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的小镇我的家在小镇西街的一个小巷里,小镇在祁连山的脚下。我在小巷里慢慢长大,蹒跚着走出家门,然后和伙伴们在小巷里疯玩。我常常在小巷的错综复杂里迷了路,让母亲好找。有一天我走出了小巷,来到了小镇的街口。在我眼前,这是一个纷繁的世界,充满了迷人的色彩渐渐长大了,色彩褪了色,成了淡淡的记忆。小镇在我眼里越来越小,小的只剩下我住的那条小巷,都不大记得了。小镇马路两边的小商店,小饭馆,小旅店,星星点点,一家一家挨着,土坯的房子低矮着身影,木板的门窗浸透着风霜。这些小商店、小饭馆,小旅店都是土坯墙,墙面上泥痕左一条右一道,孩童的我,总觉得那是墙伤心时流下的泪。房頂上,院门上,三三两两的灯盏菊,打泡花争相
2、争艳,这些花对寒霜风雨无所顾忌,它们比这里的人们还皮实。它们不知哪年哪月被风带了上去,到了绽放的季节就绚烂开了。朵朵花儿在四周土墙木门的衬映下格外地醒目,在风的吹拂中,摇头晃脑,自得的不得了。它们似乎也知道,在这个土不拉叽的小地方上,它们绝对是最耀眼,最骄人的。路过的人们吸一口气也似能闻到它们散发的香气。砂石路上有的是来来去去的马车、驴车,还有冒着股股黑烟的手扶拖拉机,它们大多是从乡下披星戴月赶来的。坐在车上的婆姨娃娃们,为了上一趟街,不知兴奋了多久。为了上街,穿上了最好的衣服,兴冲冲地出发了。可是,到了街上,模样全变了。崎岖的山路很是颠簸,人在车上摇来晃去,头上脸上衣服上塘土苫了一层,眉毛上
3、眼睛上也灰蒙蒙的,怪扫兴的。不过也没什么,瞭一眼热腾腾的街头,取下头巾擦两下拍三下,依然两眼发光脚步利索地向街巷深处奔去。那一声声天南地北的吆喝声,在清冷的空气里格外的清亮悠长,有感染力。上街的男人女人们,兜里也没多少闲钱,要置办的东西也是眼前要用的,能省的都省了。但一样是不能省的,就是一两角钱的葵花籽是要买的,随走随磕着。从口袋里掏上一把,热火朝天地磕着脸上、眉毛上、头发上、头巾上,瓜子皮零零碎碎挂在上面,对面走过来的人忍俊不禁,嘴角不免抽搐着要笑起来。街道上,那还用说,瓜子皮白花花的,风一吹,就成堆了。买瓜子的小贩生意实在不错,手里攥着一把角角钱,红红绿绿的。夏天上街,身子至少是热乎的,不
4、受罪。到了冬天,迷迷糊糊东倒西歪地到了街头,冻得跟冰棍差不了多少。一个个往下跳时,身子都僵硬了,腿脚都不听使唤了。女人们绑着肥大的裤角,脸上头上围了一层又一层的头巾围脖。男人们用麻绳扎着棉袄的腰,头上戴着皮帽子。娃娃们穿得也厚实,一个个圆棱棱、胀鼓鼓的,走起来极笨拙,跟着大人亦步亦趋,像极了南极的企鹅。但还是冷,鼻涕一把,眼泪一把,早忘了上街来干啥了。让大人们牵在手里,东奔西走的,方向也辨不清了。风小刀子一般,直往怀里窜,裤腿里钻。如果寒天冷月的能到饭馆吃上一碗揪面片,实在是高兴的事,也不枉上街一趟。回家吸溜着自家擀的青稞面的汤饭时,那揪面片的味道是越思忖越香,又惦记着下次什么时候又能上趟街,
