考研究生的念头来自于他与同事的一次偶然谈话，同事告诉他，附近有一个中学的老师，专科毕业，最近考上了研究生。但说着无心，听者有意。啊，原来人生还有另一条光明的大道！我还有可能通过考研究生走进大学的神圣殿堂。要知道，大学校园可是父亲梦寐以求的地方，只是他从来不敢想罢了。但这一次，身边就有一位活生生的例子，说明只要自己努力，看似遥不可及的梦想也是可能实现了！就是在那一瞬间，我爸爸便开始了他漫长而艰苦的追梦之旅。他知道，要考研究生，他的文学基础估计努把力问题不大，但最大的拦路虎是外语。他的外语基础只有初中水平，而且在读师范的三年中，由于不开外语课，这一点点基础也几乎丢光了。只有重新从 ABC
11、开始学起！从此，许国璋英语、新概念英语便成了我爸爸形影不离的东西。不管是在去镇里开会的途中，还是在各种应酬之后，但凡有一点点空余时间，我爸爸一定是在记诵单词。我爸爸说，最难受的是在夏天的晚上，天气又炎热，蚊子又多，学习时没办法，往往是打来一脚盆水，把脚浸在盆中，既可降温，又可防蚊。脚下 OK 了，但脸上的汗水却又如雨点般，打湿了书本。爸爸知道，由于外语基础太差，光凭自学很难得到打的提高。于是在 1989 年秋，他主动辞去校长职位，考入到孝感教师进修学校，目标单一而直接：考研究生。那两年，他所有的时间全部用在了学习上。没有节假日，没有娱乐玩耍，只有学习，只有英语单词。从我爸爸身上，我真的感叹理想
12、的力量有多么巨大！“人无志不立”，只要有理想的灯塔在前方闪耀，我们又何惧狂风骇浪？又有什么艰难险阻不可克服？“功夫不负有心人”，1991 年暑假，我爸爸收到了湖北大学中文系研究生录取通知书。当我爸爸拿到那张通知书时，百感交集，泪流满面，盯着那两行字，看了又看，看了又看，仿佛不相信它是真实的。三年了，为了这张纸，他付出了太多太多的心血和汗水，牺牲了太多本属于年轻人的轻松与快乐。不过，即便牺牲再多，为了理想也是值得的！第二天，为了庆贺我爸爸考上研究生，我爸爸的同学们从外地赶过来，带来了电影放映机和影片，在我们那个偏僻的小山村放起了电影，以这种乡里人最独特的方式，向我爸爸祝贺！读研究生之后，我爸爸便
13、顺利多了。研究生三年，除收获了一张硕士文凭外，还遇到了我妈妈。研究生毕业，到长江文艺出版社工作，三年之后，调湖北省新闻出版局，那一年我刚出生。我爸爸三十岁任办公室副主任，成为当时出版局最年轻的处级干部。2006 年底再被调回长江文艺出版社，这时距他离开长江社已整整十年了，不过他走的时候是一名普通的编辑，回去的时候却已是社长的身份了。长江文艺出版社是现今最有名的出版社，好多优秀的图书都出自这家出版社，我为我爸爸能在这家机构供职而感到骄傲！？最后，我还想说说我伟大的妈妈。我妈妈出身也很贫寒。妈妈左手腕上至今还留有一道伤痕，那是她小时候上山打柴镰刀砍得，血管都破了还从树上摔下来落下了。没有缝针没有住
14、院自己好了，只是疤痕很重！但妈妈成绩一直很好。从小学到初中，总是在班上名列前茅。但成绩很好的妈妈，在初中毕业的时候，做出了一个艰难而伟大的决定。由于家境困难，她放弃了已经考上广水一中的上学机会，而把机会让给了她的同胞胎姐姐。因为那时农村家庭同时供两个孩子上高中大学是不可能的！外公外婆常常为此自责，如果不是经济困难，我妈妈可能早考入大学，而不会在以后经过那么多曲折后才踏入大学校园。十六岁的妈妈，就像我们现在这般的年纪，当上了一名民办教师。16 岁，我们什么事情都还需要妈妈照顾的年龄，妈妈却用她稚嫩柔弱的肩膀扛起了生活的重担。16 岁，仿佛一个传说，但这个传说却是现实。妈妈所在的镇中学当时缺英语教
15、师，而妈妈那年中考英语 97 分全县第一名，母校就聘请她去教英语。妈妈喜欢教书，妈妈认真地教书。但微薄的工资，民办老师的身份歧视，特别是未圆的大学梦，总让妈妈心有不甘。于是，像我爸爸一样，我妈妈刻苦地学习，从不放弃。六年中她函授学完中师全部课程和电大英语专科课程。她始终相信，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她像我爸爸一样，始终做着大学的梦，她总渴望走进本应该属于她的大学校园。正是这种理想、信念，支撑着我妈妈走过了一个个春夏秋冬。在妈妈当了六年的中学民办教师后，命运之神终于垂青了她。1990 年高考国家唯一一年准许在中学任教的民办教师参加普通高考，她从湖北省数千名中学民办教师中脱颖而出，全省只招 20
16、名考入到湖北大学教育教系，成为了一名正儿八经的大学生。虽然这一天晚到了三年。为了这一天，妈妈奋斗了整整六年。妈妈没有给我讲过她拿到录取通知书的心情，但我能够猜想出妈妈一定哭了。太不容易了！六年的委屈，六年的辛酸，六年的奋斗，都会随着满面的泪水尽情地释放。妈妈大学四年的生活平静而快乐。有两件事情值得提及，一件是她遇到了我爸爸，他们是老乡;第二件是我妈妈大二的时候英语四级考试，考了个湖北大学全校第一名。这可不容易，要知道，我妈妈毕竟不是科班出身，她连高中都没读过。这件事常常被妈妈提起，那是她一辈子的骄傲！大学毕业后，妈妈分配到我们实验中学，担任了一名中学英语老师。这一当，就是 18 年。教师的职业很平凡，没有跌宕起伏的人生悲喜，但这平凡之中，却蕴含着教书育人的温暖和感动。妈妈很享受目前的平凡生活。我喜欢她的这种状态。我爸爸妈妈的经历是一部典型的草根奋斗史，他们的故事对于我来说，就如一个传奇，许许多多不可思议的情节都在这部传奇里敷演，让我震惊，让我感慨！“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爸爸妈妈成为了他们那个时代的传奇，在新的时代，我希望我也能像父母一样，成为我们这个时代的传奇。远大的理想、永不言弃的拼搏，将是这部传奇剧中永远的旋律。我期待着像父母一样，让生命的旋律变得激越而昂扬！（作者单位：湖北省武昌实验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