5、娃娃们更是盼星星,盼月亮的。上街的全部意义很大程度上是吃一碗馆子里的饭。从馆子的门前过,那丝丝的香味从挂了棉帘子的门缝里挤出来,趁机直往人的鼻翼里钻。本来计划里没有这笔开销的。但肚子里翻江倒海开了,早上那点清茶馍馍的早茶早没影了。娃娃们巴望的神情不啻是对父母意志的考验。恓恓惶惶掀开一家馆子的门帘,问一问面片的价码,说一碗五毛钱那下、下两碗来,呐呐地下定决心回答道,在炉火旁择凳落坐。每人一碗热腾腾的清茶先给倒上,咻咻时,饭由托盘端了上来,那扑鼻的滋味,没有什么可拿来比的。肚子里不干仗了,回去的路上,也不太冷了,感觉嘛蛮不错的,一路上回味的滋味全在里面了。可是,大人们往往舍不得花这个钱,有的也就空
6、着肚子回去了。钱要花在紧要处,用钱的地方多着呢。冬天,庄稼人闲了,是办事的时候。娶媳妇的,嫁闺女的,都选在腊月前后。腊月前后,也是街头买卖人一年里期盼的。就好比庄稼人到秋天等着收获,买卖人也盼这个时节的到来,备了不少的货物就等着驴车、马车、手扶拖拉机叫着,喊着,嘶鸣着进城来。马车,驴车一早挂着寒霜进城,各自都备着草料袋子。在街头巷角的某一个犄角旮旯里,将喘粗气呼白烟的马、驴从车架中卸下来,拴在电线杆子上。太阳这时有气无力地升了起来,日头白森森的,四射的光芒有点马马虎虎心不在焉,但总归因了它的抚慰,人和牲畜就精神多了。马和驴卸了重负,舒服地打上几个响鼻,蹄子兴奋地乱刨一阵,有的还在干硬的地上来回
7、打上几个滚,就在地上画着圈吃草,左一嘴右一舌头将那草抖擞得到处都是。马咴咴嘶上两声,驴嗷嗷地嚎上两声,手扶突突突冒着黑烟小镇在料峭的风中就活蹦乱跳,生机勃勃。人们见手扶突突着到了跟前,赶忙跳脚让开。看那架势,那开手扶的也是冻硬了,拐不过弯来,直往人伙里钻。不管是司机还是路人,都吓出一身冷汗来。躲到一边的人心有余悸地嚷道:眼瞎了,往人身上开呀!这开手扶的斜睨一眼,并不回话,围巾里的一张嘴怕也给冻住了,一时半会张不了嘴讲不出话来。如果能回话,这话也好不到那去,不定会掀起一场小风波来。一天的日子里,小风波是免不了的。有眼拙的,买了件衣服,过了一会儿,冷不丁瞧了一眼,胳肢窝里线头毛毛索索跳开了,就赶快
8、拔腿跑去换。当老板的嫌麻烦不让换,嘟囔道,老半天了,是不是穿在身上给弄坏的?就推推搡搡地闹开了,闹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给换了。或是买了东西,出来数来数去钱对不上头,又回去理论,理论来理论去,最终吵吵嚷嚷,也不知怎样了。反正商店门口围了一圈子的人,都打听怎么了?蹭起的塘土起烟了似的。人们左一群右一帮肩上搭着褡裢在商铺里进进出出。这时,小镇的冬天也似乎暖和了,不冷了。一大早的,人们呼着白气,眉毛上,睫毛上挂了一层白霜,猛一见,好像到了圣诞节,个个成圣诞老人了。人进了铺子,挟裹着一层冷气进来,搓着手,跺着脚,脚上的鸡窝鞋成了水晶鞋,都冻硬实了。转了一上午,肩上搭的褡裢慢慢鼓涨起来,太阳也斜了下去,该上
9、路了。太阳往下滑的时候,天变得混混沌沌,风呼啸着吹起来,清雪也飘飘落落,自在散漫地飞起来。戴着皮帽子,穿着皮袄的当家人,紧紧腰上的绳子,然后在清冷的风中架起马车,架起驴车。婆姨娃娃们一个跟一个跳上车,挤在车厢里,盖着一床破被子,在嘚嘚的马蹄声中,在十八弯的山路上恍恍忽忽,悠悠荡荡。在晃晃悠悠中,暮色缭绕开来,婆娘娃娃们要不是天冷的厉害,在这种颤颤的韵律中,就会甜蜜地进入梦乡。当家的筒着袖子,甩一个清脆的鞭响,放开噪子长长地吆喝上一声,踏上回路,在云山雾罩的山路上慢悠悠地盘旋簌簌的雪花落了一身雪不知何时停了,星星眨巴着眼睛的时候,推开柴门,点燃灯盏,冻硬了的身子才挨到热热的土炕上。這小镇有两条砂
10、石路的街,东西一条,南北一条。中间交替的大什字,所有繁华的,喧嚣的景象都聚集在这一爿。北大街有电影院,南大街有大药铺,这两个是我去的比较频繁的地方。孩童时,常跟着母亲去看电影,进的时候从小摊上揣上一两角钱的葵花子,电演开场了,眼睛嘀溜溜着,嘴也吧唧着不闲。看完了,灯亮了,脚下一层白花花的花生皮瓜子皮,走起路来跟蹚河似的,沙啦沙啦带着声响。冬天,电影院前面东西端两个大铁皮炉子,烧的通红,但后边的人感觉不到热,冻得厉害了,跺脚声就如浪涛,一阵儿起来了一阵儿又落下了,如开场前的前奏,唰唰唰颇有声势。一张电影票两三角钱,但母亲和一同去的姨娘或邻居家的阿娘只会买两张票,让我挤坐在她们中间,这多少有点委屈
11、。坐在那儿东张西望的,有认识的打声招呼,并拧着脖子聊几句。电影没演之前的这点时光,多少有点兴奋,让人坐立不安的。电影一开场,灯灭了,一双双明亮的眼睛盯着银幕,都噤了声,喧嚣声也低伏了去。通常,银幕开端是一金灿灿的五角形熠熠生辉,人们的情绪随着夺目的光芒瞬间定睛。随即“中国人民解放军八一电演制片厂”的字幕闪闪发亮,地道战大决战闪闪的红星等,那时节战争片真没少看。大多结尾时,战斗胜利了,一小战士跑上山坡吹响冲锋号,胜利的喜悦弥漫在大家心头,大伙情绪激昂,在无比的激动中站起来,开始拖拖拉拉地往外走。一时结不了尾,又堵在门口伸长脖子回头再瞧一会儿,等字幕徐徐往下落了,才鱼贯而出。自然,母亲喜欢的豫剧卷
12、席筒花木兰七品芝麻官等也跟着没少凑热闹。至今,我记住的这为数不多的戏剧名目,也还是来自小时候跟母亲进电演院而所得的。进电影院时,太阳虽已落山,但天还是亮的,门口摆小摊的商贩还在不急不慌地做生意;出来时,天黑麻了,天空幽蓝,星星闪闪烁烁,月亮在大放异彩,猛乍乍一见,真是别致,倏然有种邂逅安徒生童话的惊奇,这是最好的,这样的夜晚好走路,地上的坎呀坑的都能瞧个清楚。有时下雨,小雨也无妨,也淋不到哪儿去。有时一出影院门,恰遇瓢泼大雨,一股冷风邪邪乎乎就会缠绕上来,“哎哟”一声,不由吓一跳,身子也不由一缩,打个哆嗦,没办法,脱下外衣往头上一蒙,心一横抬脚钻进雨幕里,雨水四溅,如撒欢的牛犊般一路飞奔回家。
13、南街的大药铺,姥姥常去抓药,我是姥姥的小尾巴,尾随在姥姥身后,瞪着眼珠子咬着指头稀奇地瞅橱窗里盘成一团的一条条蛇,一排排一拃长的蜈蚣,还有蝎子和许多张牙舞爪的虫子,都是我们这西北地界地方少有的稀罕物。它们咋咋唬唬,余威尚在。姥姥每次拎回几包混和了它们的草药,在砂罐里一天炖三次,完了,药渣倒在土堆上。我们蹲于一侧,用棍子拔来拔去,欷歔虫子也能入药治病。大什字西南角的新华书店一直没挪窝。从我记事起到现在。不过一层的平房成了五层的楼房,地盘扩张了不少,一层是书店,上面是住宅。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书店的半空扯了道道铁丝,挂起了一张连一张的画片,大的小的,人物的,风景的,上面用纸条写着号,你瞅上了,就说
14、号,人家给你取。过年那几日,买画片的柜台前人头攒动,一时半会儿挤不到跟前。玻璃橱柜里摆放着红红绿绿的小人书,有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地道战红楼梦鸡毛信孔融让梨等,对小孩子来说,可谓是眼花缭乱,那画面让人神往。有时,也会攒下不多的零花钱买上一本,回家慢慢品咂。后来,家里也积攒下了为数不少的小人书,这还是我母亲的功劳,她喜欢收藏小人书,放满了家里唯一的三抽柜那仅有的三个抽屉。我没事时常跨在台阶上翻看,那河流山水人物草木鱼虫形神俱备,细细瞅之,很有味,真应了那句话如嚼甘饴,如饮甘露。识字不多的母亲还会给我们兴致勃勃地讲解,自然我们收获的岂止是一时的欢乐,还有对新奇事物的向往与探索。东西街,南北两边有的是小
15、商铺,风里雨里,一年一载的开了关,关了开。唯不变的是这正南正北,东西南北通透的地形,经年里积攒沉淀下的人气。据母亲讲,大什字本是城隍庙的地界,在“文革”中拆毁,那也是当年逢年过节最闹腾的地儿。街两旁有一条条的小巷子,宛如纵横交替的毛细血管。进了这些小巷子,又是一番天地。一家一家的土庄廓连在一起,互相依偎着,逶迤成左一巷右一巷,前一巷后一巷。在岁月的风刀霜剑中,土墙头秃圆浑厚,茬子上豁了口,细绒绒墨绿的苔藓罩在墙面上,透着一股岁月淬火过的陈旧感。好像久远的东西弥留在那儿,沉淀出一份沧桑味儿。土墙里,棵棵青杨飒飒地迎风而舞,鸟雀在树枝间蹦来跳去,叽叽喳喳。树底下几只刨食的鸡,咯咯嘎嘎,院门口的狗对
16、着过往的人们不时汪汪地吠上几声。小巷里住的是多是些老实巴交的庄稼人,早出晚归,扛着铁锨牵着牛。也有间接地做点小生意的,如去卖一小锅煮熟的土鸡蛋、一壶茶水,挣点茶叶青盐钱他们是这样拉家常的。我家不远处有一户人家,很早就有了了不起的经商意识,盖了两溜儿东西厢房,让那些从外地来做小生意的租了去。他们多是些甘肃人。武威的,平凉的,河州的,天水的,巷子里的人都说他们那地方苦焦的很,往往这时,说的人和听的人都不由生出一种优越感来。他们也有带婆姨来的,那些婆姨在男人挑了担出发后,就坐在小巷口的石头上纳鞋,一双连着一双。那鞋底硬梆梆的,厚实得很,巷子里的阿娘们捏在手里,点着头,一脸钦佩之色。那些货郎子,太阳露
17、脸时出门,太阳快落时又悠悠颤颤地回来。生意兴许不错,嘴里哼着小曲,悠哉游哉的。让小巷里的人羡慕。说不下苦不种地,人家一样也吃香的喝辣的。也有摊了大本钱的,一大早拉着架子车鼓鼓囊囊的,针头线脑,秋衣秋裤,棉袜棉鞋,鞋垫子,手套,护腿的,应有尽有。都说是从天水进来的,东西便宜。一早在街头摆开来,也在太阳的脚搁在山尖时回来。至于那些支张桌子摆几个小板凳,卖鸡蛋卖茶水的,都是当地人,当地回族人多,卖吃货的都是回族人,男的戴着白帽子,女的搭着黑盖头。汉族人不做吃货生意,都知道做不进去。这些买卖人,看天气的脸色出行,天好了就出来了,天阴了下雪了下雨了就悄没声息地收了。农活开始了,就弄农活去了,买卖也就搁一
18、边去了。这些巷子看上去有点颓废有点破旧。一院又一院的破庄廓,肩靠着肩,朴实而又拙朴,就像这里的人们一样。别看它们裂着缝,张着口,在经年累月的日子里很能扛得住。拉来两“手扶”黄土,倒进两三筐草末子,用水一搅和,抹在绽开的墙缝上,抹在漏雨的屋脊上,又能挺上一两年。这一两年里,娶媳妇的还是娶媳妇,嫁姑娘的还是嫁姑娘。只有烟囱的烟东游西荡地飘着,这家的日子就是香甜的,饱满的。青烟飘来荡去,娃娃们和庄稼一样长了一茬又一茬,巷子里常充斥着娃娃们的哭闹声。土猴子似的娃娃们,墙围又被他们扒了几个豁口,鸡被他们撵得左跑右跳,再凶的狗也被他们弄得没了脾气。在一天的日子里,狗大多不会用正眼瞅他们那灰头土脸的样子,匆
19、匆地睥睨上一眼,把头重又塞进怀里,作自个的春秋大梦去了。过了一两年,遇上雨水充沛的一年,房子又不干了,屋外雨水凌厉,屋内叮叮当当,在敞口的盆子罐子里跌宕起伏,演奏着一曲凄惶哀怨的交响乐。又该上房泥了庄廓院的主人看着黑压压的云彩自言自语。天晴的一天,院门前摊了一堆黄土,屋前屋后来了不少的邻居亲友。调泥的调泥,抹泥的抹泥,搭泥的搭泥,一天的光景,屋顶又给墁得光溜溜的。人们穿着长腰的泥靴子,衣服、裤子上沾了不少的泥浆;脸上、头发上也是一坨坨的泥巴,活干得欢实,配合默契,那一浪一浪的笑语离了二里地也能听得到。女主人乐呵呵的。上了房泥,没了漏雨的泼烦,眉眼间掩不住的乐呵!屋子漏雨,大半晚上的,被子淋湿了
20、,面柜里也进水了,盆盆碗碗都接着水,恓恓惶惶的,最怕那报纸糊的顶棚撑不住轰一声塌下来,在黑黢黢的夜里无疑是天塌地陷女主人在厨房里烙油饼、炝葱花、小葱炒鸡蛋,擀青稞面长面,炒洋芋臊子,忙得是一塌糊涂。不管谁家上房泥,要给来帮忙的人们擀青稞面长面吃,这是这小地方的揆程。来帮忙的指望着美美吃上两碟子青稞面长面,就心满意足了,这忙算是没白帮,人情也有了,肚子也混了个饱。这些人家的庄廓院前,都有一块大小不等的自留地。一年一年的,自留地里的洋芋、萝卜的花开了又败,败了又开。就如这里的人一样,不时这家添了一个女儿,或是那家添了一个儿子,欢天喜地的。也有人家病了三五月的老人某一个清晨或黄昏咽了气,或是一个五六
21、岁的孩子得了急症猛乍乍就夭折了。人来人去,如花开花落、自自然然。小镇上回族人居半,有一座老清真寺,建于清朝雍正十三年,算来有三百年了,有些年月了。东南角有一座坟院,平日里寂寥宁静,偶尔的喧嚣是诵动的经文,还有拖拖拉拉的脚步又有一个穆民回到了他的归宿地!后晌,坟院又归于它的沉静安详。小镇有条河,自西向东从身旁缓缓流过。小镇叫浩门镇,河叫浩门河。河面上有一座桥,前几年,桥首还有一青石碑文,上面镂刻着红字,说此桥建于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我和桥是同一个年代的。母亲曾讲过,原来没有桥的,过往靠一条小船,生下我哥的那年,才修的桥。这桥高高架在水面上,就像一道彩虹。少年时,我倚著桥栏拍过不少的照片,年轻的桥和
22、年轻的我。如今偶尔间,在片刻静默中咀嚼往事余韵。现在,那桥老得残了桥身缺了栏杆,前几年已被废弃在它的近旁并立着一座新桥,朝气蓬勃,宛若当年的它。岁月在不经意间让一切荒芜,远离你。我,再也没有倚着桥栏拍过照了,那份闲情早失了走向,没了归期。浩门河两岸树木蕤然,沙棘树、柳树、青杨参差,最多的是沙棘树。入秋霜落时分,就能摘到晶亮的橘黄的沙棘果,密密匝匝,那一枝枝一节节的果子像天上的星星一样繁多。我们的眼睛被沙棘果点得贼亮,踮着脚摘下一梭又一梭的树枝,果子还没进嘴里,涎水恍若春水一般就泛滥开了。河南岸是雄伟的祁连山,在那四平八稳,气势不凡。在它们的臂弯里,有许许多多的山窝窝,这些山窝窝里是一个个的小山
23、村。小小山村炊烟清淡,狗吠鸡鸣,安宁祥和。浩门河清清亮亮逶迤在山脚下,在河边,常有孩子们玩得昏天黑地。向晚的余晖快要溜没了,暮霭中视觉不再通畅时,孩子们提着湿漉漉的鞋子,不得已中晃荡着捉了小鱼儿小虾米的罐头瓶子,恋恋不舍中离开。那河边一池子一池子的小鱼儿、小虾米、小蝌蚪,还有野花,野草,毯子般厚实的绿草地,足以让一颗颗童心痴迷,久久地走不出它们的魔力。现在,冬天也没有那么冷了,不见了穿皮袄的,尤其那种光板板皮袄(没里子,也没面子)更是绝了迹,都是轻巧的皮夹克或防寒服。马和驴村子里的人家都不养它们了。谁都知道摩托车比它们省事。马车,驴车更别说了,连影子都难觅了。那坐在马车,驴车上晃晃悠悠在山路上
24、盘旋的滋味,怕是想念它的人大有人在。现在的小镇,越来越没个小镇的味道了。高楼林立,街道纵横,车水马龙。我走在街上,迎面都是陌生的面孔,恍如异乡。浩门河也不再如以前般清亮了,因从河床里取砂石而使它面目全非,不过在人们的反省下,正在试图恢复它曾有的面容。河上面,铁路已高高架起,火车来了又去,一天数趟。高速路也在加紧施工,那架在半空中逶迤的腰身,在蓝天白云间向崇山峻岭间蜿蜒而去。小镇离我越来越远了,就像一个虚幻的梦,梦是婀娜而多姿的。在这个越来越遥远的梦里,有我的童年,有我的爷爷奶奶,有我的母亲,有我的父亲;还有土墙头、土庄廓、木门、土巷子,和围绕在它们周边的哭声,笑声。偶尔的日子里,追忆过去的时候,小镇就在我的身边,我一次次走进它,向它倾诉我心头的一些忧虑,它就会给我些许的温暖,然后我又回到生活里,继续着单调或是繁琐、欢乐或是忧愁。但小镇那单纯的快乐,好似小溪中的水草,在我心间飘飘浮浮,时常晃悠出一片别样的风景。【作者简介】马玉珍,女,回族,七零后,青海门源县人,出版散文集悠悠墨香,获青海第六届青年文学奖、海北州文艺创作“优秀作者”称号、“金门源”文学艺术奖。鲁迅文学院少数民族文学创作班第七届学员,系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